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60
第151章
北堂寒夜觉得这个身影眼熟。
但跟楚倚阳不同的是,他认出来了这是谁。
在下界的神君庙,在海岛的祭典。
此界几乎人人都曾经仰望这个身影,向他许下过祈愿。
只是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脸,也再没有人得到他的回应。
北堂寒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就在这时,前方的人转过了身。
看清那张面孔的瞬间,北堂寒夜的瞳孔猛地收缩。
……
白光洪流中,楚倚阳定在原地,看着转过身来,对自己露出笑容的神君。
那熟悉的、褪去了照片泛黄的眉眼令楚倚阳怀疑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只听他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那般问候道:“阿和,你来了。”
修行中人有很多手段可以留下自己的影像,无视时空的距离。
离开此界的神君显然用了同样的手段,只是他选择把这道残影留在了他所构建的传送阵法里。
中州有那么多个传送阵点,究竟是打开了哪一个才能见到他留在这里的影子,又或者是每一个传送阵点中,他都留下了不同的东西,仿佛一个消遣的解密游戏,等待哪天弟弟发现。
事实到底如何,楚倚阳已经无心探究,他只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身影。
神君留下的只是一段影像,没有独立的意识,无法辨别来的是什么人,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楚倚阳,他也依旧把楚倚阳认成是自己的弟弟。
按照一早设定好的程序,神君对他说着来自兄长的嘱托:“……我这次离开或许会比较久,所以想给你留下一点惊喜。”
楚倚阳的大脑被理智和情感分开两半,情感的那一半在用力地叫嚣,要他去探寻为什么神君会跟自己早逝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理智的那一半却自动分析着神君的话。
神君话里的信息提取出来大致意思是,天梯尽头有离开这里的出口,他在那里设立了一个传送阵。
“……你想要出去,不是非要等到我回来。”神君眼中有着包容万物的温和,这般的神情与目光令楚倚阳越发恍惚,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的梦境。
神君有着一张与他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的脸。
在他还没有转过头来的时候,光是看到他侧脸的一点轮廓,楚倚阳就已经被完全摄住了心神。
等到他转过来正对着自己,跟自己说话,他就更加无法思考其他。
父母离开得太早,他们的照片挂在墙上,已经永远不会再老去,因为样貌不会再变化,所以楚倚阳对父亲的面孔印象更加深刻。
只是,神君的脸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这究竟是他真实的面孔就长这样,还是因为作为父神,他那张无所定型的面孔会随着看到他的人变化而变化?
自己看到他,就是自己的父亲,而北堂看到他的话,就会是狱修罗。
可惜这白光洪流中只有他自己一个,楚倚阳没有另一个人来做对照,也没有这个世界的记载可做参考。
神君在这个世界是没有留下真容记载的,就连他的神君像面孔都是空白的。
楚倚阳只能在压抑住情感的同时,尽力去分析神君留下的讯息。
阻止鬼君的办法,或许就在其中。
“……这个世界虽然存在已久,但却还不够完美,生灵只有生前的时间,却没有死后的世界。只有在你的诞生之地建立起完整的轮回,这个世界才算是真正的完整了。
“到时候,身为基石的你就有机会脱离出来,不再被规则束缚,这里也不会因为没有了你而崩塌。”
“这个世界虽然是属于神明的,但它最终会属于世间生灵。
“总有一天,他们会不再需要我们,到时就是你得到自由的时候了。”
白光洪流中没有其他声音,系统到现在还没结束信息的接收。
楚倚阳拼凑出了这个世界的真实:“原来这才是天梯尽头被封锁,成仙之人无法脱离的真正原因吗?”
神明还被禁锢在过去,这个世界的凡人却走在了他前面。
在鬼君从幽冥出来,找到兄长留给他的期望,完整这个世界之前,凡人就已经抵达了这片曾经属于神的领域。
甚至在鬼君想要毁掉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与他抗衡的能力,封印了他前往中州的路。
于是,这个还需要继续完善的世界陷入了停摆,神君在天梯尽头留下的封锁也无人打开,让一代代惊才绝艳的修士被困在了中州。
这件事不能说是谁对谁错,站在修士这一边,他们没有做错,而站在鬼君的角度,他也没有做错。
甚至是留下封印离去的神君,他也在这里留下了钥匙,保证哪怕自己没有及时回来,一切也能继续发展。
可是,楚倚阳看着笼罩着一层温柔的虚幻光芒的神君,轻声问出了那个也许是鬼君最想问他的问题:“为什么你没有回来呢?”
不知此刻身在何处的神君仍在温柔地说:“……尽管哥哥答应过会陪着你长大,但哥哥更希望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已经成长到了可以独自离开这里来找我的地步。”
他留下了坐标!
几乎是在神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倚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天梯尽头的传送阵中藏有坐标,就意味着存在一条离开此界的通道。
哪怕自己无法打开那条通道,把这些告诉鬼君,也能让他放弃灭世,转而去寻找兄长的所在。
这个坐标会落在哪里?通道又要怎么从内部开启呢?
还有,这一次的传送阵异变又是怎么发生的?
就在楚倚阳心中念头纷乱的时候,站在白光中的神君抬起了一只手,然后在他掌心凝聚出了一张纸。
纸张渐渐凝实,他的身影却渐渐虚化。
楚倚阳想也不想就伸出了手,在那道虚影彻底淡去前接住了那张纸。
纸张落入手中,楚倚阳弯曲手指,收紧了掌心,才有了真实感。
等他再抬头,与他逝去的父亲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神君虚影已经在白光洪流中消散了。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楚倚阳感到一阵怅然。
能在这个世界,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时候再见到父亲的面孔,对每一个失去父亲的人来说都是意外的赠礼。
只可惜弟弟不在这里。
他很快收拾心情,右手一翻收起了书信。
尽管很想看神君在上面留下了什么信息,但这里不合适。
他看着越加湍急的白色光流,它们在把他带向某个设定好的出口。
就在这时,掉线了许久的系统出声道:“信息接收完毕。”
楚倚阳:“打开地图。”
接收完传送阵相关信息的中州地图有了变化,先前灰暗一片的地图眼下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整个大陆都呈现在他眼中。
那些闪烁的传送阵点仍然在闪烁不停,如同版图上的星辰,辉映成一片。
亮起来的时候光芒耀眼,暗下去的时候也依旧保持着一定的亮度,连通了中州的传送阵法完全被启动了,阵中的人可以去往任何一处。
楚倚阳找到了此刻自己所在的地方,接着周围的白光洪流一震,再次生出了变化。
他猛地抬起头,和系统一起看着周围出现的许多人影。
这些人影交错地散落在白光洪流之中,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在拼尽全力地催动阵法,彼此之间形成了共鸣。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拜飞升中州的先辈开辟了山门所赐,他们身上还穿着带有各自门派标志的衣服,让楚倚阳能够从这一点辨认他们的出身。
他在这些标志中看到了很多自己熟悉的宗门,也看到了很多不熟悉的甚至完全没有见过的。
不知是什么把他们齐聚到了这里,共同引动了阵法。
系统听到楚倚阳若有所思地道:“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传送阵今天会突然暴动。”
这并不是意外,而是这上千名真仙级别的修士同时入阵,催动了阵法。
这就是触发传送阵中的隐藏机制,得到神君留下的信息的办法吗?
想到自己得到的那封信,再看周围众多身影全力催动阵法的拼命,楚倚阳心中难得生出了一丝歉意。
系统道:“他们为你做了嫁衣,你要更努力阻止鬼君才是。”
“大家的目标一致,谁拿了也不吃亏。”楚倚阳看到地图上的光点暗淡下去,周围白光中的无数身影也开始消失,目光一凛道,“要出去了!”
神宫深处,废弃的庭院中。
北堂寒夜前方的神君虚影刚刚消散,紧接着这个已经废弃的传送阵点就光芒大亮。
白光像洪流一样奔涌而出,有什么东西像要被冲刷出来。
察觉到里面传出混杂的强悍气息,北堂寒夜一把握住了刚由神君的虚影重铸好的剑,眸光如剑地注视着前方。
刚才神君的虚影出现,感应到他手中持有自己的配剑,没有说什么,抬手间就把这把剑修好了。
剑身曾经的断裂处不再有裂痕,重生的神君随着北堂寒夜的剑意注入,低低地嗡鸣起来。
忽然,在这些复杂陌生的气息中,北堂寒夜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极速接近。
接着,在神君的虚影消散处,一道新的身影被重新凝聚了出来,与刚刚消散的神君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就好像他又回来了一样。
北堂寒夜眸光微闪,那种在第一眼看到神君的时候生出的一丝熟悉感,在楚倚阳现身的一刹那变得强烈了起来。
他的目光在后者还笼罩着柔光的轮廓上停留,在两人的眉眼跟神色细节处,北堂寒夜竟看出了一种迭代感。
在眼前庭院的景象清晰起来之前,楚倚阳就已经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北堂,自己被传送到神宫来了。
身后的洪流收束,光芒像退潮一样重新缩回了传送阵里。
楚倚阳还没出声,就感到手腕一紧,被人拉了过去。
像怕他再次消失在眼前一样,等他的身形一凝实,北堂寒夜就将他牢牢地抓住了。
神宫深处荒废的庭院再次恢复了平静,楚倚阳被才刚刚分别不到一日的人锁入怀中,想也不想便抬手回抱,并解释:“我落在了北边,问路之后就立刻搭传送阵过来了。”
北堂寒夜微微紧了紧手臂,沉默了片刻才出声:“我也在找你。”
但这座废弃的神宫就好像迷宫,从落到这里开始他就在找离开的出口,可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我知道的。”楚倚阳拍了拍他的背,许下承诺,“如果下次再分开,找不到我就在原地等我好了,我一定会找到你。”
这句话效果显著,他感觉到掌下的肌肉放松下来,然后圈着自己的手臂松开了,楚倚阳顺势退开一些,这才有空察看周围:“这里是?”
这个庭院看起来荒废了很久,在荒废之前,应该是什么人的居所。
“神宫。”北堂寒夜答他,“是神君曾经的居所。”
他在这里转了一天,从诸多痕迹中判断出这里是神君曾经的居所。
神宫的其他建筑——如收藏典籍的宫殿——都还一直有人在驻守,然而这里是神君故居,意义不同,所以哪怕是任其空置,也没有人敢住在这里。
而因为鲜少有人踏足,所以渐渐的这里也就变成如今两人看到的样子。
北堂寒夜告诉他:“我一上来就落在了这里,没有遇到其他人,直到方才。”
他说起了方才在这里见到的神君残影,没想到楚倚阳立刻露出了稍显激动的目光,抓住了他的袖子确认道:“你也看到了神君的影子?他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他想知道,北堂寒夜眼中的神君是否跟狱修罗长得一样,然而北堂寒夜的回答却令他有些诧异。
那双寒潭般深邃的眼眸望向了他,不知在他脸上寻找着什么,片刻后才道:“他有些像你。”
“像我?”
北堂寒夜颔首,目光仍在他脸上巡视:“尽管你们长得并不像,可给人的感觉却很相似。”
他说着,抬手放出了方才自己见过的影子。
在一切都已经消散的神宫深处,庭院曾经的主人的身影再次被构建了出来。
只不过这一次是彻底的幻影,不带任何灵智,但这对楚倚阳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他看到北堂寒夜构建出来的幻影时,心中就排除了那个“所有人见到他都会是自己父亲的样子”的猜想。
因为眼前的神君跟他在白光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楚倚阳陷入了疑惑,是因为这个世界与弟弟所构建的世界重叠,所以神君的面容也受了他的意志影响,还是别的原因?
北堂寒夜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抬手一挥就散掉了那停在他们面前的幻影,观察他的神色:“哪里不对?”
楚倚阳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没有。”
在搞清楚失踪的神君为什么会跟在空难中早逝的父亲一模一样之前,他打算先将这个疑惑压下,转而跟北堂寒夜提起了先前在白光洪流中见到的场景。
“传送阵异动事属人为,刚才有上千飞仙同时催动了阵法,应当是想找到神君留下的东西。”
他说着,手中现出了那封信,“方才在传送过来的时候拿到的,我还没看。”
先前在传送中不安全,现在两个人在人迹罕至的神宫深处,周围无人打扰,正是拆开书信察看线索的时候。
楚倚阳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以眼神询问他现在拆不拆。
北堂寒夜平静地点头:“拆。”
尽管距离神君写下这封信到现在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可这封信依然像是刚刚写出来的时候一样,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上面用古朴的文字写下了一个兄长在临出门前想对弟弟说的话。
两人都见过他留在传送阵中的幻影,所以当信上的字一映入眼帘,楚倚阳跟北堂寒夜眼前就再一次浮现出了神君的影子,仿佛听见他本人在面前说话。
他在信上写的前两句跟方才楚倚阳在白光洪流中听到的大同小异,主要告诉了鬼君要如何做,才能完整这个世界。
建立轮回,让此界生灵能生死更替,他就有机会从这里离开,获得大逍遥,大自在。
这是这个世界所期待的未来,也是鬼君自己的修行。
而在下一段,神君终于写到了别的事,“……等你能够打开我设下的封印找过来,就能见到你的两个小侄子了。”
“小侄子?”北堂寒夜低声重复了这三个字,作为此界天生的神明,神君竟然在其他世界成了家,有了后代?
若是这样,倒是解释了他离开的原因。
唯有楚倚阳如遭雷击,站在原地盯着这行字,许久没有再动。
可惜信中神君并没有说太多关于自己子嗣的事,他重点叙说的是如何才能在幽冥建立轮回,完整世界。
他跟鬼君作为一对兄弟,职责不同,权柄不同。
他掌管的是生,是世间一切光明正向的力量,而鬼君掌管的是死,是世间一切的黑暗负面。
“想要在充满死气的幽冥要建立轮回,就要做到阴极阳生,你需要先领悟我的生之力。
“在这里,我给你留下了一样东西,就藏在你最常见的一个地方。那是一株草,是这世上第一颗由死转生的种子。
“这株仙草是我用规则之力所凝聚的,里面包含的力量可以起死回生。只要你找到它,从其中领悟了生之力,就能够构建阴阳轮回,让你诞生的地方变成另一个样子。”
逆转生死,起死回生。
当看到这株仙草的存在时,楚倚阳立刻就先想到了一个人。
狱修罗。
他是北堂的父亲,为了让儿子摆脱坠入疯狂的命运,选择将自己的一生修为渡给他,替代他死去。
虽然这改写了北堂的命运,但也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阴影。
如果把他复活……
楚倚阳不由得将目光从信纸上抬起,看向了北堂寒夜。
北堂寒夜也有所察觉地看向了他。
从他的眼中,楚倚阳并没有看到同样的念头,他没有这样的私心。
“算了,还是等找到仙草后再决定。”
楚倚阳暂时压下这个念头,然后再次看回了手上的信。
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为防止遗漏关键,楚倚阳把这封并不长的信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
打开传送阵的修士耗费了这么多的心力,为的就是这封信,而书信上写的就是这两件事。
而这当中那株仙草是关键,神君却没有明说它究竟在哪里。
这大概也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一重默契,用作自己不在的时候,留给弟弟解密的一个消遣。
“没有线索了。”
楚倚阳再浏览了一遍之后,就把这张书信重新折叠了起来,“接下来我们大概要去找这株草才行。”
说着,他看向四周。
这里正好是神君曾经的居所,在弟弟最熟悉最常见之处留下一株草,大概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
庭院荒废已久,草木繁盛自然,由神君的规则之力凝聚的起死回生神草如果生长在其中,应当有不同的样子。
就算神物自晦,也会有跟其他寻常草木不一样的地方。
楚倚阳在放出感应仔细寻找的同时,心中也有一部分思绪分了出去,想着自己的父亲。
他并不清楚父亲生前具体做的是什么工作,同大多数家庭一样,他们兄弟都是由母亲带大,经常出差的父亲跟他们相聚的时间并不多,但每一帧都很快乐。
如果说,父亲生前所就职的单位跟自己一样呢?那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家的生活水平远高于其他人,局里的福利一直是很好的。
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空难可以夺去他的性命?换了楚倚阳自己置身在那个场景下,他起码有不下三种手段保住自己。
念头越来越多,越来越纷乱,他收束心神,让自己不要再想了,专注于寻找仙草。
庭院并不大,相比恢弘的神宫,这里就像凡人的居所,他跟北堂寒夜很快就查看完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
“如何?”楚倚阳问北堂寒夜,“有什么发现吗?”
北堂寒夜微微摇头,见状,楚倚阳转头看向庭院中的草木,目光在那些摇曳的枝叶上掠过。
“扫描。”他在心中对系统说,“扫描这里的一切,找到规则性质的存在。”
以他们二人的洞察力想要找一件东西,只要查探一次就不可能再有疏漏,如果有,那就说明那件物品不是人力能找到的。
他的个人系统虽然功能不够完善,但在寻找规则性质的物品上面,比人的感知要强多了。
楚倚阳站在原地等待着扫描结果,只是扫描这座庭院,系统很快就能完成。
须臾,系统发出了提示音,扫描结束:“有结果了。”
“怎么样?”楚倚阳问。
系统给出了庭院的地图,在所有区域都是空白的,除了一个地方——他们所站的这一处。
这里?楚倚阳心念一动,放大了两人所站立的地方,然后目光顺着系统的标记,落在了北堂寒夜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北堂寒夜腰间的佩剑上。
北堂寒夜眸光微动,随着他一起看向了自己的剑。
楚倚阳低声道:“那是神君的剑。”
从魔域的深渊上来以后,北堂就将曾经的配剑归还给了昆仑,一直把这把剑带在身边,飞升上中州也带着它。
神君在此界的时候,应该一直把带在身边,鬼君最常见的东西,要说是这把剑,似乎也没错。
北堂寒夜抬手按上了腰间的剑,连剑鞘一起解了下来,递到楚倚阳面前,若有所思地道:“方才在此处见到神君的虚影时,他修好了这把剑。”
“修好了?”楚倚阳伸手把剑接了过来,然后铿然一声拔剑出鞘。
明亮的剑身上映出他的眉眼,楚倚阳的目光移动到剑身曾经折断的地方。
那里现在已经恢复了完整,看不出半点曾经断过的痕迹。
北堂寒夜看着他的举动,继续道:“看来他留下的幻影应当是察觉到我带着这把剑,才会现身。”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那道虚影才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出手修好了折断的剑。
楚倚阳把剑彻底抽了出来,转动着如同一泓春水明光的剑身。
“若真是如此,折断的剑意味着兵器的‘死’,将它重新修复完整,就如‘新生’。”
神君的规则力量可以凝聚成一株草,附在剑中的时候也可以变成其他的形态。
他们要找的“仙草”十有八九就是在这把剑里了,眼下的问题是要怎么把它从剑中分离出来。
楚倚阳眼前再次浮现出神君的模样,心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北堂寒夜只见他将剑鞘换手,然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握住了剑身,微微用力就让神剑的剑锋划破了手掌。
血一下涌了出来,顺着剑身下滑。
楚倚阳微微皱着眉,他割得深,手掌边缘很快被鲜血浸染。
他没有催动灵力让伤口愈合,而是看着自己的血沾满神剑流向剑身曾经断裂的地方。
系统不确定地问道:“这样做会有用吗?”
楚倚阳:“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如果有用,局里就欠他一个解释。
为什么他入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父亲也曾经是这里的一员。
很快,安静的神剑震颤起来。
楚倚阳的血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锁,剑身开始发出光芒,楚倚阳掌心贴着的位置也开始发烫。
他感到自己划破的掌心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凝聚,而触碰到那股力量,他的伤口也在迅速愈合。
不多时,光芒消失了,神剑的震颤发烫也停了下来,北堂寒夜看着他将掌心从剑身上移开,接着缓缓地伸出了手。
只见他染血的手掌上多出了一株气息玄妙的草。
……
幽冥混乱,群魔乱舞。
在幽冥挣扎战乱了无数年月的鬼物找到了新的出口,狂猛地冲撞着通往人间的封印。
尽管人间修士全力加固封印,搜集材料重铸镇压物,但在上古时期集人之力能够做到的事,如今却很难重现了。
新的镇压物做好,填补旧物空缺,却镇不住逆冲的阴气,人间地动山摇,随处可见喷发的火山、肆虐的海啸。
幽冥深处,白骨垒成的王座上,少年模样的鬼君手中把玩着一个形状诡异的骷髅头,看着从幽冥到人间的混乱,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些凡人以为从前能把我封印在幽冥一次,就能再做到一次?真是愚昧。”
白骨垒成的王城之中,除了鬼哭,回荡的就是不竭的琴音。
跟从前没有回应的琴音不同,如今的琴音仿佛得到了来自幽冥之外的共鸣,充斥了王城,甚至隐隐传达到了人间。
在这琴音中征战,无论是阴间的鬼怪还是在人间压制封印的修士都感到压力增大。
两股对抗的力量来回拉锯,等待着最后一方力竭。
倚靠在白骨长阶上的谢无筝双手已经变成了完全的白骨,跟他置身之处风格一致。
琴身上的血迹从鲜红变成了乌黑,而琴师还在弹,哪怕已经灵力干涸,哪怕幽冥跟人间的边界已经开始模糊重叠。
他的目光穿越了重重的阻隔,仿佛落在了九重之上的中州神宫。
在那上面,有人在回应他没有止息的琴音,与他共鸣。
他衰败却依然残留着俊美颜色的脸上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容。
从前能把掌握灾厄的神明从神座上驱逐,封印在幽冥深处的那些人,这一次依然会回到世间与你作战,将你再次封印。
……
中州。
冲天的白光消散在天际,震颤的大陆重新恢复平静,在传送阵还残余的灵力风暴中,身在传送阵点中的真仙停止了灵力输送。
他们的本体在中州何处,虚影却共存于一个空间中,与楚倚阳置身在传送中时看到的景象相似。
共鸣结束后,他们左右看向与自己一道的同伴:“拿到了没有,神君留下的信息?”
“上人,东西在你哪里吗?”
“不在老道这里——”
神识交流的声音如同电流,又如蜂群嗡鸣,在充满白光的空间中回荡。
置身在此处的众人发现,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找到了这次的目标。
“怎会如此?”
他们耗费心力,聚齐了这么多人来发动传送阵,难道却一无所获吗?
这个念头一起,就不是灰心丧气这么简单。
下界的局势不容乐观,很快被封印在幽冥的鬼君就要重回人间,毁灭一切。
人间是天地的基石,人间的生灵被毁灭,这片天地也就没有了未来。
就算他们身在中州,已经脱离了凡尘生死,也会因为无法离开这个世界而一起被死亡跟灾厄吞噬。
不要怀疑鬼君的力量,作为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初始神明,他绝对能做到这一点。
就在众人心中沉重,不知是不是该再次调集力量,重新引动传送阵探寻一次的时候,充斥着白光的空间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诸位稍安勿躁。”
伴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一道身影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来人白发如雪,却是昆仑剑宗的前任主宰——宿剑尊。
他从下界离开,飞到中州来寻找解决隐患之法,一来便便很快找到了头绪,联络各方,主导了这次搜寻的行动。
在众人合力引动阵法共鸣的时候,宿剑尊身在这个空间中,察觉到了阵法共鸣中的两处异常。
他说道:“按照原本的计划,在催动阵法的时候阵中不应该有外人,然而刚刚我却感应到了额外的气息,像是有人被卷入了。
“我已经找出了有异常的传送阵点,追踪了对方,可能东西会在那人手里。”
听到宿剑尊的话,众人稍稍放松,然后开始追问:“宿道友查到此人往何处去了吗?若是近,老身可以前往一趟。”
宿剑尊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等众人安静下来才道:“不必,我知道对方在哪里,请诸位先在原地等待,我去去就回。”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那剑尊快去快回。”
白发剑尊对他们点了点头,随后便趁着置身在传送阵中的便捷,转瞬消失在了白光空间中,朝着先前异常的方向去。
合欢宗驻地不远处。
传送阵的异变才刚停下来,躲在远处的众人试探着往回走,刚一动,就见到里面再次生出了光芒。
有了前车之鉴,众人都警惕地停住了脚步。
而传送引发的灵力风暴缓缓消散,传送过来的宿剑尊现出了身形。
看着空无一人的传送阵,他并没有太过意外。
这里是异变的起点,原先他们也是安排了人在这里的,然而此刻他却没有察觉到那位真仙的气息。
很显然,对方可能被随机传到其他地方去了。
感应到外面那些逐渐靠近的气息,宿剑尊收回目光,没有多停留。
下界已乱,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此界中人跟那位幽冥之下的主宰之间必然会再有一战。
如果没有转机,那么这一战的结果要么是神明毁灭,要么是他们毁灭,就算是不受死亡约束的仙人也不能幸免。
“只要一天没有打开封印,一天没有从这个世界出去,生死就还是掌控在鬼君手里……”
人要自救,只能自己找到出路。
没有耗费时间在这里,宿剑尊立刻再次向传送阵中灌输了灵力。
方才他察觉到这里的异动,有计划之外的人入局,也隐约感应到了对方是被传送去了哪个方向。
于是,在外面的人靠近之前,传送阵再次启动了。
宿剑尊的身影瞬间虚化,靠近中的众人见到传送阵再次启动,全都心有余悸地后退一步,等到里面的波动完全消散,才敢去查看,而这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样一来,却是暂时没有人敢再使用阵法了。
“我看……今日还是算了,大家回去吧。”
“也是,还是等查清楚了没问题我们再走……”
……
神宫深处的庭院中。
刚从神君剑中找到起死回生草的楚倚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将他传送过来的阵法就再一次亮了起来。
两人立刻警觉地停下了动作,楚倚阳手掌一翻,收起了掌中的仙草。
而北堂寒夜则接过了神君剑,向前一步站到了他身旁。
神宫深处的这座庭院作为神君曾经的居所,传送阵点是不可能直接向着整个中州大陆开放的。
在神君还在的时候,能随意涉足这里的大概就只有鬼君一人。
楚倚阳被传送过来时,心中想的目的地是在神宫外围的传送点,而非此处。
他一个人被意外传送过来便罢了,后面来的人又会是谁?
幸好,来人很快现出了身形,双方一碰面,彼此脸上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师尊?”看清来人,北堂寒夜下意识地开口叫他,声音里带着些不确定。
白发剑尊脸上不由得展开了笑容:“寒夜。”
神宫深处,废弃的庭院中难得有了活人的影迹。
仿佛感受到外来人的气息,庭院中的草木都显得有活力了几分。
“没想到在为师离开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白发剑尊站在自己的弟子面前,看着他那张与记忆中一样但却又已经有了不同的面孔,低低地感慨了一声。
他在动身前来中州时就曾经预想过,一手带大的弟子接替自己的位置,处理北境的事务应当不成问题。
就算是他修行上的隐患爆发,也还有魔皇狱修罗为他解决,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超出预料。
如今狱修罗为了换回儿子的生命,付出了死亡的代价,而寒夜……
宿剑尊轻叹一声,最终释然道:“看到你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想来魔皇的心情也跟我一样,可以放心了。”
说完,他看向了跟自己的弟子并肩而立的楚倚阳。
他虽然没有见过楚倚阳,但却推断出了他的身份。
楚倚阳见他对自己微微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合欢宗的应道友与我们在一处,若是知道你也来了中州,想来会倍感欣慰。”
当然,白发剑尊的目光稍稍偏移,来到了自己的弟子身上。
——如果她知道他们俩是一起上来的,这欣慰或许就会转为怒火了。
“原来我师尊也跟诸位前辈在一起吗?”楚倚阳确认道,方才在传送的光流中他并没有看到她,想来可能是人太多的缘故。
北堂寒夜听他对自己的师尊道谢,“晚辈来中州之后先去了本门一趟,没有探寻到师尊的下落,还要感谢前辈告知。”
宿剑尊摇了摇头,表示这只是小事而已。
等两人交谈结束,北堂寒夜才再唤他“师尊”。
尽管在来中州前,他就已经被洗去了道基,一身修为尽转魔功,还脱离了昆仑剑宗,但师徒再见,师尊待他还是同从前一般。
所说这世间除了楚倚阳,还有谁会对他转修魔道全不在意的,就只有他的师尊了。
宿剑尊看过来的目光一如往昔,带着温和的征询,一点也不像剑修。
北堂寒夜继续道,“先前引动传送阵的,是师尊与中州的诸位前辈?”
白发剑尊点头:“不错。”
北堂寒夜直接问道:“是要找什么吗?”
宿剑尊没有对两人有所隐瞒,也干脆地答道:“是为了神君遗物。”
接下来在他口中,楚倚阳跟北堂寒夜二人听到了一些先前不知道的细节。
“自第一次鬼君灭世失败,被封印在九幽以来,各派修士就开始上天入地寻找神君的下落。这些先辈之中有人出身名门大派,也有散修,都陆续找到了一些线索,可惜都未曾连贯。
“直到这一次青叶山城之变,我在镇压底下逆冲的阴气时得到了具体线索,也知道了鬼君将要冲破封印,再度灭世。故而脱身之后,我立刻来了中州,联合中州同道寻找神君遗物。”
听着宿剑尊的话,楚倚阳明白了这次传送阵异动的起因,心道:“看来此界中人也明白,想要阻止鬼君,找到神君的下落才是关键。”
系统问:“那要把东西给他吗?”
楚倚阳在权衡。
他执行任务向来习惯独来独往,可那时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
即使任务失败,他也可以安然撤离。
但现在不同了,他要顾虑的不止自己一个,而且手上的系统功能不完备,这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想要找到回去的机会,唯有合作了。
宿剑尊还在说道:“神君遗物藏在传送阵中,由于不知是具体藏于哪一处,所以我与诸位同道这次激活了整个传送阵,可惜中间似乎出了岔子,没有寻见神君遗物。”
北堂寒夜问道:“不知师尊要找的是什么样的物件,或许我们见过,得到它师尊就有把握阻止鬼君吗?”
宿剑尊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一定,只是或许有了神君的下落或者遗物,能够有机会让鬼君恢复神智罢了。”
找到它,或许这一战可以不用打得那么辛苦,也可能给此界中人留下一线生机。
楚倚阳听他说道,“天衍宗的前辈大能付出代价推演了,神君留在中州的东西藏在他构建的传送阵中,看形应该是一封书信跟一株草木。”
听到这话,楚倚阳就不由得看向了北堂寒夜,两人对视了一眼。
以神君的层次,留在中州的是给弟弟鬼君的解密游戏,定然遮蔽了天机。
楚倚阳是因为意外卷入了传送阵,运气好直接拿到了书信,然后北堂寒夜身上又正好带着神君留在下界的佩剑,这才凑齐了两件神君遗物。
可这些前辈修士找了数千年都线索模糊,光凭只言片语竟然就推算出了遗物的下落,还算出了这两件东西是什么,可以说是厉害至极。
宿剑尊看到两人的反应,误判了他们心中的想法,只以为两人是对这两件遗物的普通而失望。
他笑了笑,再次无奈地道:“一封书信,一株草木,这或许是神君闲暇时栽下,打算寄与某位友人的东西。在阻止鬼君这件事上,真正能有帮助的还是他留下的佩剑。”
这话令两人再次心中一动,可惜宿剑尊还是没有察觉,继续道,“只可惜在上一次封印鬼君的时候,神君剑就已经断裂在了深渊中,恐怕是再找不到第二把了。”
见状,楚倚阳心中有了决断。
他对北堂寒夜点了点头,北堂寒夜便调转目光,看向自己的师尊,然后解下自己腰间的剑递给了他:“师尊且看。”
看自己的弟子递了一把剑过来,宿剑尊先是意外,随即笑着问了一声:“这是什么?是你在神宫里找到的宝剑吗?”
随后等拔剑出鞘,看清这把剑的样子,感应到上面的力量,宿剑尊脸上的神色就变成了意外跟震撼。
他才说过这世上应该没有第二把可以对付鬼君的神剑,面前就出现了第二把。
不过宿剑尊沉下心神,微微感应了一下,随后抬头看向北堂寒夜:“这是神君佩剑,是深渊下的那一把?”
北堂寒夜点了点头,然后简略地说了自己在深渊之下得到它的经过,接着又说了方才神君的虚影在这里出现,修复好这把剑的事。
最后,他说道:“既然这把剑有用,那师尊就把它带走吧,有了它,相信会更有几分胜算。”
宿剑尊听了他的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神君的佩剑收下了。
“其他的为师就不多说了。”他收起了神君剑这个意外之喜,“这把神剑原是你的机缘,应该由你来持有它。可眼下这些事还是该由年长者去承担,你们年轻人应该留在中州这个安全之地,等待一线生机,为师就先代所有人谢过你。”
有神君留下的术法加护,就算他们没能阻止鬼君灭世,这里也会是最后一个消失的地方。
留在这里的生灵作为此界的希望,或许还能抓住逃生的机会。
北堂寒夜没有多言,也没有应下“留在中州”这句话。
等他们师徒不再交谈,楚倚阳也适时地递出了一样东西:“前辈且看,这是不是你在找的神君遗物。”
宿剑尊精神一振:“且让我一观。”
原本以为来这里拿到了神君剑已是意外之喜,没想到神君的遗物之一还真的到了楚倚阳手里。
在他看信的时候,楚倚阳解释了方才自己被卷入异动的传送阵中,如何见到了神君留下的残影,得到了这封信。
见宿剑尊眼中微微激动的光芒随着他通读信上的内容,逐渐平静下去,甚至还带上了一分失落,楚倚阳明白,哪怕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上面没有什么对付鬼君的手段,可当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失望。
不过宿剑尊很快就抛开了这点失落,手持书信问先一步得到了它的两人:“这里所说的‘起死回生的仙草’,你们找到了吗?”
神君离开此界,在中州留下给弟弟消磨时间的解密游戏,其中也隐藏着一份惊人的礼赠——这份执掌生死轮回的权柄,不光是给鬼君的礼物,也是给此界生灵的礼物。
如果鬼君早上几千年找到它,或许也不会有如今的第二次灭世之争。
而如果轮回建立,此界完整,飞升中州的仙人也不会在这里蹉跎光阴,拥有近乎无穷的生命却只能生活在囚笼里,困在早该随着层次提升而消散的爱恨情仇中。
但错过的时间终究已经错过,鬼君已经不再是神君离开时的样子。
现在的他不适合再拿到这份礼物。
楚倚阳没有立刻回答,隔了片刻才道:“还没有找到。”
白发剑尊见状,再想到自己的弟子的状况,心中有了一些底,就没有再继续追问。
不管楚倚阳有什么私心想要留下这样东西,只要他们留在中州,不让这件神物落入鬼君手中就好。
因此,宿剑尊接受了这个回答,道:“有没有找到都不重要了,只要它不落在鬼君手里就好。”
他看着二人,最后道,“你们就留在中州吧,可以去四处看一看,看看天梯尽头,看看中州的烟火,再沿途找一找那株草的下落。如果找到了……”他微微一顿,“或许可以在紧要关头,找一个可以使用它的人,这样一来,结局会改变也说不定呢?”
“是。”北堂寒夜跟楚倚阳应道,后者觉得他应该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宿剑尊最后看了北堂寒夜一眼,算作道别,目光又似有深意地落在楚倚阳身上,然后白光一卷,身形在两人面前消散。
神宫深处的庭院中又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阳光从庭院上空洒下来,照亮院中的草木。
从北堂寒夜的神情看,同师尊的重逢跟再次分别仿佛没有在他心里激起太多的涟漪。
哪怕这有可能是师徒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他也没有问楚倚阳为什么不把找到了仙草的事告知自己的师尊,毕竟宿剑尊也亲口说了,让它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们要将它用在什么人身上?
“北堂。”安静的庭院里响起楚倚阳的声音,“宿前辈让我们‘找到’神草以后,可以在最后关头到天梯尽头去看一看,给这株神草找一名主人。”他轻声问道,“你想用它来复活你的父亲吗?”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想复活狱修罗,哪怕他们手上没有他的血肉为凭依也是可以的。
因为北堂寒夜在这里,作为狱修罗的血脉,他的身体里就流着一部分狱修罗的血。
楚倚阳并不是随便做出这个选择,他这样做也不只是单纯为了北堂寒夜。
“你父亲本就是魔域之主,复活成功,他就会身兼生死二力,是掌管幽冥,在底下建立规则的不二人选。”
两人在神宫中迅速穿行。
他们不像宿剑尊,跟整个中州的传送阵感应共鸣,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从神宫深处出去,还要靠自己。
楚倚阳打开了系统地图导航,比北堂寒夜之前一个人探索出路要快得多。
系统听了楚倚阳的分析,必须承认复活狱修罗确实是一步妙棋。
它很人性化地感慨:“虽然人的计算能力不及电脑,可是像这种一瞬间就能定下的利益最大化的办法,果然还是要人才能做得到。我从前——”
它说到这里卡顿了一下,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三个字。
它到了楚倚阳手上才被启用,并没有之前的任务记录。
难道是因为刚才下载信息的时候,信息量太大,以至于中枢又出问题了吗?
从前楚倚阳会对它的异常表现感到疑惑,而现在他已经有了些猜测,只等接下来去验证,眼下也没有追问。
“快到出口了。”看到前方的光亮,察觉到空气的流动,他对北堂寒夜说了一声,下一瞬两人就从神宫的内层脱离,来到外层。
在神君已经离开上万年的今天,无论在人境还是中州都还有着他虔诚的信徒。
像在青叶山城的神君庙里,就还有被选出来侍奉他的童子。
在离开内层后不久,楚倚阳看到了设立在神宫外围的传送阵。
原本他从合欢宗的山门附近搭乘传送阵过来,就应该是从这里出来,只是没想到被一下传到了神宫深处。
住在神宫外层的大多是中州大陆的凡人,有修为,但境界不高。
除了这些负责日常维护神宫的人以外,其他会来这里的要么是刚飞升上来的修士,要么就是前来神宫查信息的人了。
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并肩而行,对复活狱修罗一事,两人已经达成共识,现在要等的就是一个时机。
神宫外层还是一片祥和,没有其他动静,显然宿剑尊他们还没有正式动身回下界,这也就意味着还不到时候。
需得把握正确的时机,就要找个能随时观测到下界跟中州的地方,而神宫外层正有这样一个去处。
中州神宫是神君曾居住过的地方,建筑风格
跟整个下界都不同,和他们刚才出来的庭院也不一样。
大量的圆柱,纯白的色彩,这里仿佛跟中州乃至整个世界割裂。
旁人见到这一切,只会觉得神明的居所跟凡人的建筑不同是应该的,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楚倚阳得到的却是另一重信息——
神君果然有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他来这里的目的很有可能跟楚倚阳去往那么多个世界相同。
系统:“到了。”
两人在一座宫殿前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台阶跟里面走动的人影。
系统:“这里可以观测,而且不禁止外人进入。”
它一说完,楚倚阳就对北堂寒夜说:“走,我们进去。”
北堂寒夜颔首,两人一起拾级而上。
进入宫殿之后,周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但这里的一切映入眼中,依然是纤毫毕现的。
里面行走的供奉身上都有一种静谧感,仿佛置身在恒定不动的时光中。
偶有交谈,也像是蜂群在薄雾后的低语,只有自己能听见,外来的人进了这里也不影响他们。
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年长的供奉来到了他们面前,询问两人的来意。
等听楚倚阳说了来意之后,年长的供奉显得很是理解。
显然,许多初初飞升、割舍不下亲眷的仙人来到神宫之后,第一站也是选择来这里。
年长的供奉一边揣着手在前方引路,一边道:“……来这里既可以了解中州的面貌,又可以回望下界,看一看留在下界的亲属眷族,说飞升成仙之后便断绝凡情,这怎么可能呢?”
通道断绝,仙人是不能再回人间,但是可以不时来看一眼,神宫不是那样不近人情的地方。
“而且中州这万年的变化很大,跟下界的记载大有不同,来了这里之后总要用自己的双眼确认了,才能更好地生活。”
毕竟他们之后近乎与天同寿的漫长生命,都要在这里度过了。
“啊,到了。”
从主殿出来走了一段之后,三人便抵达了目的地。
楚倚阳跟北堂寒夜看着眼前的另一座宫殿入口,这里跟刚才他们经过的几座宫殿不一样。
这座宫殿一眼望去,里面充盈的不是柔和圣洁的白光,而是一片幽暗。
年长的供奉侧身对他们示意,让他们随自己进来,然后走在了前面。
二人于是也跟了上去。
进去之后,两人便发现为什么在外围看起来这里跟其他主殿如此不同。
在其他宫殿,举头可见的是纯白的的拱形顶部,而这里一走进来,抬头就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哪怕以两人如今的感知力,也感觉不到藏在幻影之后的真实宫殿顶部,仿佛在他们头顶的就是真正的星空。
他们一进来,星光就如丝线一样向着两人洒下来,然后其中两道分别牵系在了他们身上。
命星。
感应到命星之力,两人微微一震。
修士有命星,在功法运转的时候,能够隐隐与之产生感应,因此他们熟悉这种感觉。
楚倚阳低声道:“所以,这里的星辰是真的?”
走在前方的年长供奉听到了他的话,笑眯眯地答道:“不错,神君主天地,这座主殿便是他在的时候排布星辰的地方。”
所以这里的星空是神君的法术投影,也是真的星辰,在这里变更星辰的轨迹,真正的星空也会发生同样的变化。
而在中州确立,此界稳固之后,星辰就有了固定的轨迹,不必再由人来操纵了。
在神君离开之后,这座主殿的功能也只剩下了观测。
年长的供奉带着两人来到此处,告知了他们该如何使用便离开了,并不担心他们还会触发什么额外的动静。
神君离开之后,还有什么人能让这座大殿开放别的功能呢?
殿中剩下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幽暗的环境跟静谧闪耀的星辰都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
供奉离开之后,两人便登上了观测台,决定先去看中州的境况。
随着北堂寒夜的操纵,中州的图景在两人脚下像涟漪般一圈一圈地荡开。
看着这熟悉的界面,楚倚阳眼角一跳,系统也发出了“咦”的一声。
这个观测界面不能说跟系统地图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就像有人把系统搭载的地图功能一比一复刻在了这个大厅里一样。
如果说神宫的建筑特征跟另一个世界相像是巧合,那这个观测地图就不能说是巧合了。
看着脚下展开的地图,北堂寒夜按方才神宫供奉所说的随意选择了一块区域,那块区域便在两人脚下迅速展开,从抽象的图形迅速变成了具象的景色。
两人站在这座充满星光的宫殿中,就像是御风而立在高空之上,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景象,看到底下的人如何生活。
中州一角生活的人群跟下界的凡人没有什么区别,就像复刻了下界的一角安在了中州一样。
只不过这些中州的普通人大多有着浅薄的修为,而他们当中也不时可见仙人踪影。
但两人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观赏中州的自然风光。
在扫过了两处这样的景象之后,北堂寒夜就将观测的地点转为了下界。
当三境一海的轮廓图出现,他立刻便选择了北境。
随着图像具象,北境的混乱展现在两人眼前。
四处弥漫的天灾鬼祸,战火的硝烟跟苦难都在瞬间扑面而来,跟方才所看的中州景象完全是两个世界。
北堂寒夜心中一沉,不用楚倚阳说就切换过了几境的景象,整个下界都是大同小异,除了已经恶浪滔天,任何人和物都无法从其中出来的冥海,人境三处都弥漫着毁灭的气息。
下界的高阶修士收集来了材料,重铸了镇物,拼尽全力跟底下要冲上来的幽冥大军对抗,无力再去支援其他遭受天灾的地方。
鬼君已经行动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向众生展示了他毁灭一切的决心。
“先看看宿剑尊在哪里吧。”似乎是北堂寒夜周身流露出的气息太过冰冷,楚倚阳轻声道。
他再生气,两人也不能立刻下去,于是他们脚下这些画面消失了。
北堂寒夜再度打开中州的地图,楚倚阳在他身旁说了宿剑尊的位置。
方才他们见面的时候,系统就在白发剑尊身上留下了标记,可以直接锁定他。
顺着他所指的位置一打开,观测画面上显示出来的就是一处传送阵点。
这座传送阵设立在中州大陆的边境,在一座人迹罕至的山谷中。
此刻,传送阵中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出现。
因为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这样一群真仙齐聚没有引起任何的混乱。
在其中,楚倚阳见到了一道熟悉的红色丽影。
跟在下界的时候一样,应秋水依然穿着红色的宫装,姿容艳丽凌人。
画面中,她正站在宿剑尊身边跟他交谈。
观测台的画面能够同步声音,但是他们设下了屏障,所以两人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却听不到他们的交谈。
可即使听不到声音,楚倚阳也知道宿剑尊会对她说什么。
“……我已经让他们留在中州,等待时机。”
屏障内,应秋水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知道劫心在中州,我就放心了。”
这个世界上她在乎的人并不多,原本除了妹妹,就是曾经的至交好友谢无筝。
结果两人因那一场荒唐而决裂,可她却生下了儿子劫心,尽管少了一个她在意的人,可是却更增加了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亲子。
她上中州来找好友曾经看到的路,找他的琴音里留下的线索,妹妹沧海留在下界,是一定会跟整个合欢宗共存亡的。
所有人的结局都有定数,唯有劫心,她不知道他会做出何样的选择。
“从他选择跟着你的弟子跳下深渊的时候,我就看不懂他了。”应秋水淡淡地道,“谢谢剑尊告知我。”
宿剑尊识趣的没有提北堂寒夜,两人私下的交谈便到此结束。
他撤去了设下的结界,等待着剩下的人来齐。
很快,这次合力一起激发传送阵的真仙就已经到齐了。
他们不管是昔日在下界,还是如今在中州,都是各家各派的中流砥柱,证道长生之后也没有因为被禁锢于此而蹉跎,而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继续调查中州之谜,寻找神君的下落,直到如今,鬼君要再次冲破封印之际,在选择各自行动的众人终于被聚集到了一起。
尽管在激发传送阵的时候,众人已经并肩作战过,但当真正见到这些跟自己一样有着共同目标,数千年都没有放弃寻找的同道时,众人心中还是升起了一阵快慰。
于是,这个真仙聚集的山谷里响起了一阵笑声,所有人都为今日的相聚而开怀。
短暂的开怀之后,就要说到今日的核心了,站在传送阵中央的石台上,宿剑尊的白发微动。
这里是这个山谷里最显眼的高处,白发剑尊的身影一闪现在上面,山谷中的交谈声就停了下来。
“诸位。”白发剑尊手中出现了两样东西,左边是一封书信,右边是一把带鞘的剑,“在下总算不负众望,将神君遗物带回了。”
众人闻言,激动的同时却也有困惑,他们这次要找的神君遗物一样是书信,另一样则是一株草。
宿剑尊眼下虽然也带回了两样物品,可唯有左侧的书信与目标一致,右手上的那把剑却不是。
察觉到了大家心中的疑问,宿剑尊很快便做出了解释:“我追着异动去寻找遗物下落,在神宫见到了故人之子,他先前卷入了传送阵中,机缘巧合得到了神君的书信。”
他没有解释这个故人之子是何人,其他人也没多问。
因为不管是谁拿到了这封信,他都已经交出来了。
“宿道友。”当即有人问道,“神君的书信里可写了对付鬼君的办法?”
宿剑尊摇了摇头:“叫大家失望了,这只是神君在闲暇时写给弟弟的一封信。”
希望落空,众人果然都忍不住显出了些失望。
大费周章地寻找神君遗物,最终得到的不过是一封兄弟之间的日常书信,想拿来对付鬼君,怕是无从谈起。
但是,宿剑尊后面的话却给了他们另外一些希望,众人听他说道,“天衍宗的道友推算出中州大陆应当还藏着一株神君留下的仙草,却不知道它的作用跟下落。恰好神君留下的这封书信里就提到了。”
他说完,用自己的神念将信中提到的信息向着所有人传递过去。
因为对他的信任,所有人都没有拒绝,很快便从神念传递的中得知了那株草的作用,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神君果然是神君,哪怕在离开的时候,也不忘想着给弟弟留下真正跟此界和解的希望。
有人接收完信的内容,忍不住喃喃道:“如果当年鬼君没有因为失去理智,想要灭世而被封印在九幽,而是来到中州找到了神君留下的东西……那今日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面貌吧。”
他或许早已经打破了神君留下的封印,脱去世界的束缚去跟兄长相聚。
而此界规则完整,他们也不会被困在中州不得离去,下界生灵更不会只有短短一世,死后就要永世沉沦,没有重来的机会。
只可惜,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没有如果。
“书信跟仙草都起不到阻止鬼君的作用,所以那株草不管找得到还是找不到,于我们都没什么挂碍,反倒是我在神宫深处得到的这把剑——”
宿剑尊再次开口,随着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那把剑上。
从刚才开始,他们就觉得这把剑有几分眼熟,可又不敢确认。
眼下见白发剑尊再提起它得自神宫,曾经见过神君佩剑的一名真仙忍不住了:“这把剑……?”
宿剑尊将剑往上一抛,神剑轻吟出鞘,原本被悉数藏在剑鞘中的锋芒瞬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哪怕他们已经是度过天劫飞升的大修,直面神君留下的这把剑,也依然感到了压制。
宿剑尊朗声道:“这是重铸的神君剑!上一次鬼君灭世,当时的前辈就是用这把剑守护了人间,再和另外几件镇物一起把他封印在了幽冥。而神剑也被折断,落在了北境与魔域边缘的无尽深渊中。自那一战之后——”白发剑尊说着,目光落在出鞘的神剑上,叹息般地道,“已经过了快要上万年,这把剑终于又再次回到了中州,已经被神君留下的力量重铸。”
有人忍不住道:“此乃神君庇护。”
不管是书信也好,还是知道神君留下了后门,留下了起死回生的仙草也罢,都比不上这把神君剑回到他们手中来得振奋人心——上一次此界生灵可以凭借这把剑将鬼君封印,这一次依然可以!
最差不过是将他再封印万年,而此界也再次被封闭万年。
如今他们已经知道神君离去的理由,说不定也能找到他的位置,说不定再过些时间,神君自己也会回来呢?
宿剑尊让神剑回到剑鞘中,将它握在手中,犹如握住了此界生灵的希望跟信仰。
“不错,有神君庇佑,我们又怎么会输呢?”——
第155章
在观测台上看着这一幕的两人都被感染。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宫殿外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整个世界都跟着晃动起来。
北堂寒夜一把抓过了楚倚阳,将他稳在自己身边。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令他们脚下的画面也如水面一样晃动起来,让里面的人影变得破碎。
但从里面的人没有察觉,依然在说话的反应来看,这震动应该不是全境范围内的,而是来自神宫——甚至就是他们所在的这一间宫殿里所发生的。
仿佛为了印证这一点,两人脚下的画面在没有被操控的前提下散开,再重新震荡凝聚的时候变成了下界的景象。
这一次,镇压阴阳翻覆眼的修士抵挡不住了,阴气爆发骤然增大,镇压物被猛地从地脉里冲了上来。
猛烈的爆炸攻破了压制的阵法,气浪将周围的修士全都炸飞了出去。
“失守了!”
画面中传来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声。
这就像一个信号,随着一个方向失守,另外几个方向也压力暴增。
负责镇压的修士支撑不到数息就也被冲破了防御,掀飞出去,因为承受了反噬而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噗——”
随着封印打开,从幽冥逆冲上来的鬼物大军如潮水般涌入了人间。
天地间响起充满戾气的声音:“杀——!!!”
原本阴间的鬼物在接触到太阳的时候,就会被压制力量,弱小的甚至会灰飞烟灭,可此刻阴阳逆转,本来正是白天烈日高悬的时候,可随着鬼物一现身,天上的太阳就被浓云遮蔽,原本蓝色的天空变成了灰色,然后向着惨绿转变。
看过出自元公甫这个绝对是飞升过中州又再回到下界的大修之手,描写他在幽冥的所见所闻的游记的两人见到这一幕,都一眼认出了这景象:“这是幽冥的天空!”
偷天换日,阴阳逆转。
鬼君灭世的第一步,就是让幽冥上浮,让人间沉沦,两界的位置彻底调换。
阴间的鬼物丧失理智只知道破坏,阳间的生灵受阴气侵蚀,又会逐渐被同化成幽冥的鬼物,就像在轩辕王朝都城沦陷的那次一样。
只是这一次,范围从一城扩大到了整个人境,灭世开始了!
神宫的观测台能传递画面声音,这一次不用两人操控,观测台所观测的画面也在人境自动切换。
四境三海,原本在地震海啸、严寒高热、火山喷发中苦苦挣扎求存的普通人在赶来的低阶修士的帮助下,还能被转移到暂时安全之地,得到一线生机,可当幽冥的鬼物大军出现在阳间,扑向这些忙于救火的修士之后,他们就很快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救我……救我!救命!”
“大仙!大仙救我的孩子!啊!”
听见这些求助的声音,想去营救的修士却被围上来的鬼物挡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托举着幼子襁褓的母亲被吞没在洪水中,连她高高举起的孩子也一并被吞没了。
这个年轻的修士几乎是立刻红了眼,他入门的时间还短,没有太过高深的修为,所以不能跟师兄师姐一起追随师父去阵法处,而是来保护这些普通人。
可是就在他眼皮底下,这些需要他保护的普通人却失去了性命,全是因为周围突然冒出来的鬼东西!
“啊——!!”他的身上猛地爆发出一阵光芒,将周围逼近的鬼物震得倒飞出去,“肮脏鬼物!胆敢为祸人间!从哪里来的给我死回哪里去!”
他不计后果地爆发,根本不管自己的身体承不承受得住这样的力量,然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可来自幽冥的恶鬼却是无穷无尽的,还久经征战,最懂如何杀敌。
很快,这个年轻的修士也像他来不及救起的那对母子一样,被吞没在了如同潮水般的恶鬼中。
那些被他先一步救起的人待在高处,跪在山崖上,惊恐难当地看着这一幕。
意识在剧痛中消散之前,年轻的修士失去生机的眼中映出属于幽冥的天空,为什么这些恶鬼会出现在这里?是师父他们失败了吗……
他想着,然后彻底断绝了呼吸。
人间化作修罗炼狱。
下一刻,神宫中的大钟嗡鸣一声,将二人脚下的画面辐射出去。
只一瞬,这些来自人境的惨状就被投射到了整个中州。
原本平和的中州大陆平静彻底被打破。
不管是生来就在中州的人也好,还是在这数千年间陆陆续续飞升上来,发现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而留下的仙人也好,在看到天上出现的画面时,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观测台一投射,无论在何处,每一个人看到的都是同样分裂的画面,听到的都是底下天灾、鬼物肆虐的声音。
很快,茶楼里就有第一个人掷下了手中的杯子,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已经度过了不知多少年的悠闲生活中站起,眼中浮现出了怒火跟战意。
从人间到中州的路已经断绝,飞升上来之后若要再回去,就没有归来的可能。
因此掷下了杯子的大修对自己的朋友说:“看来你我今日就要道一声永别了。”
“说什么永别。”他的朋友跟着站起了身,脸上虽然还带着惯常的笑容,可眼睛里却没有了笑意,“我与你同去。”
与此同时,镇日里最悠闲的茶馆其他方向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我要回去!兄弟几个谁与我同去?”
“我去!”
“算我一个。”
“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我?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待腻了,就算是走不了,我也要换个地方待。”
“好!”第一个起身呼朋携友的大修爽朗地笑了起来,随即收起笑容,眼中露出了战意,“走!”
话音落下,便率先从茶馆里走了出去。
而随着第一个人走出去,很快茶馆里的小二就看着往日的熟客一个接一个地起身出了门。
小二看得目瞪口呆,常来他们茶馆的这些客人是最不喜欢争斗的,可此刻却没有一个落下,全都要回往下界。
走在最后的一人从他身旁路过时,还抛下一袋灵石,抬手一拍他的肩膀。
小二回神,怔怔地一抬头:“樊爷。”
被叫做樊爷的大修对他点了点头,指着灵石道:“这些家伙连茶钱也不给,他们的账我给他们结了。以后怕是没机会再来你们茶馆坐了,你们要好好的。”
说完再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影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
相似的一幕发生在中州的各个角落。
尽管离开中州之后,再找不到第二条从人间归来的路,可如果要从中州下去,那到处都是路!
人境。
躲过了地面裂开的大缝,却被鬼化的同族追击的母亲把孩子护在怀中,脚被地上生出的藤蔓绊住。
她已经没有了再逃跑的力气,仰躺在地上松开了抱着孩子的手:“快逃……娘挡住他们,你快逃……”
到了此刻,她再顾及不上这么小的孩子凭自己的力量能跑出去多远,只想用自己的性命来给他争取一点时间。
年幼的孩子趴在她身上大哭,并不愿意走。
周围的阴风跟鬼哭已经迫近,追着活人气息来的恶鬼正在包围过来,忽然,母亲眼里映出的灰暗天空中爆发出了一团烈阳般的光芒。
这光芒从高天之上坠落,穿透阴暗和迷雾,要朝着这片被幽冥吞噬的世界飞来。
躺在地上的母亲瞳孔颤抖,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可接下来那团烈阳爆发成了成百上千道流光,如同白日流星一般轰然坠落!
轰!
从高空到地面,这样的距离转瞬之间就被消弭,伴随无数声巨响,流星撞击在这片大陆上,令整个世界都震颤起来。
原本在追逐活人的恶鬼大军被震得东倒西歪,停了下来。
躺在地上的母亲感觉身体里重新积攒起了力气,抱着孩子就要爬起来。
就在她艰难地站起身,抱着孩子躲到一处巨石边的时候,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些恶鬼正要摇晃着起身的时候,一道璀璨剑芒从千里之外激射而来,所到之处鬼物瞬间化作飞灰,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一道剑芒飞过之后,接着又是数十道齐发,犁地一般将整个被恶鬼填充、被阴气所笼罩的世界清理了一遍,让周围的气息都为之一清。
她抱着孩子怔怔地站在巨石后,看着被犁地的剑光改变了地貌的山谷,然后见到一个白发剑仙出现在了山谷中。
他手执神剑,目光在周围划过。
“仙……仙人……”年轻的母亲喃喃地叫道,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是仙人来救我们了吗?”
宿剑尊回头,看到活下来的这对母子,对他们点了点头:“没事了。”
说罢抬手向他们放出了一道清光,将他们摄入了自己的洞天法宝中。
在被转移到这处空间里的时候,这位母亲听见仙人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跟你的孩子安心待在这里,我会继续救其他人进来。”
同样的一幕在人境各处上演,每当有陷入绝境的低阶修士快抵挡不住的时候,就有威力惊人的法术或者剑招横扫而来,把那些他们对付不了的妖魔鬼怪清扫一空。
再然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气势凛然的前辈大修,有些他们不认得,有些却认得的。
这些前辈大修身上穿着有自家门派标志的衣服,落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还会对着他们皱眉,不爽地道:“小子/丫头,你是哪一脉的,实力怎的这般弱?”
在绝境中骤闻这么一句话,这些年轻修士差点要哭出来。
可眼前这看起来比自己的师父师祖还要强的本门前辈却给了他们绝佳的安全感,让他们当中有些人是真的没忍住,想哭着问您怎么才来!
宗门有这样强的秘密武器,却根本不让他们知道,一定要到这样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才能现身吗?
“好了好了,小孩子实力低点有什么错,长大了就好了。”
幸好这些大前辈身边往往还有同伴,能为他们说句公道话,然后他们便仔细辨认——很好,也不认识,这也是别的宗门的秘密武器吗?
这样想着,他们就被从原地摄了过去,跟周围被他们保护下来的凡人一起送进了某个空间里。
有了从中州下来的这群仙人加入,战局像是沸腾的水被加入了大量的冷水一样,一下子平复了下来。
每一个度过天劫飞升中州的仙人都有着移山填海的威能,那些喷发的火山、翻涌的海啸跟地震对他们而言并不能造成什么危害,甚至如果他们愿意,联手就能把这些镇压下去。
只不过他们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干脆地兵分两路。
有洞天法宝的就去搜寻地面上还活着的生灵,把他们送入洞天之中,没有的就朝着破碎的封印方向去,加入镇压阴气的队伍。
地上的战火还在沸腾,天上的璀璨光芒却一直没有停息过。
回往人境的飞仙一个接着一个,一群接着一群,整个中州很快就再也没有几个仙人的踪影了。
北境,得到了这些陌生前辈的驰援,各派的压力骤然减轻,却不知这些强援从何而来。
直到宿剑尊现身时,北境修士才恍然大悟,同时士气一下子攀升到了极点:
“剑尊!”
“是剑尊!剑尊回来了!”
那些前辈大修离开人境太久,下界的修士惊叹于他们的威能,但却搞不清这些突然出现的修士是从哪里来的。
可宿剑尊不一样,他是北境玄门正道的魁首,是曾经北境的定海神针,他去中州寻找应对封印被冲破之法,此刻再看那些强援,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从中州回来的真仙!
中州,穹顶投放出来的画面在无数飞仙的入场之后,终于有了变化。
尽管破碎的山河依然受天灾肆虐,可其中的生灵却全都被救到了安全的地方,横行的鬼物也得到了压制,走出建筑仰头看着这一幕的中州居民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下面应该没事了吧?”
“那么多仙人都回去了,一定能把他们救下来。”
但是离开中州,回到下界的仙人却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吧?
在放心之余,他们也想起了这件事,不由得又心生惆怅。
而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局势稳住,不会再有变化的时候,异变突生!
原本因为来自中州的真仙驰援而稳定下来的画面中,冲天的阴气变得比先前更加浓烈,搅动风云,瞬息之间就让天地彻底变色。
哪怕隔着半个世界的距离,身在中州的居民都受到了影响,一个个仿佛脖子被掐住,无法呼吸。
那是属于神的力量,是诞生于这个世界的、掌握着死亡跟毁灭权柄的神明现身,影响了天地规则!
“哈哈哈哈哈——”
天地间响起了属于少年的天真又残忍的笑声,在他们封印的最薄弱处,鬼君现身了。
他手中掐着其中一名高阶修士的脖子,缓缓升到了高空中。
他的实体降临,缓缓升高,犹如真正的君王降临他的世界。
“恶鬼!快放开我家掌门!”
那被掐着脖子的修士门下几名弟子见状,立刻拿着法宝对准了停滞在空中那少年模样的恶鬼。
鬼君的笑声停止,属于少年人的眼睛朝着这个方向看来。
在与他对视的瞬间,承受不住全盛的神明力量的几人脸上就露出了痛苦之色,接着整个人轰然炸开!
血肉飞溅,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鬼君冷哼一声,将手里的人像随手向着下方抛去,然后看向了中州的方向。
观测台上,楚倚阳看着画面中投射的景象变成了少年的面孔。
旁人不知鬼君是在看什么,但楚倚阳却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站在观测台上,通过脚下还倒映着星辰的水面,楚倚阳的目光跟鬼君隔空对上了。
“走。”楚倚阳神色凝重,站直了身体对北堂寒夜道,“时机到了。”
鬼君一现身,抬手之间就能让一个快要踏破最后一境的修士失去抵抗之力。
伴随他的到来,人间生灵终于迎来了下一个劫难——瘟疫蔓延。
原本就混沌的空气如今带上了无形的瘟疫,只是呼吸之间,先前活下来的人就感到五脏六腑仿佛被灼烧过,身体开始爆发各种各样的疫病。
他们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有人脸上生疮,颤抖着手捂向面孔,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一寸一寸地剥落。
有人开始咳嗽,短短时间肺部就仿佛被燃烧过的残渣,咳出了黑色的粉末状东西。
一个人从空气中感染之后,很快就感染了另外的活物。
没来得及被救进洞天法宝里的人跟动物都发出哀鸣倒下,体内生机迅速流逝,躯壳一下就从鲜活饱满变得干瘪。
而在他们死后,从干透的躯壳里飘出了一层淡淡的黑色阴影,越来越多,聚拢在一起。
那是具象的“死亡”。
被这黑色阴影笼罩过的地方,一下就失去了颜色——不是被冲淡,而是被吸走。
不管是草木也好,石头也好,甚至是天空,其中蕴含的生机都被死寂所取代。
从中州下来的众人神色凝重,这就是鬼君执掌的死之力,无法消除,无法逆转。
杀死的生灵越多,这股力量就越强,一旦充斥了整个世界,那就算是他们也会被一并抹杀。
无数白骨朝着半空汇聚,自动搭建成了一座王座。
鬼君再次发出了笑声,施施然地坐下,抬手捂住了半边脸,露出的另一半脸神情变得有些癫狂,“来吧,让我尽兴,让我看看你们的挣扎。”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天地间响起一声穿透人心的剑鸣。
不管是在人境、幽冥还是中州,所有人都感觉眼前闪过一道剑光,那光芒里充满了生机和庄严的力量。
一道剑光掠至,等剑光散去,白发剑尊出现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他一出现,鬼君的视线就定在了他手中的那把剑上,放下了手,认出了那是属于兄长的剑。
宿剑尊双手持剑,将剑尖用力地插进地面,瞬间一层无形的光芒荡开,向着四面八方辐射而开。
以这道光芒为界限,死亡、瘟疫全都被抵挡在了外面。
做完这一切,宿剑尊才再次伸出了手。
伴随他的动作,从昆仑的方向隐隐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随即有一把剑从霜雪中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划破天际,落在了白发剑尊的手中。
剑一入手,白发剑尊周身的气顿时不同了。
他低头,抬手抚过自己的剑,轻声道:“又见面了,老朋友。”
在他手中的剑发出嗡鸣,仿佛在回应。
这仿佛是一个宣战的信号,以他为首,无数从中州归来的仙人同时化身流光,朝着身在半空中的鬼君群起攻之!
……
中州,神宫。
下界异变之后,神宫里的供奉也都离开了殿内,来到外面惊惧地看着人与神的战斗爆发。
在惊天动地的力量碰撞中,没有人察觉到观测殿中的人已经离开了。
中州是历经天劫飞升的修士停留的最后一站,只要登上神宫后方的天梯,来到尽头,就能看到离开此界的出口,从那里出去,外面便是广阔无垠的三千世界。
无数年月中,这条被开辟出来前往无边宇宙的天梯一直存在于那里,可是除了神君,却没有一个人能从这里出去。
惊天动地的战斗声息中,楚倚阳跟北堂寒夜登上了白色的天梯。
跟在远处看它的时候一样,这座天梯攀登起来同样的漫长。
只不过跟下界合欢宗的那条阶梯不一样,通往“碧海青天”的山阶是为了惩罚弟子而存在的,越是攀登就越是会境界衰退。
而这条天梯却是越攀登,就让人感到体内的力量越是凝练提升,只要走到尽头,修为境界就会抵达一个全新的高度。
无疑,这是神君留下给走到这里的人的礼物。
只要能从这条登天路离开,以翻倍增长凝练的实力,从此界离开的真仙也能更多一分自保之力。
而如果离开此界的仙人想要回来,通过这条天梯逆向压缩一部分自己的力量,也能让这个世界更好的向归家游子敞开大门。
很快,两抵达了天梯尽头。
在他们身后,白色的天梯向下绵延入云雾,而竖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堵墙,墙上开着一扇普普通通的门,与神宫的整体风格完全不相称。
楚倚阳伸手触碰了一下墙面。
这是界壁的化身,大概只有另外一个世界诞生的、位格超过了神君的神明,才能从外界将它打破。
他收回了手,再看向这扇仿佛普通人家的门户,目光落在那最简单的黄铜门环上。
就在他伸手要去握住门环的时候,北堂寒夜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在楚倚阳转头看他的时候,北堂寒夜说道:“一起。”
“好。”
楚倚阳一点头。
虽然他不觉得这扇门打开会有什么事,但他知道身旁的人怕自己消失在面前的不安。
于是,在他点头之后,两人手上一起用力就把门打开了。
门开得比想象中要轻易,门开之后,展现在两人眼前的是跟刚才在星辰殿中相似的景象——浩瀚星空,无边无际。
他们面前的这扇门像开在群星之间,从这里出去就能踏入宇宙中。
然而,在这扇开启的门跟外面的宇宙之间,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过去很多人跟他们一样来到了这里,打开了这扇门,都被这层封印挡住了去路,不能踏出离开此界的那一步。
这便是神君留下的封印了。
两人的手一起按在这层看不见的封印上,楚倚阳移动手指,低声道:“此界一日没有完整,轮回一日没有建立,众生就会困在这里,永远不能出去。”
北堂寒夜的掌心感觉到的是楚倚阳手背的温度,指尖触碰到的是看不见的屏障,两人就这样站在这个世界与宇宙的交界处,看着这道封印了此界生灵无数年月的屏障。
而此刻,与天梯尽头的安宁静谧相比,下界已经尸横遍野,天地失色。
鬼君彻底展开了领域,放开了自己的力量,肆意杀戮。
观测台的画面投不到天梯尽头,但楚倚阳的系统可以实时转播。
终于是时候了。
他从屏障前收回了手,掌心微微发光,再次浮现出了先前的那株草。
规则之力凝聚的神草泛着微光,在他掌中轻轻摇曳,光芒倒映在楚倚阳的眼中,也映照着北堂寒夜的面孔。
他的目光先是被这株起死回生草吸引,然后转移到了楚倚阳脸上。
此刻他看起来又像先前在庭中出现的神君了。
楚倚阳的目光中带着一分犹豫,他看着北堂寒夜:“如果要打开封印,知道神君留下的坐标是通往哪里,就要给他留下的这部分力量找到一个载体。只要在这里成功复活了狱修罗,这个条件就会达成。”
“那就复活他。”
北堂寒夜毫不犹豫地替他做出了决定。
不管活过来的他还有没有原本的记忆,又或者有了神君的一部分权柄之后还会不会拥有做人时的情感,还是不是他的父亲,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那个最合适的选择。”
虽然令楚倚阳犹豫的原因不全是这些,但北堂寒夜令他摒弃了犹豫。
他应了一声好,然后深吸一口气,于自己而言,这不过也是他跟他的父亲之间的问题不是吗?
踏出这一步,他就会知道自己的父亲跟神君之间的到底有没有关系,他们兄弟被卷进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意外。
从神君剑中取出这株草时,楚倚阳就自然地得到了如何复活一个人的办法。
既要有这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草,还要有复活目标的载体。
狱修罗是以一种决然的方式消散在天地之间,无可挽回,没有留下尸骨,楚倚阳不能从什么地方找来他的一部分。
但北堂寒夜是他的亲生子,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他本身就是狱修罗的遗物。
楚倚阳并指成剑,划破了北堂寒夜的手,从其中取了一滴血。
在这世界的尽头,在万物要因鬼君而寂灭的时候,他开始复活狱修罗。
以北堂的血为引,以他自己的灵力为基,他脚下绽开了起死回生草模样的阵法。
下一刻,天梯尽头蓦然起了风,一股澎湃的生机从他脚下翠绿颜色的阵法中喷薄而出!
如果不是有屏障挡住这股生机,这种有新的神祇诞生才会引发的动静,一定会吸引来一些凶猛存在。
然而此刻,得见这一幕的就只有北堂寒夜一人,他原本站在楚倚阳面前,却被阵法释放出的力量逼得后退了几步。
等再站定时,那无边无尽的翠绿风暴已经将楚倚阳整个人包围在其中,他的身影此刻就犹如神之子。
楚倚阳闭着双眼,任由阵法抽取着他的力量,在北堂寒夜的感知中,他体内的力量在急剧地消耗。
他掌中托着的那株草却在随着这股力量被抽取而逐渐地淡化、消散。
北堂寒夜心中始终带着三分警惕,神君所掌控的规则权柄凝聚出的东西,不是寻常人的力量可以负荷的,他做好了准备,一旦这个术危及了楚倚阳的生命,就立刻打断复活。
就在楚倚阳的力量将要见底,阵法对他的抽取要触及他的本源生机的时候,一股磅礴的力量在北堂寒夜出手之前猛地灌注了进来。
与此同时,关注着下界战况的中州居民再次感觉到了大地震颤,就像先前传送阵异动整个中州的阵点都在共鸣一样,这些遍布中州的阵点再次启动,放出了冲天的光柱。
这些涌动的力量全都流向了一处。
天梯尽头的门前,神君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传送点缓缓现出了阵法的纹样。
北堂寒夜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这些纹路跟楚倚阳脚下的复生阵法融为一体,将神君留下的力量不计后果地引向了这里。
这些力量消耗光之后,中州的这些传送阵将会不能再使用,得到了力量补充,楚倚阳的生命本源没有被抽取,北堂寒夜也放松了紧绷的身躯。
只见楚倚阳掌中的草加快了消散的速度,飞快地化作光粒子跟翠绿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以楚倚阳取走的那滴血为核心,开始凝聚出一团光芒来。
很快,光芒开始膨胀,开始拉伸成人的形影,在楚倚阳跟北堂寒夜之间,重塑出了一个人形。
——是狱修罗。
从他被重塑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在这个世间逐渐活转,而不是只重塑出了一个躯壳。
北堂寒夜看着他。
人死后,魂魄就会去往幽冥,然后在下面永世沉沦,没有再恢复清醒的可能。
这个阵法是怎样将狱修罗的魂魄从幽冥拉回来,鬼君又有没有察觉到天梯尽头有人正在复活他黄泉国度里的一员,谁也不知道。
北堂寒夜只知道对方很快就要睁开眼睛,再次活转在这个世界。
很快,在一切变化来到最高潮,强烈的光芒开始如潮水退去的时候,复活的人睁开了眼睛。
相貌与儿子不同,气质却微妙相似的前任魔皇的眼眸中的光芒重新聚焦,然后眼底映出了儿子的面孔。
被从亡者的国度带回来,再次以活人的姿态见到自己的儿子,狱修罗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但很快,那些充盈在他身体里的光芒就给他注入了信息,让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活转过来。
等阵法的光芒彻底收敛,属于神君的规则之力跟留在传送阵法中的力量彻底归于他体内的瞬间,楚倚阳也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自己跟北堂寒夜之间多出的人影,知道复活成功了。
重新活转的狱修罗身上的气息有了变化,如果说从前的他身上有的是属于魔道王者的张扬霸道,那现在就转变成了另一种玄妙的感觉。
他不再是魔,也不是仙,甚至不应该再被称作是人——他已经成为了另一个层次的生命。
楚倚阳赞叹地看着生与死这两种极端力量在他的身上融合,一如神君当初在中州留下自己的力量时设想的一样,生死之力融合在一起,变成了轮回之力的种子。
轮回之种一生,就意味着此界完整的最后一个条件也达到了,之所以天地还没有开始发生剧变,是因为狱修罗还没有到弥漫着死之力的地方去。
一旦他接触到那半片彻底陷入死寂的世界,轮回就会开始。
阵法的光芒彻底散去了,中州的二次震颤也结束,狱修罗的声音响起:“没想到还能以这个姿态再见到你,我的儿子。”顿了顿,他才说道,“看起来你过得不错。”
说完,他才转过身,看向把自己复活过来的楚倚阳,“谢谢你。”
这一声谢,不光是谢他复活了自己,更是谢他为自己的儿子所做的一切。
随后不必楚倚阳说,他就淡然地道,“我知道你复活我是要我做什么,我接受这份职责。”
一旦他成为奠定轮回的基石,就不能再像其他人一样脱离此界。
他会与这个世界共存,这个世界存在多久,他就会活多久。
尽管这和狱修罗曾经的修行之法追求的“自在无疆”不同,可他愿意接受这样的路。
掌管幽冥跟统领魔域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楚倚阳竟然能做到这一点,他的真实身份绝不简单。
狱修罗想起了当初在秘境中随手抓到他,就令他们两个命运纠缠,此刻再想起来,却不知这对北堂来说是福还是祸。
楚倚阳虽然为他这样平静地接受了这份职责而少了顾虑,但却不得不提前说明:“这要建立在这个世界能够存续的前提下。”
如果最后鬼君毁灭了世界,那包括刚刚复活的狱修罗在内,所有的一切都会湮灭。
毕竟狱修罗得到的只是神君的一部分权柄,不能跟一个完全的正神对抗。
“而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北堂寒夜看向他,两人都知道最后一步是什么——找到神君留下的坐标。
宿剑尊带下去的书信跟神君剑顶多能绊住鬼君,却不能阻止他。
之后能不能阻止鬼君,就看这一步了。
但当北堂寒夜上前,打算再次跟他同去的时候,楚倚阳却对他摇了摇头,“留在这里,这次只能我一个人去。”
北堂寒夜停在原地。
狱修罗见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要我怎么做?”
楚倚阳耗尽了修为也要先将自己复活过来,自然是需要自己的帮助。
楚倚阳调转目光,指着那层挡在他们面前的屏障,对狱修罗说:“用你的力量打开它。”
神君设下的封印,开启的钥匙就是轮回之力。
只要注入轮回之力,他留下的最后一个传送阵就会被激活,把人传送向他留下的坐标。
狱修罗并不废话,等楚倚阳站到打开的门前时,就伸手按上了白色的界壁。
几乎是在第一缕轮回之力注入进去的瞬间,沉寂了无数岁月的世界之壁就活转了过来。
这一刻的下界,不光是身为神明的鬼君,还是已经度过了飞升天劫的真仙,都感觉到了封锁的界壁产生了松动。
人人都有一种感觉——身上的束缚已去,只要再回到中州,走过那道天梯,他们就能离开。
鬼君的神色变得莫测起来,他猜到应该是去了中州的楚倚阳做了什么。
宿剑尊也想到了这一点,然而此刻的战况激烈,神君剑的领域逐渐被弥漫的死气压制,要是鬼君现在抽身前去中州,他们也没有留下他的把握。
眼看鬼君要起身,宿剑尊取出了得自传送阵的信,将它朝着半空中飞去,同时传音道:“鬼君!这是我们在中州找到的神君遗物,你不想看一看吗?!”
闻言,鬼君的注意力立刻不由自主地被那封信吸引了,一抬手就将飞在半空中的信摄取了过去。
天梯尽头。
界壁一松动,传送阵就打开了,楚倚阳向前一步,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门中。
狱修罗没有将手从墙上移开,而是小幅度地持续输送着力量,确保着界壁的开启。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对北堂寒夜说道:“他会回来的。”
楚倚阳不知道他们父子在自己走出门之后的对话。
一踏出屏障消失的大门,他眼前的景象就猛地一变,果然从无边宇宙变成了熟悉的泛着白光的传送阵。
这个过了这么久才开启的传送阵点依然灵力充足,而里面已经设置好了坐标,只要踏进去,立刻就能被传送到另一个世界。
楚倚阳停留在阵法边缘,没有踏上去。
系统听他的声音响起,比起平日的镇静多了一丝颤抖:“读取坐标,分析这个传送阵的目标落点。”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从设置好的传送阵中获取目的地,就只有读取分析这两个步骤,哪怕是最老式的个人系统也能胜任。
可楚倚阳却感觉自己好像站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极漫长的时间。
终于,系统发出了一声提示音:“读取完毕。”
猝不及防的,楚倚阳眼前就投射出了那个坐标。
只是看到那串数字,不必系统分析,他都一眼认出了坐标的落点世界。
他的猜测最终得到了证实——神君跟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甚至可能是局里的前辈。
但对方跟他父亲之间的关系,他还差最后的关键性证据。
考虑到眼下时间紧迫,而北堂跟狱修罗还在外面等着,楚倚阳就想从这个空间里退出去。
下一刻,他的手腕上就猛地传来了一阵灼热感,低头看去,却是刚刚读取完坐标的系统手环发起了光。
……
肆虐的死亡、天灾、瘟疫已经席卷了整个人间,此刻天地间还有颜色的就只剩神君剑所护持的这一小块区域。
鬼君看着手中那封跨越了上万年时间的书信,脸上的神情在温柔与狰狞中变化,释放的规则之力也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起付,叫剩下还在抵抗的仙人压力培增。
鬼君的神色几经变化后,最终定格在了疯狂上,勉力抵挡的众人听他冷笑一声:“废物!”
在这个即将步入毁灭的世界中,他嘲弄地看着下方众人,“这个时候才把这封信给我,是指望我就此收手,放过你们?”
说到底,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底下这些废物的错,既不能杀死他,又不能彻底封印他。
“你们既然知道这封信,为何没有在万年之前找到它?你们要阻挡我的去路,为何又没有彻底把我杀死?
“什么都做不到,永远都慢一步,除了我的兄长会对你们有所期待,你们还有什么让我认为你们该活下来的价值?”
“就此死去吧!”鬼君狰狞地捏着手中的信,坐在白骨王座上,“你们的消亡或许会引来兄长在另一个世界的注视,让他归来。
“这就是你们存在的最后意义了!”
严罢,天地间翻涌的死气更加剧烈,大地开裂,山崩海啸,恍若末日。
鬼君的诅咒就是整个世界里除了毁灭的音调以外剩下的唯一声音。
世界从边缘开始坍塌,失去颜色的山川草木化作齑粉,向着原点退缩,独立于天上的中州也受到了影响,死气进入曾属于神君的领域,侵袭吞噬一切。
神君剑在地上嗡鸣着,发出阵阵光芒,抵挡着寂灭之力。
生活在中州的普通人在寂灭之力侵袭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慌乱逃离。
天上地下,混乱一片,可鬼君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种疯狂扭曲的快意却在渐渐淡去,变成仇恨。
就是这些脆弱的生灵,一开始还能给他带来一点快感,看着他们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在天道规则下竭尽全力地挣扎,才让他觉得等待的日子没那么漫长难熬。
可是现在,这些修士不及数千年前他们的前辈厉害,甚至拿着兄长的剑也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
世界在他面前脆弱得就像纸糊的一样。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一戳就破的世界,却束缚了他,让他不能离开。
少年神明仰起了头,在无数的哭喊惨叫声中看着天际。
世界破灭在即,另一个世界的观测者也应该到来了吧?
就在他听着世界坍塌,连同那些从幽冥爬回人间的恶鬼一起湮灭,万物都在他耳边发出悲鸣的时候,天边终于出现了一道亮光。
像破晓的晨星一样,那道亮光点亮了灰暗的天空,转瞬就来到了他面前。
鬼君眼中生出了一点兴奋,尽管光芒散去之后,来的人跟他所期待的结果不一样。
不过能再见到从自己手中逃脱的异世来客,他还是感到了愉悦。
“你总算肯出来了。”他看着楚倚阳,目光毫不意外的在他恢复完整的手上扫过,然后回到了他脸上,“这里要因为你的逃避而毁灭了,你开心吗?”
伴随着他的话,下方的大地开裂,地焰喷发,化作灭世的高热岩浆,转眼吞噬了地上那些失去生气的躯壳。
楚倚阳却只是随着他的话朝下方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朝着唯一的净土聚集过来的许多熟悉面孔,收回目光,神色不变地开口道:“只要基石还在,只要你没有死,这个世界就还会重生。”
鬼君脸上的笑意变冷了,而在他说话之前,楚倚阳就打断了他,“我现在来不是跟你争论的,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他朝鬼君一伸手,抛来一样东西。
两人停在同一个高度,在不断崩塌毁灭的世界里,像两个独立于此世的个体。
鬼君抬手接住了,低头看去,发现手中躺着的是一个手环。
“这是什么?”少年神明习惯性地发出了嘲讽,“是你那个世界用来拘束我的法器吗?”
这样说着,他却毫不在意地将这手环拿在手里。
楚倚阳的神色很奇怪,平静中透着一种少年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这是一个人希望我转交给你的。”他说,“戴上它,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鬼君瞥了他一眼,最终将这个手环戴在了手上,然后手环就开始微微发光,震颤。
下方聚集过来的众人就看到楚倚阳和他之间出现了一扇光门。
鬼君望着这扇门,仿佛被其中的某种力量吸引住了,缓缓从王座上起了身。
在进去之前,他朝楚倚阳看了一眼,楚倚阳对他一点头。
“哼。”
鬼君冷嗤一声,尽管他仍旧不知楚倚阳要做什么,但他感应到前方的空间里有他熟悉的气息。
他不再迟疑地走进了那扇门。
几乎是在他消失的瞬间,这个世界就仿佛失去了它的基石,天地间的风暴定格了一瞬,然后整个世界坍塌加速。
“大哥!”
自从那天跟着楚倚阳来了合欢宗,就一直待在北境没回去的谢长乐在人群中发出了醒目的声音。
他一直跟在应沧海身边,没有受到伤害,之后又随着战局扩大、保护圈收缩而进入了正面迎战鬼君的北境修士阵营中。
那小猫模样的灵兽也待在他的怀抱中,探出头来朝着空中的楚倚阳喵喵叫。
谢长乐被狂风迷了眼睛,尽管不知半空中的人是用什么办法支开了鬼君,可那些肆虐的力量却没有随鬼君的离开而消散。
世界毁灭仿佛已经成为了定局,他希望楚倚阳能快到保护圈中来。
“劫心!”回到下界之后,跟妹妹应沧海重新会合的应秋水也在人群当中唤他,“快下来!”
宿剑尊明明说让他留在中州,可他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姐妹二人同时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孩子停留在上空,随时都会被狂暴的力量所摧毁吞噬。
不管结局如何,她们只想要一家团聚在此刻,共同面对。
然而,她们的孩子却没有顺应她们的要求下来,只是对她们摇了摇头。
随后,他朝着天际看了一眼,在天边光芒乍现的时候,催动了留在弟弟手上的指环。
人群中,谢长乐感到戴在手上的指环一紧,接着整个人好像要从这个世界被抽离出去。
他连忙大叫一声,手臂更紧地环抱住了怀里的小灵兽:“哥!大哥!”
楚倚阳的声音仿佛是在他耳边响起:“不要抵抗!”
听到这四个字,谢长乐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停下了挣扎。
那股牵引的力量一下子均匀地布满了他的全身,甚至包括他怀中的小灵兽。
他们两个身上都笼罩上了一层蓝色的光芒,让他们看起来跟周围的人完全不一样。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谢长乐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恍惚中,他听见楚倚阳的声音在耳边道:“不要抵抗,我送你出去。”
出去?回哪里?
谢长乐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还没问出口,身体就开始变成蓝色的光粒子消散。
他听见身旁合欢宗弟子的惊呼,然而更多的人——如宿剑尊、应秋水却没有惊讶。
他们猜到了,楚倚阳大概是找到了办法,可以把人从这个世界送走。
可他能送走的人极其有限,没有自己使用这个机会,而是选择把叫着他大哥的瑶池少主送出去。
“想起来,阿夜。”
即将彻底被送出这个世界的人耳边响起了兄长最后的声音。
“想起自己是谁,想起来你先前在做什么。
“然后,想办法拯救这个世界。”
通道打开,一人一兽瞬间化成两道光粒子,交缠着融汇到了一起,被强大的吸力吸入了通道中,朝着设定好的坐标传送出去。
囫囵送走弟弟之后,他没有再停留,只对下方的人说了一声“支撑住”,然后就转身进入了那扇光门。
随着他的消失,那扇门也消失了,而留在神君剑的守护圈中的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到天边再有光芒坠落。
看清光芒中那人的模样,认出他的人震惊无比:“狱修罗!”
就连拼尽全力抵抗,最后不得不跟玄门正派汇合的魔域众人也不敢相信——
他们的前任魔皇不是死了吗?就算阴阳颠倒,世界将倾,死去的人怎么会以活人的样子再次出现?
可惜,回到人间的狱修罗并没有打算解释。
在活下来的众人之中看过,没有找到某个身影,他便收回了目光。
她死去了也不要紧,只要自己能够合道阴阳,化身轮回,一切都会复原。
他没有多言,而是对得力旧部晏寻带领的魔域众人留下一句“支撑住”,便朝着死气最重的方向飞去。
“——这!”
留在神剑庇护下的众人见状一惊,但很快,更令他们震惊的事情就发生了。
在狱修罗离去的那个方向,陡然生出了一种玄妙的力量,就像在死亡最浓郁处迸发出了一丝生机。
然后,他们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点绿色,淡一分像是幻,浓一分像梦,从天崩地裂的世界边缘开始扩散,点燃。
随着轮回之力扩散,界壁封印逐渐松动的天梯尽头。
北堂寒夜手持一把仿佛鲜血凝成的剑,看着被这股气息从外面吸引过来的异域魔物,周身剑意爆发。
……
光门之后。
这是一个纯白的空间,跟外面的世界没有丝毫联系。
因此当鬼君一进入这里,原本的世界失去了对他的感应,瞬间加速崩塌。
作为新的基石,狱修罗顺势替位,重新稳固世界。
一来到这个近乎纯白的空间,鬼君就下意识地寻找起了自己感应到的那道气息。
只可惜,不管他如何释放自己的感知,都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源头。
这就好像兄长的气息是均匀地分散在整个空间中,融入到了那些由奇异的字符组成的数据流里,没有一个实体。
这令他感到焦躁。
还好,在他失去耐心之前,楚倚阳的身影出现在了。
他一来,那扇门就在他身后关闭了,少年模样的神明转过了身,看着他朝自己走近,挑眉道:“我进来了,你要让我看什么?如果是想用这里困住我——”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那是痴心妄想。”
“我没想过要困住你。”尽管曾经被他重伤,甚至差点被拖下幽冥,楚倚阳在他面前却没有丝毫惧怕。
他走了过来,越过鬼君朝着这个空间的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跟我来。”
鬼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决定看看他想玩什么把戏。
左右留他在这个空间多一刻,外面崩溃的速度就会快一分,他不是急的那一个。
少年神明想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个纯白空间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面墙面前。
这里像是纯白空间的尽头,那些数据流就汇集在这里。
而这面墙上有一个空位,屏障已经打开了,露出里面放着的匣子。
那是这个空间里唯一有颜色的东西,看到那灿烂的金色,鬼君的神情变了。
他在上面感应到了兄长的气息,而且前所未有的强烈。
楚倚阳伸手将那唯一的匣子取了下来,然后捧到了鬼君面前:“打开它,你就能看到这里的主人给你留下的讯息了。”
少年神明方才已经看过一封兄长留下的信,再看到兄长之物,理应不会再失态,然而他的心却失序地跳动起来。
此刻他就像那些凡人一样,手停在了匣子上方,不敢去打开。
但最终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情还是压过了其他,鬼君咬牙将手放了上去,打开了匣子。
匣子开启的瞬间,里面飞出了一串金色的数据流,疯狂地吸收组成这个空间的白色数据流。
鬼君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看着这个空间越来越小,而这道光流越来越凝实,最终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他思念了无数时光的身影。
第158章 正文完
鬼君瞳孔颤抖,属于少年人的面孔上流露出了纯粹的思念与渴望之色。
楚倚阳看着他想要上前,却又停住脚步,仿佛害怕以这个样子再见到兄长。
他已经看过了那封信,知道兄长对自己有着怎么样的期待,而他却让他失望了。
然而,少年神明还是克服住了自己想要退却的念头,停在原地朝着这个影子唤了一声“兄长”。
这道在这个数据空间里储存了这么久的意志,此刻终究跨过了漫长的不可能时空,来到了他想传递的那人面前。
神君模样的人在光晕中看向了他,眼中仿佛盛着太阳:“和。”
不错,曾经的小神君拥有自己的名字。
信徒供奉他的时候,燃烧的祭品也会写上他的名讳,前面缀着一长串的赞美之词。
那时候他虽然是掌管死亡跟灾厄的神明,但世人也相信能够在他的死亡国度得到永恒的安宁,不像现在这样畏惧他,想将他永世封印在幽冥之下。
可是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就是他的兄长。
他初生时懵懵懂懂,只知道本能地行使自己的职责,却不知道怎么能达成自己的信徒的希望,但是他有兄长。
在他还年幼的时候,他的兄长就已经是真正的神明了,有兄长在前方指引,他总会长成一个众人期待的神明。
可惜,他没能做到。
而他也在漫长的孤寂等待中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此刻,在兄长再次用这个名字呼唤他的时候,熄灭的光芒才终于又在他的躯壳里亮了起来,犹如一盏小小的魂灯,锚定着他。
神君抬起了手,像是想要再摸一摸他的头,可哪怕少年神明不抗拒,他的手也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
神君的动作于是定格在那里,等了等才放了下来,对着面前的弟弟展开了笑容,带着遗憾地道:“和,当你见到这个‘我’的时候,我的继任者应当已经将我死亡的消息带到了你面前。”
死亡?
这个并不陌生的词汇令少年神明的眼睛蓦地瞪大,这是从诞生以来第一次,他听到这个伴随自己而生的职责感到陌生,感到恐惧。
他忘了这个空间里还有第二人,也忘了面前这个兄长只是一段讯息。
他上前一步,混乱而急促地追问道:“死亡?兄长怎么可能会死亡?你是我的兄长,是跟我一样不死不灭的神明,只要这个世界存在,我们就不会消失,你怎么可能会死?”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面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第一反应便是惊慌失措。
然而神君留下的这段意念就只能这样看着他,无法阻止弟弟的崩溃,也做不到像从前一样,在他的诞生之地找到他,将他抱起。
直到鬼君认清自己这样没用,他才停了下来,神君这才说道:“你是在这个世界诞生的神明,我却不是——我是因你而来的。”
鬼君眼中有着雾气,喃喃道:“这件事你早告诉过我了……”
一个新生的世界,只会伴生有一个新生的神明,而不会有像他的兄长一样完美的、成熟的正神。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兄长就告诉过他,他是因自己而来,降临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导他好好长大。
“有黑暗就有光明,有死亡就有新生。
“在你长到足够强大之前,我会代你履行这部分职责,直到你足够成熟,能掌握这部分权柄为止。”
光暗一体,生死共存,这件事他本来就知道,可他没有想过有一天兄长会离开,更没想到相隔万年再见,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已经死了。
“你可是神明,是我的兄长……”眼泪从少年神明的眼中流下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你怎么会死?”
他以为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是被兄长抛弃,被彻底地遗忘在这个世界,但触碰到真相之后,他甚至更希望事实就是自己被抛弃了。
可他的兄长留下的残影仍旧那样温柔地看着他,“在你的世界,我是跟你一样的神明,但是在我的世界,我只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人。能够在死后再次跟你这样相遇,我已经很满足了。”
少年神明瞪大了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而他的兄长已经永远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给他擦拭眼泪,就只能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
一直看着神君的楚倚阳调转目光,看到这个少年神明身上的煞气已经褪去了,从一个被世人恐惧的、正在滑向疯狂的凶神变回了那位小神君。
世人曾经供奉他,信仰他,在海外的岛屿上,至今留存着他的祭祀和庆典。
而神君留下的残影始终温柔地注视着他,犹如注视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然后,等鬼君平静下来,神君才朝他伸出了手。
这个由他的记忆、他的性格、他留下的所有数据组成的存在就恍如神君在生,停留在这里,等着再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个弟弟,对他做一切他想做的、该做的弥补。
“来。”
鬼君怔怔地看着那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就好像无数岁月前他在幽冥深处诞生,懵懵懂懂地爬起,然后一束光照在他的面前。
光里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朝他伸出了手,跟他说他是他的兄长,为他而来,想带他离开这里。
“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神君的残影说出了跟他当年找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话。
“我有很多想让你看的东西,还有很多想对你说的话,虽然是现在这个状态,但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陪伴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神君等待着。
鬼君怔怔的,不知自己该不该牵住兄长的手。
他想说自己辜负了他的期望,没有长成一个合格的神明,又想告诉他自己这些年做了很多错事。
虽然他对自己做过的事从不后悔,但在兄长面前,他第一次体验到了这种情绪。
“去吧。”
楚倚阳的声音在旁响起,鬼君这才想起他的存在,朝他看了过去。
站在原地的年轻人仍旧是他先前看到的那副神情,复杂,微妙。
他的目光在看兄长时,又带着几分他熟悉的思念跟渴慕。
在鬼君想明白之前,就听他说道,“带你离开这里是他的愿望,作为继任者,我会帮他实现。”
鬼君想习惯性地嘲讽一句,却难得嘲讽不出口,最终只是道:“我要是离开,这个世界就要彻底毁灭了,你想看到那些人都死在你面前吗?”
“不会的。”楚倚阳摇头打消了他的顾虑,“在带你进来之前,我们已经找到我——你的兄长留下的后手,给这个世界制造出了新的基石。就算你离开,它也不会崩塌,你不必再跟这个世界绑定在一起,你自由了。”
鬼君听到这句话,再次怔忪。
这辈子他见过最多的人,想的都是把他封印在九幽之下,永远不能回到人间,楚倚阳是除了他的兄长之外第二个说愿意让他自由的人。
“还在等什么?”楚倚阳以目光示意,让他牵住神君伸出的手,“剩下的事我会代替他完成,你不用再管了。”
人总要离开神明,独自生存,就像长大的孩子总要离开父母,何况那个世界的生灵早已经学会了脱离神明,独自掌控自己的一切。
鬼君最终收回目光,看向等待着自己的兄长,然后伸出了手。
在少年神明的手与神君相触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握个空,然而却握住了实体。
他不知道兄长是怎么做到的,可那一如记忆中温暖有力的手掌却令他瞬间安定下来。
随后,他们面前便打开了一个通道,纯白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随着牵住他的兄长每踏出一步,少年神明就感到身上的枷锁卸去一分。
那个手环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上,而他牵着兄长的手,走向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
“那封信你已经看过了吧。”在即将踏入通道的时候,鬼君身后响起了楚倚阳的声音,“他说如果你过去了,想带你去看他的孩子。”
“这一项可以划掉了,你已经见过我们了。”
少年的双眼蓦然睁大,他在通道的入口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楚倚阳,只见他看着自己身旁的兄长。
然后,通道闭合,楚倚阳的身影消失在了那个正在崩溃的纯白空间里。
……
纯白的空间一消散,楚倚阳就落回了布满星辰的门后。
一只手从门内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把他从界外带了回去。
这是第一次,他的脑海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系统已经跟着手环一起由鬼君带走,于是这个和传送阵点融合在一起的数据空间也无法维系了。
他的脚一踩回地面,就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震颤。
世界的崩溃还没有停止,门外的星空中漂浮着无数魔物尸体,替代了鬼君成为世界基石的狱修罗合道重构的速度赶不上此界的崩溃。
环抱住他的手臂很紧,虽然北堂寒夜没有说话,但楚倚阳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
既庆幸自己回来了,又觉得自己不该回来。
余光瞥见从身后门户伸进来的触手,楚倚阳毫不犹豫地出剑。
金色剑光一闪,他便斩落了那头魔物,然后站在了北堂寒夜身边。
“已经把最麻烦那个送走了,看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守一阵。”
楚倚阳语气里不见丝毫沉重,完全不像置身在一个将要毁灭的世界里,面前还是无数天外魔物。
在知道手环里储存的是什么以后,他就做好了安排,顺利地依次送走了弟弟、鬼君,又让复活的狱修罗去合道轮回。
不过合道这一步的进展没有预想中顺利,世界还在坍塌,下界的众人还在抵抗。
北堂寒夜低沉地道:“你应该就此离开的。”
他不该回来,跟这个世界一起被埋葬。
楚倚阳却道:“如果要死的话,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要好吧?我想我父亲他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当初空难的时候,带着这个个人系统的父亲只要及时将自己数据化,他依然可以是那个不死不灭、与天同寿的神君。
甚至传送回这个世界后,他可以打开自己留下的封印,再回到现实世界去,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
“比起活下来,他更愿意留在飞机上,和我的母亲一起面对死亡。”
楚倚阳现在站在这里,看着死亡步步逼近,也懂得了父亲当时的选择。
“而且这不是还没到最后吗?”他对北堂寒夜说,语气比先前更轻松几分,“要相信大家,相信我弟弟。他回去了,一定会想办法让这个世界活下来。”
……
客厅里,两个行李箱还保持着翻倒在地的姿势,还开着冷气的书房中忽然掀起了一阵狂风。
散落在地上的a4纸四处翻飞,透过敞开的书房门可以看到电脑屏幕的蓝光大盛。
下一刻,暴涨的光芒充斥了整个房间,紧接着一个重物落地。
过了许久,书房中的光芒散去,空调的冷气重新沉降在地上,书桌后才伸出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按着桌角把自己撑了起来,露出了属于青年的身影。
他身上还穿着跟这个现代化的书房格格不入的锦绣衣袍,抬头时露出了跟楚倚阳生得有五分相像的脸。
回到现实世界,变回了自己模样的楚辉夜猛地惊醒,扑到电脑前看着上面打开的网页:“啊啊啊!”
灵魂一恢复完整,记忆也跟着恢复的楚辉夜看着后台页面上多出来的两百多章剧情,还有输入框不断自动生成的文字,瞳孔收缩。
世界还在崩塌,故事还在继续。
他看着鬼君消失之后的一系列剧情发展,再看到最新一行世界崩塌进度跟众人的挣扎,还有留在里面的哥哥说的话,顿时撸起袖子,扒过键盘,开始疯狂敲击:“不许死!今天谁也不许死!”
鬼君作为那个世界的基石,已经被他哥用复活过来的魔皇替换出去了。
现在,掌管着这个世界的神明,是他!作为这个故事的主宰,楚辉夜写下的文字会影响到那个世界的走向。
一个狱修罗作为世界的内基石,一个他作为世界的外基石,他哥选择把他送回来的时候一定是已经想好了。
楚辉夜的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十指翻飞简直快出了残影,不断赶在新的剧情文字出现之前键入自己的发展,力挽狂澜。
他发誓,作为一个作者,他的手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过。
电脑屏幕的光芒映着他的脸,随着他的文字键入,书房里再次掀起了狂风,文字的力量影响着另一个世界,屏幕放出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书里的世界哪一角崩塌,他就立刻让狱修罗的合道速度提升,让力量覆盖过去,将那一处稳定重塑。
哪一边的阵法要支撑不住,他就立刻让中州落下的土石正好陷入其中,让里面的神力流出,补完阵法。
于是,在另一个世界,勉力支撑的众仙人就感到每一次快要到绝境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超越规则的力量帮他们一把,补上致命要害。
这种感觉简直像是在被高天之上的神明注视着,不断地帮着他们延续这个世界的生命。
“这……难道是神君?”
是身在另一个世界的神君在注视着这里,帮助他们。
同样的感觉,狱修罗也有所察觉。
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他合道的速度就变快了,这并不是他自身与天道相合性的提高,而是有一双外在的手把这个世界的规则跟他的力量粘合在了一起。
世界的崩溃在这一刻终于开始跟重生的力量相互抵消,达成了动态的平衡。
而这个时候,狱修罗也终于能从支撑世界的位置离开,向下沉去,准备融身幽冥,开启轮回。
幽冥,人间,中州,三个区域的边界此刻已经完全模糊。
幽冥深处,白骨长阶上,还留在这里的谢无筝只能最后再弹奏出寥寥一两声的琴音,身上的气息已经如同朽木,没再剩下多少生机。
当狱修罗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谢无筝手下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了他。
然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开始接管这里的狱修罗就伸手一挥,把这个留在幽冥的真仙送了出去。
谢无筝被困在幽冥没有参与人间的战斗,反而除了手上的伤跟灵力刻枯竭以外,没有更多的伤口。
他一眨眼就被送了回来,落在了神君剑的保护圈中,甚至因为一回来接触到外界的灵气,变成白骨的双手也开始愈合。
见到他的人无一不惊讶,纷纷惊呼道:“谢道友!”
“谢道友你还活着!”
谢无筝可以说是他们这一次对抗鬼君的关键人物,如果不是他找到了神君遗物的线索,他们不可能找到神君留下的东西。
甚至如果不是他,宿剑尊也不能提前有所准备,最大限度保住人境的生灵。
就在谢无筝打算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们脚下的大地忽然震颤了一下。
接着仿佛从极深处传出了一声闷响,犹如洪钟大吕,响彻了整个世界。
哪怕是身在天梯尽头的楚倚阳跟北堂寒夜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声像是直接从他们的神魂深处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去,就见到一阵光芒涤荡而来,破去封锁这个世界千年万年的封印的同时,也将外面那些密密麻麻的魔物清扫一空。
寰宇清澄,两人心中生出明悟——
轮回已立,天地重生,狱修罗成功了。
……
“伴随着这一声沉闷声响,此间天地像褪去了一层旧壳,全新的色彩从世界的中心开始蔓延……”
电脑屏幕上,黑色的字符仿佛化成了彩色的画面。
楚辉夜被越发耀眼的蓝色光芒刺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透过泪雾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字,心脏跳得比一口气跑了三千米还要激烈。
“界与界之间的限界正在重新变得清晰,清气上升,浊气下沉,从混沌中开天辟地的一切仿佛在此刻重演。
“而在世界的边缘,那些正在不断跟重生的力量抵消的毁灭之力在碰到轮回逆转的规则时,就像冰雪照到了烈阳一样消融,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一切重塑。
“死去的魂魄在这片土地上重新被凝聚,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全新的路,带着点点光芒,通往轮回,通往下一世。
“九幽深处,幽冥新任的执掌者散去了白骨堆叠而成的王座,在他身后升起了代表轮回的□□,犹如黑暗里的另外一轮太阳,驱散了魂魄眼前的阴暗……”
“哪里,还有哪里?没有了吧!”
楚辉夜逼迫着自己去回想这个世界还有哪里没有被修补到,还有什么角色需要自己去捞回来。
他有种预感,一切快要结束了。
世界修复得越完整,他笔下对它的掌控力就会越弱,如果不在一切结束前把该圆的都圆回来,剩下的就会变成定局,不能再改变。
他的笔下重建了三境,消除了冥海的限制,修复了人间通往中州的通道,又在中州仙人带下来的洞天法宝里填进去了各种各样的生灵,改写了他们覆灭的命运。
——快点快点再快点!
忍着强光刺目的楚辉夜在键盘上争分夺秒地敲击。
等到世界渐渐恢复,代表两个世界连通的光芒开始淡去,他立刻另起一行:“天梯尽头……”
天梯尽头,感受着天地间的灵气恢复清明,震荡也平复下来,楚倚阳跟北堂寒夜都知道——巨变快要结束了。
此界的规则重建,自此之后,九幽之下就不再有一位等着冲破封印,回到人世毁灭一切的鬼君,高天之上也不会再有束缚此间的壁垒,万物自由,不用再受“只能活一世”的束缚。
天梯周围弥漫的云雾散去,金光照亮了纯白的阶梯。
就在这时,二人背后的那扇门再次绽放出了蓝色的光芒。
先前已经被启动过一次,失去了力量的传送阵点与另一个世界连通了。
在两个世界之间打开了一条蓝色的通道,从里面传来的吸力落在两人身上,极力地召唤着他们前往另一个世界。
——来了!
一看到这个熟悉的通道,楚倚阳就知道弟弟做到了,他没有多话,一把抓住北堂寒夜的手:“跟我走。”
北堂寒夜右手回握住了他,却没有立刻答应:“……”
看出他的迟疑,楚倚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不想跟我走吗?”
——不想去看看他的世界,不想以后都无拘无束地跟他生活在一起吗?
北堂寒夜的喉头动了动,声音低哑地道:“我是这个世界的人——”
楚倚阳断然道:“我不在乎!”
他的父亲甚至能安排了那样一手,从世界规则的眼皮底下放鬼君自由,他不过是要带走他,有什么问题?
何况他们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他手上再次用力。
这一次,北堂寒夜顺着他的力道,再无迟疑地跟着他一起踏进了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通道中。
书房里,楚辉夜紧张得直抖腿,在看到他哥拉着他的主角一起进了通道之后,来不及多想便立刻接手了后面的剧情:
“一瞬间光芒大盛,两人的身影虚化成两道光的粒子,顺着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朝着现实世界而来。
“书房的天花板上生出了一道漩涡,将传送过来的两个人投了下来——
“两个世界之间最后的通道消失了!”
光影和声音回流,出现在书房中的两人站在一切开始的原点,听到楚辉夜大声地念出了自己写下的最后三个字,伴随着大力按下了回车键,将这个结局发送了出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但后面还有尾声跟番外
第159章 后续一
书房里,楚辉夜喘着粗气,瞪着降临到对面的两个人。
故事结束了,可是他打开的通道却不止把哥哥带回来了,怎么办?!
他哥却打量了周围一圈,确认落点没错之后就解除了防备,以一种结束任务回归日常的平淡语气说道:“没事了,先收拾房间吧。”
收拾好了才有地方睡。
“至于跟局里算账的事,明天再说。”
于是等再回神的时候,楚辉夜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收拾房间了。
楚辉夜:“???”
两兄弟是主人,北堂寒夜是客人,他们收拾房间的时候,北堂寒夜就自然的被请到了客厅休息。
客厅还算整洁,毕竟每周都有保洁上门打扫,楚倚阳让人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把遥控器塞给了他。
他想了想该怎么向北堂解释这个电器的作用,楚辉夜在房间里听哥哥的声音飘进来,在说:“……这可以看做是个记录世情百态的法宝,通过它能快速了解我这边的世界。”
接着,就是北堂寒夜的声音:“若这是法宝,也未免太过容易损毁。”
他哥似乎笑了,楚辉夜下意识地放轻动作,竖起耳朵,听他哥不甚在意地说:“欢迎来到这个脆弱的世界。”
然后,脚步声响起,他哥朝着房间过来了。
楚辉夜连忙翻动衣柜里堆放的被子,做出认真的样子来。
从那个世界回来,兄弟两个都不再是可以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修士了,不管做什么都要身体力行。穿回来的锦绣衣袍漂亮却麻烦,楚辉夜第一时间就换成了t恤跟短裤,只是变长的头发不能一下子剪短,所以还是原本的样子。
于是,古典精致的发冠配上极简的t恤短裤,这种时空乱入感就更强烈了。
楚倚阳刚进来,就看到弟弟从柜子顶上一口气抱下了两床被子,一时间有些失去平衡,后仰着叫了起来:“哥!哥!帮我!帮我——”
每家都有个现眼包,他们家就是眼前这个了。
楚倚阳上前托住了他,让他借着托力成功从椅子上下来,然后分走了他手上一床被子。
视野恢复,看到兄长那张熟悉的脸,楚辉夜嘿嘿地笑了两声,很安心的样子。
“北堂在看电视?”他向兄长打听,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青年脸上露出了骄傲的表情,“不愧是我的好大儿,适应得就是快。”
楚倚阳:“……”
虽然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书中的角色确实可以被看成是他的孩子,但向来表现得很敬畏北堂的楚辉夜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就是很诡异。
楚倚阳抽出一只手,在弟弟的头上敲了一下,换来楚辉夜“嗷”的一声,才说道:“别没大没小。”
楚辉夜这才想起北堂寒夜的另一重身份——眼下他不仅是自己的主角,还是自己的“嫂子”。
兄弟二人抱着被子,朝还晒得到阳光的阳台走去,把被子铺好晾晒。
调整被子的时候,楚辉夜压低声音问:“北堂他这么跟出来,没问题吗?”
他不知道这些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规则是怎样的,如果是依照他个人的观点,一个故事结束了,那里面的角色任务也就完成了,之后不管他们是去往哪个世界,成为谁的妻子或者丈夫,都是角色的自由。
楚倚阳没说这样会不会有问题,只说:“放心,出不了什么问题。”
顿了顿,他又道,“就算有问题,我也能摆平。”
楚辉夜肃然起敬。
等打扫完房间,把许久没住人的另一间卧室清理得能住人以后,兄弟两个才走了出来。
阳台上的洗衣机正在轰隆隆地工作,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楚倚阳在回来的飞机上并没有吃什么,在被拽入那个世界之前,楚辉夜正在全心全意地创作,也没吃。
在有修为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进食没什么。
可是等回到现实世界,变回了普通人之后,不吃东西就不行了。
已经完全熟练了现代电器使用的北堂寒夜一抬眼,就看到楚倚阳也换回了这个世界的衣服。
他卸下了发冠,长发只是随意地扎成了高马尾,走在楚辉夜身边,兄弟二人看起来很是相像。
“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楚倚阳对坐在沙发上的北堂寒夜说了一声,然后看到北堂寒夜的表情,于是邀请道,“要来看看吗?”
楚辉夜还想说厨房有什么好看的,可沙发上的前任剑尊已经起了身,跟他哥哥一起过去了。
然而两人进厨房待了不到三分钟就又回来了,楚倚阳是想自己做饭,架不住冰箱里什么也没有。
作为一个日夜颠倒的作家,楚辉夜三餐都是外卖解决,他哥不在的时候,冰箱里根本没有食物储存。
楚倚阳进了厨房才想起这一点,只能熄灭了自己做饭的心思,对弟弟说:“叫外卖吧。”
楚辉夜:“好嘞。”
他立刻回整洁一新的书房拿起了在充电的手机,打开自己经常吃的几家店,准备点些高规格的餐点来招待刚回家的兄长跟北堂寒夜,顺便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
等他选择好吃什么再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沙发上的两人已经靠在了一起。
他哥头一歪靠在北堂的肩膀上,嘀咕了一声“累”,而后者握住了他的手腕,似乎在用灵力为他驱散疲惫。
隔了一会儿,北堂问:“好了吗?”
他哥说:“好多了。”说完维持着这个姿势看向电视屏幕,“以后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你会习惯吗?”
楚辉夜对北堂寒夜会怎么回答也很在意,于是竖起了耳朵。
对能够飞天遁地,搬山填海的修仙者来说,这个世界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要在这里生活,他要适应的条条框框会很多很多。
北堂寒夜声音很平静:“这里很好,虽然很脆弱,但这是彻底属于‘人’的世界。更重要的是,这是属于你的世界。”——只要楚倚阳在这里,他就会习惯并喜爱这个世界。
三千世界,无边宇宙。
没有哪个地方会比在他身边更好了。
虽然觉得自己像条高高兴兴在路边走却无缘无故被踢了一脚的狗,但楚辉夜还是很开心。
“点好了!”他举着手机挤到了沙发里,把亲哥往北堂寒夜那边挤去,“我按照你们的口味点了——北堂你的喜好应该跟书里写的一样吧?”
他丝毫没有破坏了气氛的自觉,就像还在合欢宗当小灵兽的时候,楚倚阳不由得笑了出来。
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被留在时光里的楚家夫妇透过木质的相框,仿佛在隔着时空一起看着这一幕。
……
楚辉夜点的料理离他们家很近,不到半小时就到了,琳琅地摆满了一桌。
这是回到本世界吃的第一餐,他开了一瓶清酒庆祝,三人都喝了一些。
酒过三巡,肚子也填了七分满之后,楚辉夜才问起了自己在意的问题:“哥,你一直没有说过你到底是哪个单位的……什么样的工作才能让你这样把我从那边捞回来?”
他独自一个坐一边,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坐对面。
问完之后,楚辉夜就期待地看着哥哥,希望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楚倚阳也做好了向他解释的准备,本来就没什么不能说的:“……大学毕业之后,我考入了一个特殊系统,成为了体制内的一员。”然后,他就向弟弟跟北堂详细说了一番穿书局的工作。
楚辉夜听得有点懵。
这种都市传说里才有的工作,他曾经觉得离自己很远,但没想到他哥努力,就一下离他那么近了!
由于刚从另一个世界出来,接触到全新的世界规则,北堂寒夜对穿书局这种都市传说并不了解,也没有什么要问的,所以不时发问的就只有楚辉夜一个。
楚辉夜:“这种单位,他们也校招吗?!”
楚倚阳:“特招。”
楚辉夜:“所以哥你之前说出差的时候,不是去别的城市……”
楚倚阳:“是去别的世界。”
楚辉夜职业病发作,忍不住想收集素材。
他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划拉了一下手机开启记录:“等等等等,我采访一下——做这样的工作压力大吗?”
楚倚阳瞥了他的手机一眼:“不能录音。”
楚辉夜:“我知道!”他举起了手机让楚倚阳看自己的记录界面,“不是录音,就是转录文字。”
楚倚阳这才道:“还成吧。”毕竟之前的每一次任务都是提前布置,而且个人系统功能也齐全,就算失败了也可以退出重来,比起这一次来轻松太多。
楚辉夜思维天马行空,问了很多能问不能问的问题,把记录界面记得满满当当。
最后,他忍不住唏嘘:“难怪你一毕业工资就这么高。”
——简直跟同龄人拉开几十倍。
他一度以为是地区性的隐形福利之类的问题。
现在看来,这么高难度的工作,拿这么高的待遇是应该的。
楚辉夜满足了好奇心,吃饱喝足以后,先前的紧绷跟疲惫也都返了上来。
看他直打哈欠,本来还打算说什么的楚倚阳便按下了话头,说道:“先回去睡一觉吧。”
“那我先去睡……”楚辉夜顶着微醺的脸,一边起身一边揉眼睛,“东西就放着……我醒了会收。”
楚倚阳:“去吧。”
楚辉夜拿起手机,并不担心哥哥在家里会照顾不好自己,更不担心北堂寒夜。
回到房间以后,他把空调温度打底,钻进被子,就准备睡个迟来的午觉。
在闭眼之前,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想看一看自己先前的更新。
因为两个世界时间流逝的不同,从连载以来只是每天更新两章,偶尔还要请假的作者竟然在短短一天内更新了上百万字!
——最后还一口气冲到了大结局!
虽然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更新方式很吓人,但剧情刺激,走向合理又跌宕起伏,所以没有人打差评。
甚至,读者看书的速度还没他更新的速度快。
评论区:一刷一更新,真刺激!
楚辉夜心道:“那当然了,这可是作者自己被卷进去,亲身经历出来的啊!”
他真的是拿命在更新!
于是,引发了热烈讨论的作者本人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等到他醒来以后,应该就能看到他们讨论大结局了吧?
楚辉夜在被子里躺好,迷迷糊糊地想着基友们聊天的时候,总是说要是文档能自己写自己更新就好了:“现在我试过了,它自己写更新真不是那么好……”
他又翻了个身,听着外面的动静,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直到意识坠入黑暗的最后瞬间,楚辉夜也没想起来。
第160章
楚辉夜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晨光熹微。
他猛地捞过手机一看日期,果然已经是第二天了!
手机上定的闹钟是早上八点,而中间他哥竟然没有来叫他!
……果然不能相信人类说“睡一下就醒”的鬼话啊。
他抓了抓头发,清醒过来。
然后总算想起昨天睡着以前自己在意的是什么了。
他们只收拾了一间房,客房根本没动,难道昨天晚上北堂是跟他哥一起睡的吗?
那昨晚上没听到什么动静啊,是他睡得太死了吗?
楚辉夜怀着复杂的心情掀开被子下了床。
来到门口,伸手开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才打开了门。
外面的声息一下子透了进来,天光已经大亮,整个房子都沐浴在晨光之中。
厨房传来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他哥在里面做饭。
楚辉夜挠了挠肚子,踩着拖鞋走出来,跟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的北堂寒夜打了个照面。
看到他,北堂寒夜对他一点头,说了声“早”。
“啊,早。”楚辉夜看着他,这位诞生自他笔下的年轻剑尊已经入乡随俗,穿的是他们的衣服,剪裁利落的衬衫跟休闲裤在他身上穿出了高定的感觉。
楚辉夜想,他穿的是他哥的衣服还是新买的?
头发还是长的,不过发型打理得很现代,一看就是他哥的杰作。
这样一看,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他置身在这个充满现代电器跟装潢的空间里,竟然没有突兀的感觉。
虽然只过去了一天,但北堂就已经开始融入这个世界了。
他哥是真的有在好好的对人负责,让他适应新世界的生活。
北堂寒夜把盘子放在了餐桌上,楚辉夜正想着要说点什么好,楚倚阳就从厨房里出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围裙,见到弟弟站在拐角处一副刚睡醒还没洗漱的样子,便提醒道:“还不去刷牙,吃早饭了。”
“噢噢。”
楚辉夜应了一声,这下不用想怎么打招呼了,立马掉头去了洗手间。
他飞快地洗漱完,站在镜子前抓起了自己这一头长发,鬼使神差地想,“这么长,拿去卖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不过,他也不缺这点钱。
不如回头找个机构把头发捐了。
他没磨蹭太久,很快回到了餐桌前,一看桌上的食物,顿时发出惊叹:“哇,好丰盛啊。”
只要他哥在家,无论什么时候,餐桌上总是很丰盛的。
像这顿早餐就有煎得又嫩又香的鸡蛋,油条,豆浆,还有不同馅料的包子,晶莹剔透的虾饺。
简直像是把整个茶餐厅的早茶都搬回了家。
楚辉夜知道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他哥跟北堂肯定是出去采购了。
吃完早饭,楚辉夜自觉收拾桌子,把擦过的餐具放进洗碗机,然后回房间换好了衣服。
头发不大会弄,他就随意地半扎了个马尾,出来等着他哥的安排。
他还记得昨天他哥说过,今天要去局里算账,不由得有点小兴奋。
说起来,他还没去过穿书局这种都市传说级别的机构呢。
这件事里他也算是受害人,应该可以去吧?
“……那就这样,可以。”楚倚阳打了个电话,回头看到弟弟站在沙发边,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今天要去局里吗哥?我可以一起去吗?”楚辉夜说着,又为自己争取道,“我已经完结了,我好久没有出门了。”
他哥没让他失望,答应了他的同行要求:“想去那就一起去吧。”
yes!楚辉夜暗暗握拳,转头就去收拾出了一袋行李袋。
他们准备坐飞机过去,可三个人就他带了行李,他哥跟北堂都直接空手上阵。
候机的时候,楚辉夜还想过他们当中有个人没有身份证,买不了机票,不能登机怎么办。
难道北堂是要自己飞过去吗?被检测到打下来怎么办?
不过没想到他哥掏出了穿书局的特殊许可。
机场来了个级别高的负责人,验证过这份特殊许可之后,就开了特殊通道,让楚倚阳把北堂寒夜带上去了,估计像这样把人从异世界带过来要等到局里去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总而言之,在超出规格的长发跟相貌引起围观之后,三人最终顺利登上了飞机。
并且还升舱了,坐的是头等舱。
“我这还是第一次坐头等舱。”楚辉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全然忘了自己在另一边当瑶池少主的时候,出行的座驾有多离谱,架势有多逆天。
头等舱的座位宽敞,很适合赶稿,不过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想起自己已经完结了。
他回头看了看他哥的方向,见到两个人又在一起低声交谈,手在毯子底下交握在一起,看样子是在选这趟行程看什么电影。
楚辉夜很识趣的没有去打扰,干脆戴上耳机,自己也找了部电影看。
飞机落地,电影也看完了。
他们飞了两个多小时,从下飞机到搭地铁去穿书局,中间又耗费了快三个小时,总算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踏入了穿书局的大门。
北堂寒夜已经初步熟悉了这个社会的运转规则,不过对交通工具的运用还不是非常熟练。
楚倚阳一路要不时在他身边,手把手教他使用地铁闸机等设备。
楚辉夜感觉自己多余了一路——明明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的主角,明明都是我先来的……
但在来到穿书局大门外之后,他就把这些念头全都抛在了脑后。
在来之前,他设想了一路有的没的,穿书局的外观看起来到底是会像美国魔法部,还是中式修仙地,结果等真正来到这里,他就发现二者皆不沾边。
眼前的建筑看着就跟小区对面的消防局差不多,甚至连旁边的篮球场都一模一样。
顶多就是目之所及处,少了几辆消防车。
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楚辉夜不由自主地发声道:“就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穿书局?
“不然呢?”他哥平静地反问,然后刷了通行证,带着两人进了门。
跟对此全不在意的北堂寒夜不同,楚辉夜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想着也许外面看起来普通,进了里面就不一样了呢?
结果进了里面还是跟普通的机关单位一样,两边有窗口服务人员,正对着的就是上楼的楼梯。
要是来办业务的人走错了地方,估计都要半天才能意识到这里不是他们要来的地方。
今天是工作日,大厅往来的人不少,看起来都很忙碌。
有个人本来低头看着资料从三人旁边走过去,然后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停住脚步,转身朝着楚倚阳看。
“楚室长?”他惊奇地叫了楚倚阳,“你不是刚休假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着,还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大厅的电子日历,想看是不是自己忙昏了头,忘了时间。
“有事,回来一趟。”楚辉夜听他哥熟练地应对,“局长在办公室吧?”
“在的,我刚刚才上去让他签文件来着。”对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说话间,楚辉夜感到他好奇地打量了自己等人两眼,像是在等他哥给介绍。
不过他哥什么也没说,留下一句“回见”,就带着他们上了楼。
而看着他们离开的人在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觉得哪里奇怪。
就不说楚室长休假第二天就跑回来了,他休假回家之前可是短头发的,怎么一下就变成了长头发了?
局里的人没有cos的爱好,如果今天看起来跟昨天不一样,那多半就是去别的世界执行任务了。
世界之间的差异,会让他们要么这里多点什么,要么那里多点什么,需要经过一定的程序才会恢复正常。
因此,在局里看到变了个样子的同事跟自己打招呼,大家才会习以为常,不觉得奇怪。
同事拿着文件,一整个震惊住了,所以楚室长到底是去休假还是执行任务了?
他身边带着的一个一看就是他弟弟,还有一个呢?
那不像是局里的人,甚至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局长办公室在二楼,楚辉夜没怎么来过这种机关单位,对这里天然怀抱一种好奇跟敬畏。
等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里面的门开着,外面的玻璃门关着,而楚倚阳抬手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回答,就推门走了进去。
楚辉夜跟着进到里头,才看清房间的结构。
这是一个大办公室分隔成里外两部分,里面是局长办公室,外面是会客室。
他跟着他哥走进去,就看到办公室窗前站着一个矮胖慈祥的身影,正是局长。
局长穿着白衬衫西装裤,背对着他们,在给窗台上的植物浇水。
“什么事?”
局长只以为是办公室的人,随口问了一声,并没有第一时间转正,还在悠哉地浇水。
直到楚倚阳开口叫了声“师父”。
听到他的声音,局长一下子转过身来,意外地道:“不是昨天刚批了你的假,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楚倚阳进穿书局就是他特招进来的,而且还是由他亲自带的,两人正是师徒关系。
没等楚倚阳再说话,局长就注意到了跟他一起来的另外两人。
北堂寒夜的身份他暂时不知道,不过气质明显,看着就不像是他们这边的人,至于另一个——
一看楚辉夜的脸,局长就知道这是谁了。
果然,楚倚阳向他介绍道:“这是我弟弟,这是北堂。我休假第一天就遇到了突发事件,他们两个是这次突发事件的事主。”
突发事件指的是在穿书局的计划外突然爆发的、需要他们处理的事件,而并非是他们主动接触的。
楚倚阳在休假第二天就把人带回来,说明这事很急,不过看他的神色,这事在他手上应该算是结束了。
局长因为突发事件而紧绷起来的表情于是放松了一些。
他放下水壶,示意他们到外面会客室去坐下谈。
虽然这是他的办公室,但作为大领导,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亲自泡茶。
楚辉夜又最小,也不可能看他哥去,于是他莫名其妙就站在了茶水柜前,一边泡茶一边脑袋上冒问号。
隔壁办公室大概是看到有客人来,有人打算进来招待,见到楚辉夜站在茶叶柜前还愣了一下。
正在跟楚倚阳说话的局长朝门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进来,对方这才离开。
等楚辉夜泡好茶端给各人,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楚倚阳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跟局长说清楚了。
楚辉夜捧着杯子没喝,听他哥对局长说:“……说了这么多,我今天的来意师父你应该也知道了。”
局长并不心虚,只是唏嘘地将目光转移到楚辉夜身上,又再转向楚倚阳:“没错,你们的父亲确实是我们局里的一员。”
他的态度令楚倚阳的表情松动了几分,而楚辉夜听到这句话,也觉得踏实了。
不管怎样,穿书局没耍花招,他们还认就好。
“我不是说过你有个师兄吗?”局长喝了一口茶,对楚倚阳说道,“他很能干,当初我是拿他当我的继任者来培养的,那就是你父亲。”
楚辉夜:“!!”
没想到啊,自己还差点就成官二代了。
这样一说,局长也不是完全没有向他哥提过他们父亲的事。
可你这老是暗示没用啊,怎么不明说呢?
局长显然也知道他们心里的疑惑,继续道:“当初你毕业,我把你特招进来的,重启了你父亲的编号。你父亲走的时候,我给他办了因公殉职,给你们两兄弟申请了更高一级的待遇。”
楚辉夜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激活了父亲的个人系统,从里面读取了信息的楚倚阳却知道,父亲他当时并不在执行任务,怎么也够不上因公殉职。
看他想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局长于是缓缓地道:“要进行资格审核,就要看他最后时刻在个人系统里留下的信息。不过,我们说个人系统的数据打不开,那就是打不开。”
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因公殉职,那他就是,他留下的两个孩子便可以顺理成章得到更好的待遇。
而他的长子日后想要进入穿书局,重新启动他的编号,也有更多操作的余地。
“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跟你说这件事,也一直没有打开过你父亲留下的个人系统了吧?”
“明白了。”
楚辉夜似乎听到他哥叹息了一声。
局长被勾起回忆,坐在他的位置上感慨了一番:“你来局里之后,表现一直很优秀,处理的任务级别也越来越高。我原本是想等到你级别够了,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再告诉你你父亲的事,等你去开启他留下的系统,没想到这契机来得这么快,还这么凶险。”
那边的世界基石对他夭折的继任者执念很大,都能透过血脉追溯影响到身在这个世界的楚辉夜,让他写下这么一本连接两个世界的书了,如果不是楚倚阳碰巧休假正好撞上,两个世界碰撞起来,后果会非常麻烦。
到时就算是派出精锐去解决,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平结束。
局长感慨完,照旧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楚倚阳道,“反正那边的世界基石的去向,我就不过问了。”
他不问自己曾经看好的继任者在那边留了什么后门,也不问眼前这小子做了什么,转而看向从进来之后就一言不发的北堂寒夜,友好地问道:“北堂先生是打算暂留在这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