第1章 第1章
滴滴，滴滴。
冯依晨昨晚满腹心事，凌晨才睡着，迷迷糊糊看一眼手机“2023年8月18日清晨6点半”，床头闹钟也响起来了。
今天是丈夫判决的日子。
她二话不说坐起身，穿衣洗漱，敲敲隔壁卧室的门就走进厨房。
热牛奶、煎鸡蛋、打开一盒土豆泥沙拉，切火腿的时候冯依晨落了泪：丈夫爱吃肉，平时他那份三明治比自己和女儿的多一片火腿。
女儿露露11岁了，懂一些事了，不像一般的小学生那么天真快活，安安静静吃早餐，喝牛奶的时候在上嘴唇留下白印，拿起一张餐巾纸擦擦。
冯依晨忍不住想起，以前女儿还小，上幼儿园/学校之前和丈夫用一款换衣手游挑选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去。
清晨7点半，冯依晨把女儿送到学校门口，车子打着双闪，探出头叮嘱两句，就目送小姑娘随着一群高高矮矮的小学生走进学校了。
“章律师？”她抓起手机，发动油门：“我半个小时就到。”
周五早高峰，杭州三环堵得一塌糊涂，路口两辆车别在一起，司机下来揪头发打耳光。冯依晨心急火燎，闯了个红灯才及时赶到杭州市人民法院。
章律师已经到了，胳膊夹着黑色公文包等在法庭大楼门口。章律师是北京一所精英律所的合伙人，精明能干，人脉甚广，收费为六位数，上来就压低声音：“打听到了，应该是5年。”
5年。
冯依晨眼前白茫茫，双脚一点力气都没有，若不是章律师扶着就栽在地上了。
片刻之后，她机械地坐在法庭后方席位，面前立着“被告家属席”，章律师坐在不远的地方。
法官、书记员、维持秩序的人员陆续入场，偌大空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戴着手铐，在两个警卫的带领下步履蹒跚地穿过走廊，停到几十米外的“被告席”，其间他扭着脖子，往后溪，被板着脸的警卫提醒了，只好作罢。
孟红林。
时隔10个月，冯依晨第一次见到丈夫，发现他瘦了许多，像一具会动的骷髅。
于是她想起初遇的时候，她在两人母校浙工大的社团忙活，拎着画笔一转身，撞到一个结结实实的大个子身上。
彼时19岁的冯依晨鼻尖被撞疼了，皱着眉，对24岁的孟红林第一印象是“真高呀！”
法官干巴巴的声音响起来，宣读着被告的数宗罪名：
简单说来，孟红林收买个别银行工作人员，拿到前任弟弟前任弟媳利用“错换人生27年”诈捐的银行卡流水，发到微博、抖音，收买捐款的人报警、起诉前任弟弟弟媳；孟红林找私家侦探，拍下前任弟媳和新竞报杨姓记者同居的照片发到网络，称为“西门庆潘金莲”；孟红林安排手下工人，长期占据已故父母与前任弟弟弟媳产生所有权纠纷的一套价值数百万元的万达住房，数次发生肢体冲突，令前任弟媳的父母弟弟轻伤三级
还有一些，没有公开说出来，冯依晨是知道的：近几年来，孟红林把河西某地医院和xx法院压制“错换人生27年”，滥用国有资产的事情发到外网，引起英国bbc媒体报道，造成不好的影响；孟红林花费巨资收买水军，在网络煽动舆论，攻击医院和法院个别人员
“本案公开宣判：孟红林侵犯公民信息罪成立，侵犯公民名誉权罪成立、故意伤害罪、寻衅滋事罪成立。”法官高声宣布，声音像一根刺，扎进冯依晨耳膜：“数罪并罚，判决被告人孟红林有期徒刑5年。”
值得吗？
为了一个假弟弟，为了一所房屋，为了60万医药费，为了一口气，丈夫把大好年华搭进去，丈夫不缺钱了，丈夫是亿万富翁了--不不不，不光这些，还有公公婆婆两条命！
冯依晨满腹怨恨，手脚冷得象冰，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处的孟红林才动了动。
章律师低声安慰，“判了也好，我已经提交了申请，收监之后就可以探视了。以后每月探两次，总比现在这样见不到人强。”
自从孟红林被拘留，就只能见到辩护律师了，家属是见不到的。
她神情呆滞，眼瞧着数十米外的丈夫被一左一右被两名警卫带起来，离开席位走向来时的路。冯依晨突然站起来，哆嗦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孟红林！”
孟红林扭过头，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中找到了她，右手抬到一半，就被警卫压下去。于是他踮起脚，咧开嘴巴，露出一个含着泪光的笑容。
冯依晨嚎啕大哭，泪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之后她浑浑噩噩的，想一个人静一静，谢绝章律师送她回家的好意，回到自己的车子。
翻看手机，微博热搜“错换人生27年”，主角之一、粉丝六位数的前任弟媳发博，把刚刚的庭审结果发出来，下面一片同情：
a：太可怜了，跟踪、偷拍，孤儿寡母的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b：就是这个杭州养兄，太坏了，孟宏略还没死，这人就过去要房子！
也有人反驳：没有血缘关系，杭州养父母把房子要回去没问题吧？孟宏略想要房子，找河西父母要去呀！
仅仅几秒钟，反对评论就被删除了，像沉进河里的石头。
有什么了不起？冯依晨面无表情地看自己的关注列表，丈夫实名认证的微博账号原来也有十多万粉丝，被微博平台注销了。
至于她自己的微博，长期被黑子水军骚扰，早已懒得发了。
再看抖音，前任弟媳的账号刚刚做完直播，收获n辆小黄车、若干打赏，人气很高--前任弟媳有团队有水军，把自己打造成受害者，久而久之，大多数人都信了。
车里挂着一家三口的合照，巴掌大，三张洋溢着幸福的脸庞令冯依晨感到陌生：很多很多年，丈夫和自己没有这么发自内心的笑过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回忆，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女儿还是个小孩子呢，应该是上幼儿园的时候。
在红绿灯前停下，冯依晨盯着照片细瞧，发现女儿头上的发箍是自己做的，用红缎带扎个蝴蝶结，还用502胶水粘了一颗bilingbiling的“钻石”，女儿爱得不行，走到哪里都要戴着。
好像是幼儿园老师组织中班孩子做手工，冯依晨心血来潮，给女儿做了一个蝴蝶发卡，受到小朋友和老师一致赞誉。女儿来了兴趣，每周都要求“妈妈做一个新的”
也是这件事，丈夫参与进来，画一个新鲜花样，她来给女儿做，或者搭配衣服裙子，加上之后大热的换装游戏《奇迹寒寒》，成了一家三口乐此不疲的消遣。
大概是2016年的事情。
2016年，多么美好的时候，冯依晨热泪盈眶：
自己27岁，刚刚读完研，打算找一个工作；32岁的丈夫忙忙碌碌在外打拼，周末才有空陪陪妻女；女儿才4岁，天真可爱，不像现在阴郁内敛；公公婆婆还活着，认真工作，周末带带孙子；就连前任弟弟弟媳，也只是挥霍奢侈，过着大多数年轻人的生活。
如果能回到2016年就好了，冯依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回到没有网络暴力的、充满阳光和甜蜜、没有阴霾、争吵和悲伤的年代
泪水模糊视线，于是她并没看到，拐弯处一辆大车刹车失灵，像一座移动的小山般冲向自己的车子。
几秒种后，冯依晨撞碎挡风玻璃，带着血花轻飘飘飞在空中，最后一个念头是“回到2016年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客厅，通往卧室的门关得紧紧地，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音和歌声。
这自己不是死了吗？死前产生幻觉？
她东张西望，发现日光灯没开，室内光线幽幽，熏香袅袅，靠一只海豚造型的小夜灯照明；自己裹着雏菊图案的被子，躺在一张宜家双人床（说是床，立起来就是沙发了），壁柜摆满旅游带回来的小摆件和女儿的玩具，对面墙壁贴着婚纱照，是26岁的丈夫和21岁的自己。
是丈夫早年的居所，50平一居室，2019年丈夫发迹之前，一家三口就住在这里！
手机就在床头，她抓起按一下，屏幕亮了，显示“2016年8月18日22点”。
2016年？
冯依晨手足无措地不知怎么办好，浴室水声停了，是丈夫吗？她茫然走下床，鞋也顾不上穿，忽然瞥到卧室门。
一秒钟后，她借着流进卧室的灯光，看到睡在床铺中间的小姑娘：短胳膊短腿儿，裹着粉红睡衣，黑发撒在枕间，像一头吃饱喝足的猪崽。
4岁的女儿！
一只湿漉漉的胳膊伸过来，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把卧室门合上了。32岁的孟红林筋骨强健，方下巴有些圆，肚子略微凸起，比结婚那年胖了20斤，“这衣服不错。”
衣服？
冯依晨低头，发现自己裹一条缀着羽毛和花朵的黑纱，肩膀和大腿露在外面，手腕和脚踝缠着同款缎带。
咳，就是情趣内衣啦。
她22岁就生了女儿，柴米油盐过日子，生怕自己成了黄脸婆，丈夫被外面的女人勾引走了，时不时找些增加夫妻情趣的玩意儿。
丈夫非常喜欢，每逢周末就把女儿塞进卧室，胡天胡地在客厅折腾一整夜。
喏，现在的孟红林觉得老婆非常性感，像动作电影中凭美色行凶的蛇蝎杀手，嗅一嗅发香：“想我了没有？”
冯依晨盯着他的肚子，白白的肉肉的，女儿最喜欢枕在上面。自从公婆陆续去世，孟红林一夜憔悴，整个人瘦下去，肚子也没有了。
“林哥？”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双手碰触对方肚子，“是你吗？”
孟红林愣一下，立刻明白起来：老婆是个小资女生，最喜欢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又读了艺术，动辄“情调”“氛围”“艺术熏陶”，□□也爱玩花样，上次还在家调鸡尾酒，玩“陌生人酒吧激情”呢！
于是他露出色眯眯的笑容，像一位为害四方的恶霸，压低声音：“小美人，就你一个人啊？孤单寂寞吧？本大爷来陪你！”
近几年，家里噩耗不断，自己和丈夫什么心情都没有，更别提玩游戏了，冯依晨睁大眼睛：是年轻时的丈夫！没钱、却没受过打击的丈夫！
“红林，林哥！”她一头扎进丈夫怀里，双臂一合，发现抱起来比2023年的、骨瘦如柴的丈夫充实多了，仰起头，“你你，你~”
怎么说呢？你爸和继母会死？你弟弟是冒牌货？你弟媳拿走你家的房和钱？你有钱了，买大房子了，却进监狱了？你别做那些事了，死的人已经死了。自己和女儿怎么办？她脑子发懵，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见她睁着眼睛，嘴巴也张着，傻乎乎地戳在面前，孟红林更亢奋了，胳膊一用力就把她抱起来，心急火燎地跨过小小的客厅，往床上一抛。
“想我了吧？”他扯开黑纱，整个人压上去，右脚蹬住床铺，顾不上说话了。
冯依晨很久很久没这么亲热了，适应一会儿才有力气拍打丈夫肩膀，“孟红林，孟红林！”
埋头耕耘的孟红林不高兴了：把女儿吵醒怎么办？上次就是，小姑娘迷迷糊糊开门出来，问，爸爸妈妈在干嘛呀？我也想玩游戏！
他当场就萎了好吗？多来几次，就别想生儿子了！
于是他一把捂住妻子嘴巴，把欺男霸女的恶霸饰演的十足十。
深夜时分，丈夫接连折腾两次，才心满意足地在身畔睡着了，呼噜震天响。
冯依晨望着天花板，开始试着相信，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2016年：只有32岁的丈夫，才有这么好的心情和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