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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群来自剑宗庇佑下的凡人出自同一个村落, 彼此认识。
队伍中多了这么个行动迟缓、神思也迟缓的老道,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老道的打扮看上去像是玄门中人,可是他身上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 登山的速度甚至比他们还慢, 村民们就将他当成了游方的道士。
四境的生灵信奉神宫,当然也有人信奉别的道。
都是不能修行的人,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寻求渡过苦海的舟,村民们很轻易的就接纳了他。
在山道上攀登需要消耗很大的体力, 他们中间也停下来休息过几次, 只是这个时候村民们招呼从后面缓缓跟上来的老道停下来一起休息,他都没有反应。
有粮食跟水带得顶足的村民分食物给他, 让他吃一些御寒,老道的目光也只是呆滞地落在杂粮饼上,然后不接, 继续往上走。
众人于是又猜测, 他大概是个苦修者。
眼下天色已暗,路不好走,山上风又急, 所有人都找了背风处停下来安营扎寨,准备等到明天天亮的时候再继续往上爬。
见老道还是独自一人要继续向前,村里领路的后生终于起身上前,把他拦了下来:“老先生, 夜路难走, 今晚还是跟我们一起歇一歇,等明日天亮再动身吧。”
老道神光呆滞的眼睛落在这后生宽厚有力的手掌上。
这个村子以打猎为生, 年轻的后生都是顶好的猎手,他身上穿着的是用猎物的毛皮缝成的皮袄, 底下肌肉线条隆起,被晒成古铜色的面孔带着淳朴自然的诚恳。
仿佛被他眼中的好意所打动,又仿佛跟他们一起攀登了一天,跟他们之间建立起了某种友好的联系,之前一直叫不动的老道这一次居然转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村里最好的猎手露出了笑容。
他上前扶了老道一把,感到自己扶住的手臂枯瘦得像干柴一样。
老道包裹在破旧道袍中的身体轻飘飘的,竟像是没有重量。
山道旁的平坦背风处升起了几堆火。
老道坐在其中一堆火前,身上披了村民们匀出来的一件皮袄,手中也多了一块干粮。
老老少少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地交谈欢笑着。
距离大典还有两日时间,他们并不着急,而且就算是年老体弱登不到顶,在外面遥遥地拜一拜也行。
夜晚山间呼啸的寒风仿佛成了这些凡人朝圣间隙里的伴奏,不显得狂暴,也不再吓人。
老道身旁坐着一个看起来跟他年纪一样大的老人,问这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神情中透着呆滞迷茫的老道:“我们全村去昆仑是想感激剑宗照拂,也有机会看看这神仙盛事,老先生却是为了什么?”
篝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老道拿着手里没有动过的干粮,听见身旁老者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眼中再次升起淡淡的茫然,没有束整齐的花白头发被一阵偏风吹得在头顶松散地舞动。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像是几十年没有说过话,生涩无比:“不……知道。”
同这些跟这些同行的村民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或者祈求什么,在他心中就只有一个执念,驱使着他要去昆仑。
“阿爹在同老先生说什么?”
先前拦下老道的后生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回到了这个火堆旁。
他见到老道脸上茫然纠结的表情,猜想是自己的爹跟这个神智有些不清醒的老先生说了什么,只坐下来将手中这碗热汤递给了他。
香气飘来,老道垂下眼睛,看向面前的碗。
健壮淳朴的猎人将碗又朝他的方向递了递,说道:“喝了肉汤,暖暖身子。”不然这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光吃那块饼怕是撑不住。
老道看着这碗香气扑鼻的肉汤,像是几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热腾的食物,过了片刻终于伸手来接。年轻的猎人递碗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瞬间感到自己像是碰了一块阴寒无比的冰——比这昆仑山脉上终年不化的雪更寒,更有一股让他这样气血旺盛的青壮年都会发抖的阴冷。
他心中一惊,活人的手,怎么会这样冷?
“多谢。”在他想明白之前,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老道已经生涩地对着他道了歉,然后端着这碗肉汤,像是活了过来。
他脸上的茫然虽然没有完全消散,但眼中的光芒却亮了几分。
猎户父子听他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要去昆仑做什么,但只要去到那里,我就知道了。”
……
昆仑,玉楼十二所。
夜色已深,这些如玉的小楼中却只有寥寥几处点了灯。
昆仑的藏经殿不闭殿,难得有机会进入其中的各派弟子停留在里面,没有时间限制,基本上都不会出来。
反正是修士,几天几夜不合眼不进食也没什么妨碍。
白天被楚倚阳敲打过的合欢宗弟子也是这么想的,玉楼十二所最北端就只有三楼最中央的房间点了灯。
房中灯火明亮,得到了特许将《元公甫杂记》批注版从藏经殿中带出来的人坐在灯后,漆黑如鸦羽的长发披在身后,身边是美貌侍女红袖添香。
他的神情专注地翻看手中这本书籍,右耳上的五枚金铃钗在灯火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昆仑收藏的这本批注版果然有其过人之处——这批注竟然是加在元公的原版手记上的!难怪藏经殿里就只有这么一本。
如果不是北堂寒夜,楚倚阳还真不觉得自己能够把这本书从杂典区借出来。
元公甫是这个世界数千年前的人物,写作的时候用的笔法比现在更古文,楚倚阳先前读市面上流通的那些初原版本,觉得实在是很难看得进去。
而这位后来把元公走过的路线再走了一遍的前辈,性情就跟文雅的元公很不同,哪怕不见他的人,只看他的批注,他那种嬉笑怒骂、放荡不羁的形象也完全跃然纸上。
比如元公某日记载,行至南境与西境交界有一座大山,他就批注道:“哪有什么大山,就他娘的是个土包。”
再比如某一日,元公行至西境一处内陆湖,记录沙岸绵延数里,沙粒绵密,颜色粉如落英,一旁批注:“红褐铁锈,难看,走着还扎脚!”
放在楚倚阳原本的世界,不就是元公探索网红景点,发文赞美,而跟风过去的大能感到被欺骗,就在底下批注——都他妈什么玩意!
因为他这大白话批注,楚倚阳找回了看书的时候有本章说、追番的时候有弹幕,隔着时空也能够交流的快乐。
见公子看着这本书,在灯下不时发出一声轻笑,楚倚阳的四个贴身侍女都难得生出了好奇,想知道这本是什么书,能令他心情如此之好。
不过收获快乐归收获快乐,楚倚阳也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他把手里的批注版跳过了前面自己看过的部分,往后面翻去,在看到其中一行字的时候精神一振。
红衣公子灯下读书,修长身影映在窗上。
元公甫当年下了一趟幽冥又活着回来,却没有像寻常人那样畏惧未知之地,反而想要再下一次幽冥。
这本杂记的前半截记录了他走过的地方跟下幽冥的所见所闻,后半截就是他在有生之年走遍天下,寻访所有跟幽冥沾边的地方,试图再一次找到下去的入口。
引起楚倚阳注意的是一个村落的记载。
这个村落据说是世间最靠近幽冥的地方,他看到标题时生出了期待,可是等翻到后面才知道这个说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坐落在东境的村子,东境就是徐妄来的地方。
传说中的东境蓬莱周围冥水环绕,据说连通着幽冥,羽毛落在上面都要沉下去,不是灵力不绝的大能无法渡海。
因此这么多年,除了本来就在传说中,岛上皆是修行之人的蓬莱,还有跟与幽冥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鬼道三宗,东境没有其他生灵出来过。
这个凡人村落也只是在海边,所以说靠近幽冥。
元公行至此,同样记载了当地的食物,评价道:“别有风味。”
楚倚阳目光往旁边一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字迹,大能批判道:“对,做给鬼吃。”
后面再一路翻下去,就都是这些与传说中的幽冥之地有关系,但是却次次都让元公落空的记录了。
在楚倚阳看来,元公甫就像当初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作为这个世界最浓墨重彩的美食家、冒险家,他想再回到自己心中的桃源,可是终其一生都没能再进去。
他穷尽一生寻找通往幽冥的入口,最后留下的只是这样一句:“传说中通往幽冥的通道有七个,只有在打开的时候才能进入,我有幸进过一次,却找不回原路,也不知剩下的通道在哪里。”
楚倚阳看着这句不再文绉绉的话,眼前浮现出到了晚年写下这句话时元公的寂寥,想道:“他此生想要再入幽冥,这个愿望在他死后到底也实现了。”
毕竟元公的修为止步元婴,就跟现在的楚倚阳一样。
而这一页的后半截是大能的批注,他字迹飞扬地写道:“世间存在七个阴阳翻覆眼,各家知道的都把它捂得严实,带着这个秘密或是上了神宫,或是下了幽冥,具体地点世间再无人知。
“我知道的其中两个已经彻底销毁——或者换种说法,彻底失去掌控。剩下的五个,依我看多半在什么反常的秘境,或是像昆仑、瑶池、大雷音寺、蓬莱这种顶级的宗门禁地里。”
楚倚阳看着他的推测,想着青叶山城底下有一个,若七个通道仍在,或许昆仑这里还有一个。
“但如今只剩下五个,那定然是按照四境均匀分布,还有一个在正中。”系统听他推测道,“神宫之中有通往天外的登天路,再有通往幽冥的通道也不奇怪。”
那个眼是最不可能被打通的地方,毕竟那里要是被打通了,这个世界就变天了。
至于青叶山城底下这个莫名其妙跑到了他身上的小鼎,在《元公甫杂记》中没有被提及,在《天级法宝篇》也没有被提及,这也是正常的。
毕竟以天级法宝的威能跟稀有性,一旦让世人知道它们的存在,定然会铤而走险前去偷盗。
楚倚阳把书合上,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就坐在这里看了一夜,外面已经星河欲曙。
这本批注版的《元公甫杂记》固然有趣,但终究是要还回去的。他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的通俗版杂记,用神识将这位大能的批注转到了上面。
系统不解:“这是做什么?”
楚倚阳道:“想要知道这个小鼎的来历,跟这个世界背后的秘密,之后少不得要自己去看。”这样回头有了新情报,补充在批注旁,也算是跟这两位前辈的跨时空交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骚话好说的,这章主要还是世界观铺陈。
老道是我们走入文案下一阶段——让他俩梦中相见的关键人物!
这个世界的人,死后就下幽冥,没有轮回。
所以大家也没有见过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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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虽然离真正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但楚倚阳不打算睡了,上床之后就闭目打坐。
在山洞里睡了那么长时间,回到合欢宗又睡了三天, 尽管现在打坐静心不涨修为, 也比睡过去要好。
调动灵力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他就耳朵一动,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来自天边的仙乐空灵飘渺,充斥在天地之间, 暗合着天地灵气的流转规律, 仿佛寂静的长夜中出现了一道光,伴随着东边升起的朝阳一起唤醒天地万物。
昆仑剑宗, 无数人被这乐声惊动,从房间里出来朝着天边看去——
只见天边霞光万丈,有一行天人从南边来。
队伍正中的是一座纯白的驾辇, 犹如一座移动的宫殿, 那渺渺不绝的仙乐就是从其中传来。
而在这纯白的宫殿周围飞翔环绕的是南境特有的仙禽——青鸾,它们一面飞行,一面发出悦耳的啼鸣, 与那仿佛自天上而来的仙乐合在一处,越发令人心旷神怡。
忽然之间,纯白的驾辇打开,有数十道身影从其中飞出来, 无论男女都做着壁画中飞天的仙人打扮, 手持乐器,或是操琴或是反弹琵琶。
天上传来的乐声渐大,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也认出了这一行仙乐飘飘登场的道贺队伍是来自何境——
“是瑶池!”
“瑶池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闭起了眼睛, 沉浸在变得激扬起来的乐曲之中,感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也受到了瑶池仙乐的牵引,变得活跃起来。
瑶池仙乐一曲破阵,演奏起来需要合三百琴修之力。
昔年前任琴尊飞升大典,他所演奏的一曲破阵,不知道造就了多少个高阶修士。
修道到高深境界,顿悟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瑶池的破阵曲却有这样的威力。
也就只有在昆仑剑尊继任这种场合,他们才有机会听到这传说中的一曲,沾到光芒。
朝阳初升,紫气东来。
南境瑶池道贺的队伍停留在空中,天人盘旋,隐隐有无数芬芳的佛铃自空中盘旋落下。
昆仑山上,出来看他们的人都已经盘腿在原地坐下,开始进入玄妙的境界,感到自己的瓶颈松动,有更广阔的画卷在面前缓缓打开。
而山道上来朝圣的凡人听到这乐声,虽然没有像修士一样顿悟突破,但也感到一身疲惫尽消,身体变得轻松起来。
昆仑巅,北堂寒夜站在偌大的玉虚宫中,看着殿中挂着的画像。
画像上所画的男子气质如冰如霜,俊美的姿容在被画在纸上以后,终于不再为他身上的杀戮气息所掩盖,让人注视他的时候不再觉得自己是在看一把凶剑。
他们这一脉,三代剑尊,不曾断绝,自师祖去后,这幅画像就挂在了上首。
今日瑶池献曲,在画中人继任的时候也曾经在昆仑之上响起过,如今他已离去,画像前的三柱清香随着殿外乐曲袅袅向上,模糊了画中人的剑眉星目。
看了片刻,北堂寒夜转身出殿,站在清晨未消的寒风之中。
只见西边佛光大盛,无数朵金色莲花在黑暗未散的天空中缓缓盛开,十座金佛虚影凌空而立,双手合十,驱散天边最后一线黑暗。
空灵梵唱与瑶池仙乐汇合在一起。
在南境瑶池之后,西境大雷音寺也来了。
积金台上,五大司座已经现身,望着自西南两个方向来的道贺队伍,脸上露出笑容。
“瑶池来了,大雷音寺也来了,真是好一番热闹。”
“我们剑尊继任,他们自然要来道贺。”
不过这样一曲破阵加上十方佛国,确实是对新任剑尊看重,也证明了昆仑剑宗经历动荡但实力未损。起码在西、南两境眼中,他们的北堂剑尊上位只会让昆仑的声势更上一层楼。
昨日剑尊在积金台上相迎,今日他们知道他是不会再出来了,五位司座原本做好了由自己等人来迎接两境来客的准备,可是没有想到就在仙乐与梵唱即将消散、两只队伍要向前落地的时候,东边竟然出现了一股丝毫不弱于西南的强大气息。
这股气息刚刚出现,就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在朝阳初升、紫霞漫天的东方忽然出现了一艘白玉舟!
白玉舟看起来只是寻常,没有瑶池的驾辇来得夺目,但是这样突然破开虚空出现,散发出天级法宝独有的气息,就立刻令所有见到它出现的人都瞳孔一震。
“去——”大司座第一个反应过来,要找手下弟子去通知剑尊,然而他话都没有说完,从昆仑巅就爆发出一股古老的、仿佛来自洪荒的磅礴剑意。
昆仑之上响起一声剑鸣,身在玉虚宫前的人手持昆仑令,令牌上氤氲着淡蓝色的光芒。
无数剑光自他的身上、指尖甚至发丝朝着外面扩散,方圆数千里之内,只见昆仑巅上清光一盛,然后是一道天地法相立于空中。
这座法相与昆仑巅上站着的人生得一模一样,低眉竖剑于身前,正是迎接一境之尊的气势。
山道上,那头发花白神情迷茫的老道感应到这股气息,花白的眉毛忽然动了动,眼中的迷茫再散去了几分。
此刻,无论是身在昆仑剑宗,还是来自西、南两境的修士,看着朝这个方向飞来的白玉舟,心中都是一个想法——
这是传说中的……蓬莱?
白玉舟没有落在积金台上,而是径自朝着昆仑巅去。
北堂寒夜放下昆仑令,舟中人也放下了手中玉杯。
……
楚倚阳没有参与外面的热闹,等到外面的骚动都安静下来,他才睁开眼睛,感到在瑶池的琴音中自己的伤势竟然好了几分,迟滞的灵力也多了几分灵动。
“少主。”在旁边守着他的四名侍女见到他睁开眼睛,便立刻端来了洗漱用具跟清水。
水面上冒着热气,楚倚阳洗漱过后,将毛巾放在了托盘上,开口道:“摆膳吧。”
他从来不苛待自己,从秘境出来之后就更加没有这样的习惯了。
旁人可以吃辟谷丹,他不一样,有贴心的侍女跟在身边打点好膳食,他便一顿都不会错过。
只不过刚洗漱完、整理好衣饰,才坐到桌边,宗默跟宁少游又来了。
“应兄,今天起得可真早啊!”
楚倚阳一看过去,自来熟的天琴宗少主就立刻跨过了门槛走了进来,明阳剑派首徒跟在他的身后,稍微落后一步。
两人这么一大早过来,是因为他们昨天就跟楚倚阳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图书馆。
楚倚阳递给身旁的侍女一个眼神,她便伶俐地为两人添了一副碗筷,等他们坐下以后,楚倚阳一抬手:“自便。”
宗宁二人坐下,原本是想说刚才外面的热闹,可是一见这桌上的食物就被勾动了馋虫,话到嘴边也转了一个圈,“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他们这么跑过来,也是没有吃早饭的。
大概是有人坐在一起抢着吃比较香,楚倚阳觉得今天这顿早膳做得比往日好吃,放下碗筷之后对着负责膳食的侍女夸赞了一句,换来侍女一个开心的笑容,觉得另外两个来蹭饭的家伙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而宗宁二人也吃饱了,都是大家子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放下筷子之前就一直没有说话,等到桌上的杯盘撤下,漱口解腻的清茶送上来以后,宗默才开口道:“应兄你方才出去看了没有?好大阵仗!好家伙,连传说中的蓬莱都来了。”
“蓬莱?”楚倚阳拿茶杯的动作一顿,回想了一下剧情,同系统求证道:“蓬莱这一段有来人吗?”
系统查了一下现有的剧情,然后答道:“没有。”
宗默吃饱喝足,比之前更能说了。
知道楚倚阳刚才在房间里打坐没出去看,他于是绘声绘色地把方才的场面描绘了一遍,让人感觉他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喝过茶之后,三人离开了小楼去往藏经殿,楚倚阳一路上就听宗默说个不停:“我今天是长见识了,瑶池果然是厉害,虽然我们天琴宗也是琴修,但瑶池不愧是南境之首,不一样不一样,再给我们一千年也追不上。”
而宁少游作为生在北境的剑修,已经被北堂寒夜碾压惯了,只是抱着剑跟在他们身后。
一进藏经殿,知道这里规矩的宗默就自动闭了嘴,楚倚阳被他念了一路的耳朵总算得了清闲。
他朝着殿中看去,昨日他离开的时候这里面的人是什么样的,今天回来一看还是一样,大概刚才外面动静那么大,他们也没有出去过。
他带着身后的两人来到门口坐着的典籍管理员面前,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本《元公甫杂记》批注版放在了桌面上:“还书。”
跟在他身后的宗默:“???”
宁少游也是目光一凝,落在了这本书上。
典籍管理员把书收下了,看也不看。
楚倚阳也不多言,还完书之后就继续朝着里面走去,身后的宗宁二人看着他的背影,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了上来。
“应兄,你怎么可以往外面借书?”宗默跟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
先前离他们比较远的宁少游也跟了上来:“在来昆仑之前,我师尊还特意叮嘱不能把藏经殿的书往外拿,你怎么可以……”
楚倚阳道:“昨日在这里遇到了剑尊,他准的,你们也可以去向他要。”
宗默听到这话,“唰”的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扇子挡在面前,“那就不了吧。”
敢来跟他说话都已经是因为看他境界跟他们掉到一样了,要等有勇气跟北堂寒夜说话……什么时候等他们也渡劫吧。
宁少游倒是关注北堂寒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微微皱起了眉:“剑尊在这里跟应兄偶遇,是跟应兄说什么了?”
“说了。”楚倚阳朝前走去,边走边道,“他跟你英雄所见略同,觉得我可以回到原本的境界。”
宁少游:“真的?”
宗默:“要如何做?”
楚倚阳:“让我自废修为重新来过。”
听到这话,原本还想说“得到剑尊指点,应兄有福气”的宗默把话吞了回去,怕楚倚阳问他这福气给他要不要。
三人穿行在书架之间,本来让楚倚阳来给他们拿书就已经属于是作弊了,两人十分警惕,不再多话,在楚倚阳把书拿给他们之后,就大喜过望,立刻原地坐下开始阅读。
看着两人对知识的求索跟对境界修为的渴望,楚倚阳心中还有些羡慕。
看了片刻,他就转身离开,还没想好今日去哪里消磨时间,走到书架的转角就撞了人。
“小心。”他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对方伸出手扶了他一把,声音关切地响起,“抱歉,道友没事吧?”
“没——”楚倚阳说着,抬眼看向他,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退去。
他的弟弟站在他面前,神情略带困惑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814的
楚哥:夭寿啦!弟弟不认得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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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废功夫。
本以为要到六欲七情宴那个关键剧情节点才能找得到弟弟的线索,结果在这个完全不关键的继任大典前夕,他就找到了他。
楚倚阳看着面前这个修真版的弟弟, 脸还是跟原本的他一样, 只不过人靠衣装,气质天翻地覆。
作为一个死宅写手,楚辉夜的皮相再好看,在家也不会多捯饬。
他的眼眶底下日常带着青黑色的眼圈, 而且胡子拉碴, 衬衫上沾着咖啡渍,写不出剧情的时候, 头发还会被他抓成鸡窝。
而现在这个修真版本的他,完全是个富贵锦绣堆成的小公子,钟灵神秀, 气质清爽。
乌黑的长发半束在发冠中, 美如冠玉的面孔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继承自父母的颜值得到了百分百的体现。
可任他再怎么优化,楚倚阳也一眼认出这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他身边除了一群衣着与他相似、但更加沉静文雅的年轻修士以外,还有作着佛修打扮的大雷音寺弟子,以及陪同他们一起来的新任六司座。
陈司座是个须发有些杂乱的中年人,最典型的特征是他的酒糟鼻, 看上去就十分豪爽。
他原本带着西南两境的年轻一代在藏经殿中游览, 没想到瑶池少主在书架转角意外地撞到了人,于是众人就停在了这里, 看着被他撞到的红衣公子。
楚倚阳的目光只在旁人身上扫了一记,就又收了回来。
他看过弟弟身上青金色的华贵衣袍, 扫过他衣襟跟袖口上绣着的瑶池纹样,然后又再回到了他的头顶,见到了那几根从发冠之中延伸出来的牵星链,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
——难怪之前在北境找不到他,他竟然穿成了南境瑶池的少主!
看上去什么也不记得的楚辉夜对他笑了一笑,然后松开了手,却见到面前的人动作迅捷地一反手,反过来抓住了自己的手肘。
“应贤侄!”
在旁看着的陈司座忙叫了楚倚阳一声。
先前看着两人撞上,原本不像会起什么争执,可没有想到楚倚阳在看清撞他的人之后,竟然反客为主,抓着他不放,虽然看着也不像会打起来,但陈司座不得不出声提醒,“这是谢贤侄,他是瑶池仙堡——”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又响起了两道年轻的声音:
“应兄!”
“这是怎么了?”
——是原本在书架后面的宗默跟宁少游听见动静,怕楚倚阳吃亏,忙从典籍中抽离出来给他撑腰。
藏经殿中本来安静得很,这里一热闹,顿时令殿中不少人抬头朝着这边望来。
见到那身标志性的红衣跟金铃钗,再看被他抓住手肘的青年,还有六司座在旁劝架的架势,看书看得有些萎靡的众人立刻精神了起来:
“合欢宗少主?他对面那个是什么人?怎么冒犯到他了?”
金铃公子是那样高傲的性子,又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最容易爆炸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虽然对面人多,而且陈司座也在,但宗宁二人还是拿出了气势,站在他们新交的好友身后。
宗默“唰”的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扇子,正要给同为北境玄门的楚倚阳撑腰,就看到楚倚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面前这个仿佛从锦绣堆里长出来的小公子,出乎众人意料地开口道:“这个弟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说着还朝被他抓住手肘的瑶池少主走近一步,那张完美如画中人的面孔带着一种让人避无可避的气势,朝着他更迫近了一分。
“一见如故,就想要多聊几句,多亲近几分。”说完他微微一笑,周身的冷冽寒霜犹如薄雪遇春阳,彻底消融。
藏经殿中所有看着这里的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近距离看着楚倚阳身上气势变化的宗默更是连手里的扇子都忘了摇——
他们在北境这么多年,曾几何时见过金铃公子这么主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如今的北堂剑尊还要骄傲,能见他主动亲近,简直是人间奇景!
金铃公子纵然苍白失意,但主动起来依旧势不可挡,何况本来就是交游广阔、性情开朗的瑶池少主?只见被他抓住手肘的人眼睛缓缓地亮了起来,嘴角一扬,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不瞒贤兄,小弟也有同样的感觉!”
楚倚阳扯了扯嘴角。
系统听他腹诽道:“废话,那是因为我是你亲哥。”看来楚辉夜尽管不知怎么搞得失了忆,但显然还有点血脉相连的印记。
见两人是一见如故,而不是要打起来,陈司座终于放下了心:“那——”
不过这位带领着南境的道贺队伍前来昆仑的瑶池少主却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他本身就不喜欢藏经殿里的氛围,觉得这里的藏书也挺无聊的,当下就决定带与自己一见如故的楚倚阳回住处一叙。
只听他对跟着他一起来的瑶池弟子说道:“我先同应兄回去,你们继续逛。”然后对着陈司座一拱手,“世叔,告辞了。”
在他身旁,楚倚阳也朝着陈司座拱手行礼,随即两人便结伴而去,留下藏经殿里的人面面相觑。
……
瑶池下榻的地方不在玉楼十二所,而在南边的金阁。
少主带着他在藏经殿里一见如故的红衣公子一回来,瑶池的侍女就开始忙进忙出,流水一样地往里面送东西,哪怕再外面也听得见少主说话的声音跟他爽朗的笑声,间或是红衣公子的声音,淡淡地应上三两句。
侍女们很是惊奇:
“里面那个是谁?”
“据说是合欢宗少主,是小公子在藏经殿里遇见的。”
她们说着,透过敞开的门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见到红衣公子坐在桌旁,目光温柔,含笑地看着他们家少主在侃侃而谈。
这带着人家回来也没坐多久,就连三岁生辰调皮拔了他舅舅——现任轩辕皇朝的天子——的胡子都告诉人家了。
这是何等的缺心眼!
虽然他们少主天生就热爱交际,朋友很多没有错,但是交友的热切速度没有哪一个是像现在这样的。
侍女们越发惊奇了。
楚倚阳看着弟弟,觉得他在这个世界里跟在外面真是完全相反。
在外面是死宅,在这里他就是个旅行家、冒险家。
在外面不修边幅,在这里面精致无比,光是刚才从藏经殿回来,洗完手擦手都要好几道工序。
在外面懒得交际,手机通讯录里除了编辑就只有自己的号码,在这里面却是好友遍天地,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直接住进朋友家里。
从前真是完全被他给骗了。
楚倚阳想着,目光不由得又露出了几分唏嘘。
等到出去以后,一定要拉他到外面去走走,别成天闷在家里。
在如今生在瑶池,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完全忘记了过往的弟弟说话的声音里,楚倚阳听见系统问道:“你确定是他?”
“嗯。”
楚倚阳目不转睛地看着楚辉夜——差不多就是他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认错?
只是不知怎么失忆了。
当然,被一个残缺的世界吞进来,别说是丢失记忆,就是丢失点别的也很正常。
他如今姓谢,名叫谢长乐,父亲是瑶池现任琴尊,母亲出身轩辕皇朝。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一群优雅的琴修当中,就他这一身富贵锦绣最扎眼。
在他们原本的世界,楚辉夜没有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记忆,但是在这个世界他却圆满了。
从这个角度上看,楚倚阳对这个把他卷进来的世界少了那么几分恶感。
系统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直接带他出去吗?”
楚倚阳进来最大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弟弟救出去,可是现在世界已经明显出现了变化,各种支线、隐线都浮出水面,如果他们就这么走了,那这个世界就崩定了。
这不大符合穿书局的职业道德。
系统认为楚倚阳应该不会就这样决定要带他的目标脱离。
可是没有想到楚倚阳的回答却是:“哦,可以走了吗?刚刚看这小子看到忘了正事,既然做好了准备,那就走吧。”
系统:“……”
“怎么?”察觉到它这明显的沉默,楚倚阳猜到它在想什么,于是解释了一声,“我也不是所有世界都能够救得回来的。”
这里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复杂,既然现在找到了人,当然是先带他回去再想办法了。
他们对话间,一直在自己说个不停的谢长乐终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奇怪,我平时话也多,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止不住,应兄可不要觉得我聒噪。”
坐在他侧旁的人微笑着摇了摇头。
谢长乐给自己倒水,只觉得楚倚阳的目光怎么这样眼熟,好像每次他爹也是这么看他的。
这种倒不令他讨厌,他本身就是瑶池最小的那一个,向来是受人疼爱的。
等他喝完水,系统的抽离工作也准备就绪,于是他刚放下杯子,楚倚阳的手就搭了上来。
“应兄?”谢长乐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虽然知道面前的人是合欢宗少主,但是即便看楚倚阳把手搭上来,他也没有那种对方在撩拨自己的感觉。
楚倚阳说了声“没事”,但却没有把手拿开。
谢长乐听他轻声道:“等出去以后再告诉我,你最想去什么地方。”
然后,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在桌边等待了一会儿。
什么也没有发生。
楚倚阳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隔了片刻,系统的声音才响起,“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走不了。”
如果楚倚阳没有认错人,他们两个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想要打开通道随时离开都可以,可是现在通道却没有反应。
系统问:“会不会是搞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倚阳:我弟弟居然有社交牛逼症,好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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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楚倚阳还是那句话, “不会有错。”
只不过他可能漏掉了什么。
他移开了搭在弟弟手腕上的手,白皙的手掌一翻,手中现出一枚金色的指环来。
他的本命法宝是金色的, 脚踝上的金铃也是纯金打造而成, 这枚指环就像是跟他身上最显著的两个标志成套,只不过旁人从没有机会见到这第三件法宝现身。
他拿过弟弟的手,琴修的手比剑修要柔和,没有那种肃杀, 将这枚指环套了上去。
金色的指环严丝合缝地嵌在了谢长乐的小尾指上, 楚倚阳的声音在阁中响起:“虽是初见,却总是觉得跟贤弟你已经做过一世兄弟。这是为兄祭炼的法宝, 便当做见面礼。”
在青叶山城见傅月舒的时候,楚倚阳给过她自己祭炼过的白玉钗,如今见了自己的弟弟却不能带着他立刻脱离这里, 楚倚阳给了他自己祭炼的尾戒。
谢长乐一见指环就忘了先前楚倚阳那句“想去哪里”, 很是意外跟欢喜:“多谢应兄!”
尽管他从没听说过合欢宗弟子擅长炼器,而且这枚指环看上去品阶也不高,跟他从小到大见惯的种种珍品完全没有可比性, 可因为这是楚倚阳送的,戴在手上他便觉得什么也比不上。
系统看着楚倚阳的举动,出声提醒他:“通道稳定器就只有一个。”
送给了谢长乐,他就失去了离开这里的机会。如果他最终完成不了对这个世界的补全, 那时候谢长乐又不在他身边的话, 他就走不了了。
“嗯。”楚倚阳应了一声,目光仍旧平和温柔地落在弟弟身上, “如果世界真的崩塌,他能走。”
这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公子不知道自己收到的是一个何等重要的东西, 举起手看了这个雕刻着金铃纹样的指环片刻,越看越喜欢,觉得自己应该回礼。
可是他身怀无数珍贵法宝,在此刻都觉得当中没有哪一件能够比得上楚倚阳亲手祭炼的这枚指环,于是他反手握住了楚倚阳放在桌上的右手,用那双明亮如春阳的眼睛望着他道:“从今以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大哥!”
外面的侍女听着他们这就从一见如故快进到了义结金兰,越发觉得少主这次反常。
难道合欢宗少主的魅力就这么大?
朝着里面看去,就见到被他握住了手的红衣公子绽开了毫不作伪的笑容,连那双比一般人浅淡的眼眸里都盛满了笑意,整个人都褪去了先前的苍白,如画的面孔变得明艳起来:“弟弟。”
……确实是一般人遭不住。
“这是我的令牌,大哥拿着。”谢长乐拿出了瑶池少主的令牌,让楚倚阳收下,“等大哥来了南境,或是去了轩辕皇朝,出示这枚令牌就如我亲至,自会有人接待。”
楚倚阳垂目看他递到自己面前的这块令牌,上面除了有瑶池的印记,还有轩辕皇朝的标志,确实是他自己的私人令牌。他也没有推辞,收下了弟弟给的令牌,抬起眼来对他说道:“等来日去了南境,大哥再去找你。”-
昆仑巅。
历任剑尊的居所便在这里。
玉虚宫前是一片云海,云气将宽阔的平台都掩盖在了其下。剑尊讲道之时,剑宗弟子聚集在平台之上,就犹如凌空坐在云雾之中。
宿剑尊在任时,每隔三月就会在玉虚宫前讲道,便是山中仙禽听到他讲道的声音也会向这平台聚集过来,在下方认真地听讲。
玉虚宫的后方是一片莲池,在这样终年冰封的昆仑巅种出来的莲花,只能是异种。
呈现出淡蓝颜色的莲叶仿佛漫无止境延伸向天空,其上的莲花从花瓣到莲心都是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近若透明,唯有到了月光之下才会显出莹白底色。
剑子衣袍上的莲花纹样便是它。
高大宽阔的正殿里,阳光自外面透进来,照在地板上。
大司座站在正殿中央,望着上首挂着的上上任剑尊画像。
画像中俊美的男子气质如冰如霜。
在他的身影落在纸上以后,从来不能直视他的人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画像前的三炷清香缓慢地燃烧着,烟气袅袅,盘旋向上,没有触及到正殿顶部就消散。
此刻,蓬莱的白玉舟正停在玉虚宫外的平台上,而蓬莱来人正跟他们的新任剑尊在莲池边下棋。
轩辕大司座不是七位司座里修为最高的那个,但他是处事最圆滑、最周到的一个。
他垂着手站在这里,心中自嘲地想道,也许就是看中自己长袖善舞,所以新任剑尊才选了他做七大司座之首。
在看到白玉舟飞往玉虚宫、剑尊法相相迎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准备带了人上来侍奉。
前任剑尊在时,玉虚宫中还有仆从,可是等北堂剑尊一入驻,就将这些仆从都遣散了,眼下有客人来,总不能让剑尊亲自烹茶。
然而才来到玉虚宫,他就被人拦了下来。
拦下他的是与蓬莱岛主一起前来的青年从者。
既然是等在外面的从者,就说明在蓬莱岛的地位不会太高,可是大司座一见到对方,就感到了他修为境界的深不可测。
世间的普通人生下来,没有办法修炼的话,一生康健,最多也就活个一百岁,而蓬莱岛上的人生下来的寿元就漫长,哪怕不修炼也能够活上一千年,而且容貌在青年之后就会一直定格在这样的最佳状态。所以凡人求长生不死,第一反应都是尝试去找传说中的蓬莱。
大司座看着面前这个银发紫瞳的青年,并不确定他年纪几何,又修行了多久。
青年穿着制式特殊的银白色长袍,上面有着奇异的花纹,他的银色长发垂落在身前,肌肤仿佛带着微光,一双眼睛如同紫色烟晶,处处都显着与世人的不同。
“岛主与剑尊在莲池边下棋,外人不便打扰。”
两教之尊的会晤,哪怕尊贵如大司座也确实是外人。
因此他挥退了身后那些跟上来侍奉的人,自己却没有离去,而是等在了正殿里。
蓬莱。
他望着上上任剑尊的画像,想着这个向来不出世、只盛产神官的门派。
据说他们是神的后裔,岛上的每一个人生来都能修行。
每一次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是人间有祸患酝酿之时。
而上一次他们来,正是上上任剑尊继任的时候。
这一次,他们也来了。
想到这些密不可宣的传闻之下掩盖着什么,大司座心中微凛。
莲池边,棋盘前。
北堂寒夜垂着眼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棋子的颜色同他身上的衣袍一致,仿佛是从最浓重的夜色中截取下来的一角。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已经落了满盘,彼此之间咬得很紧,留下能行的路已经不多。然而从开始到现在,北堂寒夜落子的间隔就没有改变,棋盘仿佛化身修罗战场,他所执的黑子就如黑衣骑士,在棋盘上与白子冷酷厮杀。
无边莲池若海,一阵风吹过,晶莹剔透的莲花都在池中摇曳起来,仿佛摇落一池金光。
一只修长的手从池边探入水中,如同白玉雕成的指尖一触碰到池水,里面游动的异种锦鲤就纷纷凑了过来。
它们不畏寒冷,被宿剑尊寻来放养在世间最清静、最高冷之地,以莲花为食,旁人往往难以令它们亲近,只有玉虚宫的前任主人在莲池边入定的时候,它们才会游到近旁来。
可是现在,蓬莱岛主的手才一伸下去,这一池的锦鲤就争先恐后地凑了过来。
这来自蓬莱仙人的气息比它们从前所感受到的那股自然之意更加精纯、更接近天道,让它们本能的想要靠近。
锦鲤密集,让池中倒映出蓬莱岛主的影子变得更加清晰。
世人皆知昆仑的新任剑尊郎艳独绝,相貌之俊美四境三海已经难寻第二个,可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蓬莱岛主容貌却丝毫不逊色于他。
他同北堂寒夜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如果说后者是锋利剑意都盖不过的俊美,那他就是天上谪仙,月边轻云。
他身上的衣袍是华贵的银紫色,制式与其他从者稍显不同,更多了几分庄重跟神性,他银色的长发极长,如同匹练一般披落下来,不带一丝佩饰,只在末端扎起。
同其他生在蓬莱的人一样,他的眼睛也是剔透的紫色,只不过其中沉淀了更多的时光,多了更多难以看透的神秘。
在看到这些锦鲤朝着自己的指尖聚拢过来的时候,岛主的唇边露出一抹笑容,在听到棋盘上棋子落下的时候才收回了手,指尖依然干燥,没有沾到池中半分的水意。
他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随他一起来的蓬莱侍从全都站在远处,无论男女,皆是银发紫瞳。
莲池边,蓬莱岛主的声音响起,语调温和,却透着沉重:“昔年在莲池边与沈剑尊对弈,沈剑尊的杀戮之意已经凶绝无俦,想不到剑尊比起你的师祖还要更胜一筹。”
观棋如人,在棋盘上就看得出一个人的心性,他们二人皆走的是杀戮道,棋路自然是如出一辙的杀伐凶绝,他与北堂寒夜这一盘棋,棋盘上竟然没有留下半点生机。
“赢了自然就会有生机。”北堂寒夜眼中波澜不兴,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天将祸乱,蓬莱出世,岛主这次来,是觉得我会成为新的祸患?”——
作者有话要说:
搞完更新!快乐地跑去看太太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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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蓬莱一族不仅生来就超出世外, 而且还有着预知未来的能力。
他们是神宫在人间的眼睛,是四境三海的监控者。
在昆仑剑宗第二十二任剑尊沈濯继位的时候他们来过,现在第二十四任剑尊继任, 他们也来了。
北堂寒夜看着蓬莱岛主落子, 那白玉雕成的棋子一离开他的指尖落在棋盘上,就仿佛化作星辰,发出莹白的光辉。
莲池边,风从天外起, 吹皱一池涟漪。
蓬莱岛主的声音响起, 依旧不沾染半点人间的烟火气,他说道:“此来昆仑只为送上贺礼, 贺昆仑巅有了新主人。”
两人所坐的木台上除了这张棋盘,旁边还摆放着冒着热气的清茶跟一本书卷。
书卷残破,看样子已经经历了无数岁月, 上面沉淀着一种跟蓬莱岛主身上气息十分相似的神性。
风吹动书页时, 封面微微掀起,上面“冰心诀”三个字清晰地印在站在台阶上的那些蓬莱从者眼中。
北堂寒夜的目光亦被掀动的书页所吸引,封面上那三个字映入他眼中, 自带一种安定的气息。
自他踏入渡劫期之后,心中沸腾的杀戮之意比起之前更加强,时时刻刻在他耳边都有催促着他拔剑杀尽生灵、将整个世界染成血红颜色的声音回响。
杀戮道以杀证道,每往前走一步, 路都会更窄一分, 清醒跟彻底疯狂杀戮之间的界限越来越小,修炼者的神智每一刻都在两者之间拉扯。
“成神成魔, 全在剑尊一念之间。”
在蓬莱岛主说到“成神成魔”的时候,玉虚宫背后的莲花池中, 莲花在一瞬间光暗切换。
上一刻还是晶莹剔透,莲叶呈蓝,下一刻就从花瓣到莲心都变成了浓重的黑色,池水也变得黑红。
池边狂风大作,风云变幻,而北堂注视着《冰心诀》,从周身吹过的风再大,他身上的衣袍也是纹丝不动。
棋盘上光暗纠结,蓬莱岛主伸手一挥,莲池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天地间也重新安静下来。
他这才重新看向北堂寒夜,说道:“寻常人修杀戮道,疯魔之后最多为害一地,可是昆仑剑尊若是堕入疯魔,就会危及四境三海。”
沈濯最后的时光在昆仑坐死关,就是控制不住杀戮之心,用上了《冰心诀》来压制。
蓬莱在他接掌昆仑时送来的礼物,成为了限制他的最后一道封印。
“这件礼物我收下了。”北堂寒夜说道。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放在棋盘侧旁的《冰心诀》也不见了踪影,池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执黑子的剑尊再次在未完的棋局上落了一子,“不知蓬莱送完礼是要立刻归去,还是留下来观礼?”
蓬莱岛主露出清雅笑容,如同满池莲花瞬间盛开,说道:“难得出来一次,当然是留下来观礼了。”
北堂寒夜收回手,抬眼看向他。
莲池边对坐的两人如同棋盘上的棋子,一个如深沉夜色,一个如皎洁月华。
只是轮到岛主落子,他却没有动手,紫色琉璃般的眼眸里闪过一阵光华,然后棋盘上就多了一颗白子。
异色棋子落在北堂寒夜的棋势里,凭空打乱了他的布局。
岛主垂下眼睫,紫色眼眸注视着这颗凭空落在棋盘上的白子,轻声道:“看来送剑尊的礼物很快就用得上了。”-
距离继任大典还有一天的时间,藏经殿里的修士有增无减,先前金铃公子跟瑶池少主撞上引起的那阵波澜已经完全消散。
像宗默跟宁少游那样找了修为境界比自己高的同伴来作弊的人不在少数,修士总有挑战极限、无畏作死的精神,所以在继任大典开始之前,藏经殿的人会算好时间把他们赶出去,免得神思消耗过巨,苍白吐血,连继任大典都出席不了。
有了时间限制,众人就感到越发的紧迫,恨不得像海绵吸水一样把手里的心法典籍都吸到肚子里。
宗默跟宁少游两个人也是如此,坐在书架下,皆是咬牙切齿地看着手中的典籍,只是一日过去,就从两个翩翩佳公子变成了两个仿佛生了肺痨的病鬼,脸色苍白,眼带血丝,额头青筋暴起。
藏经殿里对心法典籍有境界限制是很有道理的,不让他们去看对他们这个境界来说过于难的书,免得这些年轻修士在这里吐血昏厥。
两人看了一天一夜,都已经接近极限,但是心中想的却是跟时间赛跑,能再多看一页也是好的。直到充血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角红色的衣袍,还有熟悉的气息来到面前,两人才从那种逼迫自己、压榨极限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一抬头,手里的两本书就被收走了,红衣公子站在他们面前,拿着的正是先前还在他们手中的两本书。然后只见他随意伸手一托,这两本书就飞了起来,自觉地回到了先前它们所在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楚倚阳垂下眼睛,见到坐在地上这两个人像是才回过神来。
跟他相比,他们两个简直像被关在秘境里受了几个月折磨。
确认来的是他以后,宁少游重新闭上了眼睛在地上,摆了打坐的姿势入定,消化先前看到的那些东西。而宗默揉了揉眼睛,一边从地上站起来,一边问道:“什么时候了?大典了吗?”
楚倚阳道:“还早。”
跟弟弟相遇之后他没有回玉楼,而是留在瑶池下的金阁,彼此交换了谢长乐眼中的信物之后,就听他弹曲。
在这个世界出生长大、又由琴尊教导修行的他弹曲自然不差,一曲百鸟朝凤,连傍晚归巢的鸟雀都被吸引了过来。
谢长乐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伤,想以琴音为他调理,然而收效甚微,在听楚倚阳编了受伤的理由糊弄过去之后,他也知道以自己的境界治不了他的伤,于是力邀他回南境。
“我的琴音治不了大哥,我爹可以啊!”
想到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楚倚阳唇边露出了一点笑意。
虽然是要去求爹,但起码比北堂寒夜的“破后而立”要强。
他在金阁跟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秉烛夜谈,同榻而眠,等到第二天才回玉楼换了一身衣服,想起肯定还在藏经殿里通宵的两个人,于是过来了。
宗默原本在揉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听他说完放下了手,说道:“感情应兄还记得我们,还以为你跟瑶池少主一见如故,快进到兄弟相称,就忘了我们呢。”
“当然记得。”楚倚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毕竟自不量力要看现在你们看不了的典籍,死了还要算在我头上。”
“才不会死呢。”宗默打了个哈哈,放下了手,指着宁少游道,“少游哪里舍得?对剑修来说,藏经殿里的剑谱还不算什么,等到明日大典北堂剑尊要在天壁上留下他的剑意才是重头戏。天壁上可都是历代剑尊最凌厉的一剑,少游就算要死,也要看完那些剑再死。”
“够了!”宁少游入定不下去了,睁开眼睛道,“说完了没有?”
死啊死的。
见他们两个都没事,还有力气拌嘴,楚倚阳于是转身去了杂典区。
宁少游站起身来,跟宗默一起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殿中有其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三夜的人,怕明日大殿精神不济会失礼,都在陆陆续续起身还书离开了,楚倚阳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感觉像极了通宵上网,离开的时候还不甘愿的人。
他进了杂典区,这一次打算寻找关于幽冥的书籍。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宗宁二人见他根本不看其他,只看杂典,而且挑的还是幽冥相关,宗默忍不住道:“应兄你看这些做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身旁跟着翻了起来。
楚倚阳道:“看看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已经做过尝试,不能带着弟弟阿夜强行脱离,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把剧情彻底连起来打通。幽冥是这个世界最为晦暗、也最不可缺失的一环,看过了批注版的《元公甫杂记》,他想再对照着寻找一些有用线索。
宁少游走了过来,说道:“有关幽冥的记载很少,而且大多数不知真假,倒是鬼道是从幽冥传上来的。”
不过具体是怎么传上来、又怎么发展的,都已经十分久远,而且大多数信息也被尘封了。鬼道三宗又在数千年前就避到了三海上去,他想知道幽冥的事,还是找鬼道中人更清楚。
听了他的话,楚倚阳站在书架前,想起跟徐妄从通道里掉下去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了很多问题,确实问他是个很好的思路。
两人听他说道:“有机会抓到人我会问的。”
看他继续找书,宗默扯了扯宁少游的衣袖,然后神识传音过去:“他这么关注鬼道,会不会是想破后而立,改弦易辙,改到鬼道上去啊?”
宁少游露出警惕的表情,两人原本打算回去洗漱休息,现在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谨慎一些在这里陪着楚倚阳,免得他走了歪路。
这一陪就又是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道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进来,照在了书架上,跟着楚倚阳一起在书架上翻起了这些杂典的两人才跟他一起抬起了头,然后听到外面响起了古老的、悠远的钟声。
继位大典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搞完了,总算要到入梦了!
天音:要个鬼的冰心诀,往老婆梦里一钻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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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人从藏经殿一出来, 仰头就见到剑光如织,都是朝着昆仑巅的方向去。
楚倚阳说了一声走,三人就在悠然不绝的洪钟中御起了自己的法宝, 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昆仑巅, 玉虚宫。
隐没在朝阳云海中的宽广平台上,不断有观礼的门派落下来。
剑尊所居住的地方,不是一般人能有机会来的,今日的继任大典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见到的, 因此队伍中那些稍显年轻的修士, 人人脸上都是一片激动。
相比之下,昆仑剑宗的弟子就要稳重许多。
楚倚阳跟宗宁二人从藏经殿飞来, 不过也就是瞬息之间,很快就来到了云海之上。
一出云海,三人就见到头顶的朝阳照了下来, 将整个昆仑巅染成金红色。而那些落在观礼平台上的修士也如同来参加仙家集会, 在云雾缭绕之中各自成群。
合欢宗、天琴宗跟明阳剑派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因此三人抵达之后便很快分道扬镳,各自朝着自己的宗门去。
在观礼的队伍里, 合欢宗还是很好找的,云雾中最红的那一片便是。
楚倚阳按下剑光的时候,还看到了在前排的瑶池,见到谢长乐坐在正中的位置, 回头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张望, 在见到自己的身影时眼睛一亮,朝着这边挥了挥手。
北境诸人都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刚刚合欢宗少主是同天琴宗少主和明阳剑派首徒一起来的, 如今又跟瑶池少主交往甚密,他这是在重伤之后打算一改从前的修行方式, 走上合欢宗的正统道路了吗?
没有在意这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楚倚阳在对弟弟点头致意之后,眼睛就自然地看向了位于观礼队伍最正中的蓬莱人。
云台上的观礼席位分布以昆仑、瑶池、蓬莱、大雷音寺这四境之首为尊,其后才是像合欢宗这样的各境次一等的势力。而因为蓬莱岛主的身份最为尊贵,所以排在正中,两边是瑶池跟大雷音寺。
楚倚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四张席位正中的蓬莱岛主。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见到那头如同匹练的银色长发,想起宗默跟宁少游说的蓬莱是神裔,生来就是银发紫瞳,楚倚阳便猜测没有在世间留下形貌可考的神君,或许就长这个样子。
他们在不该出现的剧情出现,系统也没有更多他们的相关资料,或许回头自己还要找机会去接触一下这个神秘的蓬莱岛主,看看他身上牵系着什么线索。
红衣公子落在了合欢宗席位上,在唯一空着的那张矮桌后坐下,身后跪坐着他的四个侍女。
云海上的钟声还未停歇,楚倚阳眯起眼睛望着玉虚宫的方向,开口问道:“人都来齐了?”
“齐了。”跪坐在他右后方的白衣侍女答道。
下一刻,从玉虚宫中传出的钟声便重重地敲了最后三下,到最后一声,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正殿门口,今天的主角登场了。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楚倚阳遥遥地看着北堂寒夜,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威压跟仿佛能将人间仙境化作修罗战场的杀戮剑意。
虽然那日在积金台上,他已经变换了衣着风格,但今日的装束却让楚倚阳感到昨日重现,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在秘境的山洞里见到他的样子。
金玉冠、玄色重衣、昆仑令、乾坤剑,从玉虚宫的台阶上向前迈步时,黑色的衣袍在白玉阶上拖曳,拂开了台阶上碎玉一般的细雪。
所有人看着他自殿中走来,来到天光下,感到那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自己的神经上。
昆仑的上一任剑尊修的是水,在继位大典上穿的那一身蓝衫修雅,至今停留在许多人的记忆中,可是北堂寒夜这一身让人想起他的师祖。
这身比起剑子的衣袍更繁重的玄色衣袍上绣的纹样,不再是千瓣重莲,而是无数传说中的凶兽。烛龙、饕餮、穷奇、梼杌……一头一头,在黑暗中注视着人间,随着他每走出一步,气势增强一分,仿佛要借着他的身躯跟意志活转过来。
“好可怕……”
“北堂剑尊好凶啊!”
楚倚阳听到身后传来合欢宗弟子的声音,感到她们朝着自己背后缩,不由得扬了扬眉角。
俗话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合欢宗又是靠双修之道来修行,以她们的心性,一般见到修为这么高又这么好看的,怎么也要想个办法亲近一二。
也确实如此,第一日来昆仑剑宗,在积金台上见到一身白衣,郎艳独绝的剑尊,她们确实还动过找个机会冲一冲的心思,可此刻再见他,她们就完全熄了火。
有命冲,那也要有命享受才是,这样的绝世凶兵,一看就不是她们能够吸附的人,双修一次不仅不会增长修为,还可能被倒吸,还是不了。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很敏锐的。
作为亲身体验过这种后果的楚倚阳,确实有生之年都不想再有第二次。
北堂寒夜走下了台阶,随着他一步步迈出,所有人感到身下的平台仿佛震动起来,一开始这震感还不明显,越到后来越是强烈。
没有准备的年轻修士全都坐在地上,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发冠,朝着左右看去。
然后,就看到昆仑的冰川雪峰犹如一座大阵,缓缓地改变了形状位置,而在昆仑正中,一根天柱顶开了积年不化的冰雪跟泥土,从地下缓缓地升了起来。
一时间,无论是在昆仑巅之上观礼的修士还是在山道上停下攀爬的凡人,都看到了这根仿佛生在天地之间、坚不可摧的石柱。
昆仑落,天柱升。
剑尊继任大典,就是要证明自己能够在这根天柱上留下最强的一剑。
楚倚阳看着这根天柱,看到上面留下的剑痕,想到这就是宁少游在死之前也要看一次的天壁,不由得地凝神朝着其中一道剑痕看去。
有许多人做了跟他同样的举动。
下一刻,就感到那不知多少年前、由不知哪位剑尊在上面留下来的剑意活转,化作滔滔江河朝着他们迎面扑来!
楚倚阳心神一凛,从其中抽离,却不甚望向了旁边另一道如同火焰灼烧的剑痕,眼前滔滔江河瞬间化作无边烈火,仿佛要将一切灼烧殆尽!
他仓促地收回了被刺痛的神识,这就是历代剑尊留下的剑意,而北堂寒夜今日也要在上面留下自己的一剑。
注视着这些前辈留下的剑痕,北堂寒夜再次向前踏出了一步。
随着他这最后一步,昆仑巅之上的天地瞬间变色!
在青叶山城,北境玄门的年轻一辈曾经见过他凌空而来、刺出那一剑时引动的天地动荡,然而这一次他连剑都为出,引起的动荡却远胜那一日!
昆仑巅上狂风骤起,原本金红色的阳光瞬间为风雪笼罩,一分也透不进来。
楚倚阳听着身旁不知哪个门派的长老惊叹:“初入渡劫就有这种威势,杀戮道果然是世间第一凶绝大道!”
楚倚阳依旧望着北堂寒夜,他已经停住了脚步,手中乾坤剑横于身前,抬手拔剑。
天地间响起一声龙吟,众人无论是睁着眼睛看他出这一剑,还是闭着躲避暴风雪的,都感到眼前闪过一道剑光!
天地间划过一道锐利白线,仿佛将整个天地都切割开来!
坚不可摧的天柱上轰然一声,激起了防护阵法,没坐稳的年轻修士个个被震得人仰马翻。剑光与阵法撞击的力量朝着整个剑宗大阵传递下去,一击之力分散,在天柱周围接二连三地爆开气浪旋涡。
众人惊呼,这一剑竟然要超过昆仑剑宗这座大阵极限,才能够在天柱上留下痕迹。
狂风暴雪,北堂寒夜的衣袍跟发丝都纹丝未动,他眼中剑意大盛,手中乾坤剑再次发出一声龙吟,昆仑的千山万壑上,那些终年不化的积雪都被震得簌簌落下来。
楚倚阳若有所感地抬头,见到天上盘旋的乌云之中探出了一条庞大的霜龙。
它昂首发出与乾坤剑相同的龙吟,一低头就从天上冲了下来,往天柱上一盘,五爪锐利地刺破阵法,龙身用力收束!
接连爆开气浪旋涡的屏障在经受这一击之后,终于发出一声破碎声响。
霜白巨龙与天柱之间没有了阻隔,它再次仰头发出一声长啸,身躯在天柱上用力地留下一道剑痕,然后化作雪花消散。
玉虚宫前,众人震惊于北堂寒夜这一剑,一片安静。
而拜在山道上的凡人见着天柱起、霜龙散,周围的风雪更是急,一时间还无法起身,只心头狂跳,震撼无比。
但是那个与他们走了一路的老道却直起了身,眼中神光湛然,身上破旧的道袍被风吹得膨胀起来,仿佛令他整个人也在瞬间高大了数倍。
“这杀戮气息,不会有错了……”
“我来昆仑,就是为了与这气息的主人一战!”
趴在地上的年轻猎户看到那件厚重的棉袄落在自己面前,然后这个与他们行了一路、没有展现出分毫神异的老道身上就发出了金光。
他在暴风雪中一步没动,整个身躯就化作金光,瞬息穿过了他们这座山峰与昆仑殿之间的距离,来到了风雪刚刚停下的观礼台上。
众人才从这一剑的震撼中清醒,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凌空而立。
包括刚刚在天柱上留下自己剑意的北堂寒夜在内,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感受到老道身上传过来的境界波动,在场有不少人变了颜色——
大乘期!
四境三海的大乘期屈指可数,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大乘期剑修?!
老道居高临下地看着北堂寒夜,眼中似是有怀念,又似是有迷茫,最终都变成了坚定。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响彻整个昆仑巅:“百年之约已到,我来昆仑,赴与昆仑剑尊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打那句“百年之约已到”的时候,满脑子接的都是“龙王请归位”(
明天我许愿我自己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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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昆仑剑宗于剑修, 就如瑶池于琴修,蓬莱于医修,大雷音寺于佛修。
剑道至尊, 向来是不乏剑修来挑战的, 只不过卡着继任大典这一日来挑战昆仑剑尊的大乘期剑修,却是从未见过。
观礼台上,北境玄门各派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道。
他这是要让昆仑没有退避的余地,让北堂寒夜今日一定要接下这挑战啊, 否则这场意在向四境三海展现昆仑剑宗实力的继任大典, 就成了一个笑话。
然而以他们对两人之间实力差距的评估,北堂寒夜方才那一剑固然厉害, 但他终究是初入渡劫期,跟这个大乘期圆满的剑修差着整整一个大境界。
他不应战,有损的是昆仑, 连带整个北境的颜面;可他若是应战, 结果却输了,北境今天依旧无法在其他三境面前抬起头来。
系统听楚倚阳低低地说了一声:“麻烦。”
以他对北堂寒夜的了解,今日他是昆仑剑尊, 一境之首,别说来的是大乘期剑修,就算是天外归仙,他也不会后退一步。
他想着, 朝北堂寒夜看去, 果然见他手执乾坤剑,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大乘期剑修, 脸上的漠然神色分毫未改,只是身上的剑意更盛了几分。
仿佛整个人化成了一把绝世凶剑, 叫人不能逼视。
楚倚阳回想着他所修的杀戮道,越到高深境界,就越难以控制杀戮之心,每跟人动手一次,都会向着彻底的疯狂滑去一分。
这也是为什么到后面他会以剑尊之身堕入魔道——这个修行法门本身缺陷太大了。
这个世界的主线剧情改变一分,引起的连锁反应就完全不可预估。
北堂寒夜今日若是应战,入魔的时刻就会提前一截,就算是楚倚阳都不确定自己能够再次把主线剧情掰回来。
观礼台上生出了一阵骚动。
其他三境来观礼的人在这个场合下可以不说话,但是北境玄门却忍不住,毕竟他们与昆仑剑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下各派长老就忍不住道:“今日是剑尊继任的大好日子,道友这样来搅局,是不是过于不给面子了?”而且一个大乘期大圆满来挑战刚入渡劫期的晚辈,就算赢了,这面上也不会光彩,也不知这个老道是怎么想的。
楚倚阳听身后不知哪派的长老恼火地道:“也不知这是哪里的散修,在洞府里潜修到都糊涂了,不知世上之事,居然挑着这样的日子来扫兴。”
不过气闷归气闷,他们还是要劝,“道友不如坐下来,挑战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然而不管怎么劝,那凌空而立的老道依旧不为所动,目光从头到尾只是落在北堂寒夜身上,仿佛眼中就只有他一人。
同在观礼台上的几位大司座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从北堂接过昆仑令成为新一任剑尊之后,这种事情就只有他能做决定。
而一番劝阻后,发现自己被忽略得彻底的各派长老在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有用之后,也只能安静下来。
观礼台上恢复了先前针落可闻的安静,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凝固的霜雪云雾中响起。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其中那种特殊的韵律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认错人了。”
听到这五个字,天上的老道第一次有了反应。
观礼台上,包括被挑战的北堂寒夜在内,所有人都朝着说话的人看去,只见身着红衣,右耳上戴着标志性金铃钗的金铃公子垂着眼睛,抬手拿起酒壶,在桌上摆着的杯子里注入酒液。
“北堂剑尊修行不到百年,何谈与你定下百年之约?你要找的应当是他师祖沈濯剑尊,不过很可惜,他已经坐化,不在人世间了。”
听到他的话,众人反应过来——对啊,刚刚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剑修确实说过,他是来赴百年之约的,可是北堂剑尊修道都还不足百年。
而且他话里只提到前来挑战昆仑剑尊,却没说是哪个。
能够与一个大乘大圆满剑修定下一战之约,而且气息还与北堂寒夜相似,能够让潜修到不知世上之事的剑修认错,就只有上上任剑尊沈濯了。
一想通这一点,众人的脸色就变得好看了起来。
当年与他定下约定的是沈剑尊,可是现在沈剑尊已经坐化,那这百年之约自然也就不算数了,今日一战也就不必打了。
这时候再看金铃公子这样在剑尊的继任大典上自斟自酌,旁若无人的做派,固然是张扬了些,但是他这样点明事情的漏洞,避免了一战,却让他们觉得他只是不拘小节。
楚倚阳的酒壶跟杯子都是让身后的侍女拿出来的。
他刻意在杯中倒满了酒,端了起来,然后看向站在一丈之外的北堂寒夜,对他做了个祝酒的手势,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系统问:“这样就可以了?”
楚倚阳道:“我不确定。”
不过显然他刚刚说的这番话,是动摇了这个状态有些不对劲的大乘期剑修的。
老道眼中的神光添了几分迷茫。
他低下头,脑海中想起很多的事情。
那些片段都像浮光掠影在他眼前闪过,良久,在众人的等待下,他最终抬起头来,说道:“我在山道上确实发现了。”
他看着北堂寒夜,“你的剑意跟杀戮气息确实跟我要找的人很像,但再像也好,你终究不是他。”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安下心来——太好了!搞明白找错了人,那这一战就不用打了。
可是,见到过那颗落在自己棋势中的白色棋子,听到蓬莱岛主那句话的北堂寒夜身上的战意却依然没有散去。
果然下一刻,老道眼中的迷茫散去,神光再次坚定下来,身上的气息也开始暴涨,“可是那又如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一战!他死了,你是他的徒子徒孙,就由你来替你师祖赴这百年之约!”
观礼台上狂风再起!
那些凝固的霜雪云雾都被搅碎,而被这大乘期剑修的剑意波及到的年轻修士全都感到识海一痛,不由得吐出血来。
好恐怖的力量!
好恐怖的剑意!
各派长老神色巨变,连忙回护,观礼台上绽放出各色的法宝光芒,却在狂暴的灵气中摇摇欲坠。就在这时,蓬莱的席位上忽然漫开一片纯白的光芒,加固了这些摇摇欲坠的法宝灵光,让各派长老感到压力一轻。
紧接着,白发老道身上的金光就如一颗爆炸的恒星,朝着四野扩展。
磅礴的剑光组成剑域,将站在玉虚宫前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话,只将气势提升到了顶点,等着与他一战的北堂寒夜囊括入了其中。
不知来历的大乘期剑修,四境三海最年轻的剑尊,两人在惊天的剑鸣之后提升到了同一个高度。北堂寒夜的衣袍与黑发在狂风中向着身后飞去,那张冠绝四境的面孔没有应对强敌的畏惧,只有无尽的战意。
他向着杀戮而生,也向着杀戮而死。
天外,黑色雪云再次盘旋聚集,天地间暴风雪再起,云中探出了霜龙之影,昂首怒啸一声朝着金色剑域扑来。
下方众人得到了蓬莱岛主的庇佑,终于在这恐怖的剑修交战之中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他们惊惧地看着两人交战,见到在天地间强行开辟出一方领域的剑光里,白发老道向着北堂寒夜刺出的每一剑都是锋利无比的夺命之剑。
一剑,两剑,三剑……每一剑都是大道至简,却又千变万化。
在场所有的剑修,无论何门何派,都能从这极简的弧度里看出自己的剑法,也令每一剑落在他们眼中,都让他们感到避无可避!
可是,身在这个大乘期剑修的剑域里,北堂寒夜却用手中的乾坤剑,一剑又一剑地化解了向他袭来的剑式。
霜龙发出怒吼,修长的身躯盘踞在这光茧之上,像是方才想要突破天柱上的阵法在上面留下剑痕一般,五爪与身躯齐齐用力。
见到自己挥出的一剑接一剑都被北堂寒夜挡了下来,老道眼中的神光越来越亮。
他出剑的速度越来越慢,却是一剑令北堂寒夜的手臂几乎被斩断,另一剑离割断他的喉咙只差一分,再一剑在他胸口当胸穿透,带出一蓬血花。
剑留下的伤痕越来越深,而北堂寒夜眼中的战意却越来越强,周身凶绝的杀戮气息逐渐在老道的破天剑域中蔓延。
老道身上的光芒越来越亮,而在下方看着二人交战的年长修士当中,从这这无可匹敌的剑式跟在北堂寒夜身上不断增加的伤口跟飞溅的血液里,终于有人想起了这个老道的来历:
“破天剑……这是破天剑意!”
数百年前,曾经有出身南境的绝世剑修博采众长,意图将此生所学剑术融汇贯通,变成他的“破天三十二式”。
破天剑当年为了领悟最后一剑“万剑归一”而闭了死关,闭关前曾跟昆仑剑尊沈濯定下了百年之约,最后一剑练成,就是他们决战生死之日。
然而沈濯抑制不住杀戮之心,最终在昆仑坐化。
破天剑也没有赶在大限之前,领悟出他的最后一剑——
换言之,他已经死去多年!
在这个没有轮回,不上神宫就落幽冥的世界,他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鬼魂!
难怪在他现身的时候,观礼台上没有一人认出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又没双到,不许愿了。
换个方法,立誓明天一定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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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这一刻, 没有人在想北堂寒夜在这一战中能不能赢过一个大乘期圆满的剑修。
所有人的心头都被一种更深层的恐惧所笼罩。
他们亲眼看到了世间规则不再起作用,时光偏转,河水逆流, 死去的人也重新从幽冥回到了人境。
因为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不知该如何应对,所有人就下意识地将希望寄托在了蓬莱岛主身上。
他们是不出世的神裔,是与幽冥相对的光明一族,如果是他的话, 一定能够压制住这个不该存在的鬼魂。
然而, 他会出手吗?
“想也知道不会。”
楚倚阳神色凝重地盯着金色剑域中承受了破天三十剑,身上的致命伤越来越深的北堂寒夜, 系统听他喃喃地道,“倒是如果他现在入魔的话,蓬莱人一定会出手杀了他。”
这就是这种种族会做的事。
“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大概是想到北堂寒夜死在这里, 世界也要跟着崩溃, 系统的语调里难得带上了一丝紧张。
楚倚阳将目光从北堂寒夜身上收了回来,看向了坐在瑶池席位上的弟弟,想到如果世界毁灭在这个岔路上, 那个通道稳定器起码能够带着他一个人出去。
他凝重的神情忽然散去,语调也恢复了一切看淡的随意:“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元婴期。”想要干涉主线剧情,那得匹配足够强大的实力,“要是你开头就让我抽到蓬莱岛主的身份, 倒是还有可能。”
这样强大的隐藏角色, 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系统听他对自己说道:“如果这一轮结束,我还能活下来的话, 下一轮我要做他。”
金色剑域里,无论那可以穿透灵魂的剑光如何的明亮, 始终有一片杀戮所化的黑暗与他相抗。
而在剑域之外,那条巨大的霜龙也一刻都没有停息地想要刺穿、绞碎这坚固的剑域,霜色的龙爪陷入剑域的光明中,爪尖有无数冰霜崩碎,修长庞大的龙躯身上坚不可摧的鳞片也被划出了道道伤口,透出里面的幽暗光芒。
“哈哈哈哈哈——”
白发老道发出畅快的笑声,没想到沈濯死了,他的徒孙还能够挡住自己三十一剑。
他的第三十一剑被再次挡了下来,只是将北堂寒夜头顶的金玉冠劈成了两半。
失去束缚的乌黑长发彻底地披散下来,在风中被吹得向后飘舞,北堂寒夜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沉默地抵抗着破天剑,将那些夺命的剑式化作身上各处不瞬间致死的伤口。
剑风之中,老道的笑声停歇,眼中的光芒变得奇异起来。
像是预告般地,他开口道:“年轻人,接下来就是我的最后一剑了。”
话音落下,他身上破旧的道袍鼓胀起来,犹如缝缝又补补的破旧风帆,而那把他负在背上背着上了昆仑的剑握在他手中,依旧是普通得像是凡间的铁匠铺里打出来的剑。
老道放下右手,剑尖斜指地面。
这也确实是他从凡间的铁匠铺里拿的剑,他浑浑噩噩地回到人间,身上甚至没有铜钱来付款。
毕竟破天的从来不是剑本身,而是剑意。
他看着对面接下了自己前三十一剑的北堂寒夜,想着修剑的人此生最大的愿望除了飞升天外,就是找到可以接下自己剑招的对手,否则修出了最后一剑,世间却无人可接,那多可惜。
北堂寒夜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纯然的黑色,其中隐隐带着代表杀戮疯狂的暗红光芒。
到了此刻,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乾坤剑竖于身前,做了与蓬莱的白玉舟到来时,他以天地法相相接的守势。
老道似是满意地对他笑了笑,然后缓声道,“破天三十二式,接剑。”
砰然一声,他手中那把铁剑剑身寸寸断裂,在空气中化成无数铁片,而禁锢了他与北堂寒夜的金色剑域也随着这剑身一碎,轰然碎裂!
盘旋在上面的霜色巨龙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庞大的身躯就同金色的剑域一起化作了点点飞霜。
金色剑光如同洪流朝着四野飞去!
玉虚宫前的地砖全部被掀飞,在空中碎裂成粉末。
昆仑巅之外的冰川雪峰全都一震,雪层分落,露出底下山岩的黑色。
玉树倾塌,山间飞禽走兽倒地而亡。
整个昆仑大阵一亮,蓝色光芒将剑光余波抵消。
而站在北堂寒夜面前的白发老道化身金光,抛弃了其他,合身冲向他的杀戮剑域!
金光将仿佛从他衣袍上延伸出来的黑暗完全逼退,映得北堂寒夜的脸苍白如雪。
他的双眸却像浓缩到了极致的黑暗,映不出半点光芒。
破天三十二式,是将他毕生领悟的所有剑都融汇在其中的最后一剑。
在化身为剑的最后一刻,所有的记忆终于都回到了老道的脑海里。
这是他毕生都在寻求的最后一剑,他领悟了,可是却没有办法用出来,因为世间没有可以承载这一剑的剑。
现在他却能用出这不该存在于天地间的一剑,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老道的白发依旧散乱,脸上却带着畅快的笑容,转瞬间消弥了跟北堂寒夜之间的距离。
灵体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挡在面前的乾坤剑,碾压过杀戮剑域中有如实质的黑暗。
老道身上金光猛地大盛,穿透了北堂寒夜的眉心、双眼、身躯、神魂,令他嘴角溢出鲜血。
在下方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只感到眼前强光一闪,然后仿佛有无数剑意透体而来,令他们眼前一片空白,耳边也一片空茫,就连灵台也被冲击得空白了几分。
已经做好世界崩塌准备的楚倚阳同样陷入了这种空白里,天地在这一瞬间仿佛都不存在了。
然而观礼台上却仍有一人不受影响。
蓬莱岛主紫色的双眸看破了剑的光芒,看到了停留在北堂寒夜面前的白发老道。
见他完成这一剑之后,似是不再有遗憾,然后身形就在空中化作无数的光粒子,骤然崩散。
昆仑巅上,玉虚宫前,一片狼藉。
声音和光影重新回到众人的感知里,他们一恢复清醒,就忙不跌地朝着前方看去,只见黑发披散、身上处处负伤,但依然活着的黑衣剑尊落了下来。
他的一只手臂差点被斩断,血液顺着指缝流下来,滴落在满是霜尘的地上。
虽然伤重,但却依旧站立着,伤与血完全无损于他冠绝四境的姿容,更无损于他的凌厉,北境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疯狂的欢呼。
赢了。
楚倚阳同样在发现自己没死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远处、身上的杀戮剑意还没有完全收束的北堂寒夜,心情有些复杂。
以渡劫期的修为硬扛大乘期剑修,赢了,这一战传出去,昆仑剑尊的名声就要更上一层楼。
原本差点破坏了继任大典的破天剑,也成为了他晋升渡劫期之后的试金石,至此,四境三海都会知道昆仑的这把凶兵大成,更有压力。
然而此刻,作为一个新诞生的传奇,北堂寒夜身边却没有任何人敢上前,即便是几位大司座也好,也只是敬畏地看着他。
如同每一次打完一场血战一样,他会独自回往玉虚宫,只不过这一次玉虚宫离他近些。
楚倚阳在恢复了活气的人群当中,看着他转身朝着玉虚宫走去,手中的乾坤剑仍然不断地有血滴下来,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蔓延了一路。
“彻查——”那道黑色的身影背对着众人,声音第一次响起,“破天剑因何重现人间。发昆仑令,北境各宗归去,严查辖下异动,三日内将结果秉报于大司座。”
“是,谨遵剑尊之命。”
大司座第一个领命,随即昆仑上下跟北境玄门各派也都纷纷领命。
……
因继任大典之变,再加上破天剑重现人间带来的征兆,原本定在大典之后的宴饮取消。
而本来想着能够借着宴饮的机会,跟瑶池、蓬莱、大雷音寺接触,或许能够邀请他们回自家门派做客的北境琴修、医修跟佛修门派也都失去了机会。
剑尊已经发下昆仑令,要各宗回去排查各自辖下的异动,各宗各派回到下榻的地方以后也就准备收拾东西,尽快回程。
昆仑给了三日时间,从这里到合欢宗只需一日,楚倚阳直接向宗门去了信,宽余了两日给道贺队伍中的合欢宗弟子,让他们可以再在藏经殿中待两日,等到宗门的命令一来,就直接到他们辖下的区域去。
北境各派依次从昆仑撤离,宗默跟宁少游也前来同楚倚阳道别,前者还道了一番他们长老的牢骚,觉得没有办法跟瑶池亲近一二,十分可惜。
送走两人以后,楚倚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因为没有立刻要离开,所以他在玉楼十二所的住处依然保持着原本的样子,他坐在桌前,对系统说道:“我也觉得可惜。”
想知道幽冥的异动,问蓬莱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只不过没有了宴饮,他也就没有了跟蓬莱岛主正面打交道的机会。
系统道:“有机会的。”
他们已经给蓬莱岛主打上了标记,只要他暂时不回蓬莱,大家就能够偶遇。而他要是回了蓬莱,只要找到徐妄,想要度过冥海,进蓬莱岛找他也可以。
楚倚阳点了点头,还是觉得结局有些出乎意料。
主线剧情偏差这么大,他都已经做好世界结束的准备,北堂寒夜居然还能挺过去——这就是这个剧情世界的自我修复能力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还有一更不过晚点,你们明天起来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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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昆仑巅。
喧嚣散去, 留在玉虚宫外的就只有一群负责善后的昆仑弟子。
玉虚宫前的观礼台几乎完好无损,需要重新铺设的只有阶前到平台之间的部分,这项工作对凡人来说繁重, 但对剑修来说却不算什么。
他们耗费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就将玉虚宫外的战场打扫干净,修缮一新。
云雾重新聚拢过来,除去远处的冰川雪峰上裸露出来的黑色山岩,还有山间倾倒的神芝玉树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 昆仑巅上的景观看起来跟先前没有什么区别。
打扫完之后, 这群昆仑弟子立刻安静地离开。
玉虚宫内,夹着霜雪的风穿过大殿。
大殿之中除了挂在上首的那幅画像以外, 空无一人。
蓬莱是世间最好的医修,原本昆仑巅的新任主人受了这样重的伤,若是由蓬莱岛主来医治, 应当很快就能够痊愈, 但是先前蓬莱岛主已经给了他《冰心诀》,这就是他认为能最快治好北堂寒夜的东西,所以他没有再停留。
玉虚宫后, 无边莲池。
棋盘与茶已经撤下,放在池边木台上的只有一把乾坤剑,而剑的主人正在莲池里一步一步地往莲池深处走。
水面没过他的腿,很快没过他的腰, 有浅淡的血色在水面上漫开。
北堂寒夜漆黑的双眸深处仍旧有着杀戮的血光难以抑制, 随着他一路向前,所经过处的莲花都从晶莹剔透的颜色转向了深黑, 花瓣上仿佛凝着浓重的血腥。
池水没过了他的胸口,散开的黑发也在身后漂浮起来, 自他颈间,一滴血液落入池水中。
这滴血仿佛引动了什么质变,令整个莲花池以他为中心,水面上瞬间有浓重的血色散开。
莲花池中的人停住了脚步。
接天的莲叶被血池映成了紫色,映衬着纯黑的莲花,不复先前纯净,只有在边缘的一圈还留着没有改变颜色。
入杀戮道,每战一次就强一分,若是陷入生死边缘,提升就会更高,但疯魔的几率也越高。
池中莲花的颜色,代表了他疯狂的杀戮意志跟灵台最后的清明,北堂寒夜站在水中,闭上了眼睛,身上的生机近乎于无地沉寂下去。
莲池上的风仿佛也停滞下来,随着这座凝固在池中的美人雕像一起陷入清醒与疯狂的交战之中-
夜幕再降临时,玉楼十二所已经没有多少处点着灯了。
因着北境出了这般异动,瑶池也准备早日启程回南境,去看看那边可有同样的问题。
离别即将来临,谢长乐又邀请楚倚阳到他的下榻之处,抓紧最后的时间,用琴音再为他梳理一遍灵力。楚倚阳留在他这里用了晚膳,原本没有打算留宿,却不想瑶池的美酒过于纯烈,他不过随意地喝了几杯就生出了醉意。
“那大哥今晚就别走了,就在我这里睡吧。”谢长乐干脆邀他留宿。
他们之前抵足而眠就聊得很畅快,分离在即,而且接下来北境的事情那么麻烦,大哥也不可能立刻就来南境游玩,下次再见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楚倚阳听了他的话,沉吟了片刻。
瑶池的侍女看着灯下的红衣公子容颜如画,心中只觉“月下看影,灯下看美人”这话果然不假。
谢长乐还在等着他做决定,楚倚阳想到主线剧情变动得厉害,要是下次没能挽回过来,可能就是阴阳相隔,于是点了头:“那为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长乐给了一旁的侍女一个眼神示意,笑道:“就该如此。”
同上次一样,楚倚阳在这里留宿,也是和弟弟睡同一张床。
只不过这一次他醉意上头,躺上床跟身旁的人聊没几句,就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不是谢长乐的床帏。
他站在一堵石门前,耳边听到外面的风声。
楚倚阳心念一动,面前的石门就缓缓升起,露出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场景。
此处仍旧是昆仑,站在门边的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只不过这里不是他曾经去过的任何一处。
正当楚倚阳想着是该出去,还是该回去的时候,就发现在离自己十几步之外的地方跪着一个幼童。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样式看着有些眼熟,低着头,身上带着不少恐怖的、不该出现在一个四五岁孩子身上的伤口。
从他手臂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将他手边的一小块地方都染红了。
看到这些同样眼熟莫名的伤痕,楚倚阳眯起了眼睛,脚下朝前走了一步。
仿佛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这个跪在雪地里的幼童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楚倚阳熟悉又陌生的脸。
说熟悉,是因为他见过这张脸长大以后的样子。
说陌生,是因为这张精致的小脸上带着长大后的他绝不可能有的情感外露。
见到洞府门打开,里面的人出来,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年幼的北堂寒夜脸上先是闪过意外,随即眼中闪现出微弱的光芒。
他张嘴叫了一声:“娘亲……”
接着砰的一声,小小的身躯整个倒在了雪中。
楚倚阳:“……”
洞府外寒风呼啸,一堵石门之隔,内里却是暖融如春。
如果说先前不知道这是哪里,那现在楚倚阳知道了,这是北堂的梦境。
唯有他的梦境,才能够如此真实。
不光是这洞府内外一隅,在把这个幼年版的、代表了本尊某种状态的小北堂抱进来,安置在床上以后,楚倚阳踏出外面看了看,目之所及,这些冰川雪峰都是真实的。
即便他向外飞去,只怕飞到昆仑剑宗的边缘,依然飞不到梦境的边界。
认清这一点,他只是朝外面看了一眼就回到了洞府中,心念一动,让身后的石门落下。
这个洞府不像他们在秘境之中被困的山洞一样寒酸,虽然没有天光,但是洞府内却有明珠照明,光线柔和,其中家具、摆设……应有尽有。
刚刚被他抱回来的小北堂,眼下就躺在洞府中那张香气微冷但柔软的床上。
楚倚阳在洞府中走了一圈,这看上去是一个女子的居所,联系到刚才幼年版的北堂寒夜叫的那一声“娘亲”,他大概猜到这里是谁的居所。
这是北堂寒夜生母的住处。
这是他这辈子记忆的开始,是他在梦境中构筑出来的最安全的居所,也是他一直想要回去,但却被拒之门外的地方。
“等等……”
楚倚阳忽然停住了脚步,想着自己现在在北堂寒夜的梦境里,他刚刚又叫了一声“娘亲”,那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
这座洞府里没有女子常用的镜子,也没有水盆,想要看清自己现在长什么样,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不过一想到刚刚敲系统,系统也没有反应,想来就算他是以原本的样子穿女子的衣裙,这里除了北堂寒夜也没有第二个活人会看见,楚倚阳就觉得罢了。
回到洞府的床边,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北堂,不愧是来日冠绝四境的昆仑剑尊,在年幼时就已经长得如此好看。
楚倚阳似是自言自语地道:“这样的孩子,要么是被疯狂地疼爱,要么是被疯狂地欺负。”
应劫心是前者,北堂寒夜就是后者了。
刚刚他把小北堂身上那些骇人的伤口都处理包扎好了,也算是知道了北堂寒夜现实里的伤势。
虽然这些伤带到梦境里来,在小孩身上看着吓人,但其实都比不上他在青叶秘境那一次。
身上的伤不重,那严重的就在别的地方。
梦境是人的潜意识,楚倚阳伸手探了探小北堂的额头。
他清醒的时候可以不求救,但梦境里不能,正好楚倚阳也在睡梦里,才有了这样一次梦境交汇。
至于自己是怎么被扯到他的梦境里来,大概是因为血契。
美人恩解了,但血契没有。
血契是为着契主服务的,就算北堂不知道他们之间存在这么一个链接,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血契也会本能地把跟他结契的人扯到身边。
“破天三十二式”的最后一剑,作为世间无法存在的剑法,在北堂寒夜身上留下的自然不可能只是外在的伤口,楚倚阳猜最后那一剑应该对他的神识造成了自身无法修补的重创。
楚倚阳心里很清楚自己会怎么做,来都来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更何况梦境的主人还是以这样幼童的形态出现,几乎是完美地踩中了他的死穴。
——小北堂这个年纪,跟他刚刚失去父母时的弟弟阿夜差不多,照顾比自己年幼的弟弟,早就已经成为了楚倚阳的本能。
探过了他的体温,确定他没有发烧,楚倚阳稍稍放心了下来。
然而才想要收回手,他就看到自己掌下的小脸皱了起来。
在昏迷之中,这个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小男孩也不安稳。
感到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要离开,他挣扎着想要醒来,可是却挣扎不脱,这种急迫化成了眼泪,从他紧闭的眼缝里渗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朝着他的脸侧滑落。
“不要……娘亲不要走……”
“娘亲不要……不要不要阿夜……”
他在昏迷中,连哭求自己的娘亲不要离开都没有力气。
楚倚阳几乎瞬间僵在了床边,眼前这个在昏睡中哭泣的小男孩,跟当年同样只有四五岁、夜夜哭醒的弟弟重叠在了一起。
“别怕。”楚倚阳低声道,他擦去了小北堂的眼泪,将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那小小的、满是伤痕的手,“我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二更!-
我这两天沉迷文理风太太的男主科举文,所以我来问问,有什么科举文可以推荐给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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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梦境是什么?
楚倚阳握着这只小小的手, 确认年幼的剑子睡安稳了以后才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却没有离开,而是上了床, 在床榻上打坐。
有熟悉的气息在近旁, 就算放在额头上的掌心离开了,小小的北堂也没有再像先前那样于梦中惊惧地哭泣。
楚倚阳闭上了眼睛。
梦境有时候跟外面的时间流速是相等的,有时候则不对等,但是被困在梦境里, 想要离开都只要等梦境主人醒来就行。
他去过那么多世界, 见证过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起因都离不开现实的缺失。
现实里不开心的人就会在梦境里寻求快乐, 现实里贫穷的人则会做着发财的美梦——而不管梦境是短暂还是漫长,终点都是如愿以偿。
他们缺少什么就给什么,这就是让梦境结束的办法。
在北堂的梦境里, 他是幼童的模样——
楚倚阳没记错的话, 他在这个年纪已经是剑子了,只不过这个时期昆仑的剑子不止他一个。
他在受伤之后回到自己年幼时生活的地方,像雏鸟一样本能地寻求母亲的庇护, 哪怕这个母亲一直对他视而不见,可见本质上他缺乏的是安全感。
曾经那个跪在冰天雪地里的孩子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楚倚阳不知道,但是在这里, 他会得到。
至于他醒来之后会不会记得, 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自己的梦境,就算记得, 他也不担心北堂寒夜会认出自己。
因为现在在梦境里,他是他的“娘亲”。
梦里楚倚阳的身体没有遵循他伤重还未痊愈的设定, 打坐修行的时候体内的灵力运转通畅,经脉跟丹田也没有暗伤。
他享受了一番这虚假的健康人设,吐故纳新之后睁开了眼睛,确定昏睡中的小北堂差不多该醒了。
醒了之后,就该吃点东西。
他于是下了床,打开石门离开了洞府,等到再携着外面的风雪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食物。
把从昆仑剑宗的食堂里取来的食物放在石桌上,楚倚阳踩着明珠的光芒朝床榻走去。
他算得没错,自己的气息离开这么一段时间,足够让处在深层睡眠里的小北堂察觉到,并挣扎着想要醒来。
梦境里的深眠让他恢复了足够的精力,这一次他成功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不是身在冰天雪地里,也不是在明心殿,小北堂愣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一道清冷却不失温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醒了?”
楚倚阳看着尚且年幼的小剑子躺在枕头上,一双还不懂得掩饰心情的幼圆眼眸朝自己看来。
跟长大以后的他不一样,这双眼睛还带着小动物的幼态,黑色的瞳仁远多于眼白。
看清对自己说话的是谁以后,这双眼睛里浮现出的不是先前的欢喜,而是犹豫,看来在梦境里也没有忘记娘亲是不可能理会他的。
见小剑子坐起来,犹豫地张开了嘴,不等从他口中再次听到“娘亲”这个称呼,楚倚阳就对他说道:“既然醒了,那来吃东西吧。”
“……是。”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向来厌恶自己的娘亲为何今日会对自己如此温柔,但年幼的北堂寒夜还是选择将这一切当成一场美好的梦境。
他只记得自己像是受了很重的伤,本能地回到了这里,却不记得是怎么受的伤。
楚倚阳看着他起了身,从床榻上下来,自己穿好了衣服鞋子,对比这一板一眼的表情跟动作,楚倚阳心里觉得还是之前迷迷糊糊的时候哭的样子比较可爱。
不过,现在这张严肃的小脸也别有风味。
楚倚阳看着这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心中忽然生出了恶趣味。
小北堂身上的伤经过先前的处理,睡了一觉已经好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看来“破天三十二式”在躯体上留下的伤口,对生命力强大的渡劫期剑修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整理好衣服,放下手臂,小剑子在坐在床榻边的人面前抬起了头:“我好了,娘——”
没等他把“娘亲”两个字说齐全,面前的人就一下子把他搂了过去。
然后,两只手覆上了他的脸,像揉面团一样,揉起了这张精致得像小金童一般却没有表情的可爱小脸,把他的脸颊肉挤在了一起,让他漂亮得像小女孩的五官都挤得变形。
“凉(娘)……亲……”
小北堂猝不及防被拉过去,被像大布娃娃一样揉成奇怪的形状,不光脸上再维持不住原本严肃的表情,就连整理好的头发都被揉得乱糟糟的。
等到把他严肃的小脸揉掉,揉得他茫然、窘迫又不敢反抗,眼中的犹豫、迟疑都变成了不知所措,恶趣味发作的楚倚阳才停了下来。
看着被自己揉得气喘吁吁、耳朵脸颊都发红的小北堂,他面露满意——
这才对嘛,小孩子板着一张脸做什么?
他离弟弟这个可爱的时期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有机会再获得相同的体验,把年幼的剑子当成玩具揉一通,就算是抵消他在青叶秘境里遭的那些罪。
“好了。”小北堂见面前的人站起了身,拉过自己的手,朝着摆满食物的石桌走去,“用膳。”
他从娘亲的声音里听出了愉悦。
这是在“她”对自己说话时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小剑子被他拉着往前走,等来到石桌前的时候还被抱起来,放在石凳上坐下,令他原本就绯红未褪的脸再红了几分。
楚倚阳却浑然不觉,夹好了菜放到小北堂面前:“吃吧。”
书里没有说过北堂寒夜喜欢吃什么,所以他点了小时候的弟弟喜欢吃的东西,小孩子的口味应该都差不远。
可是面对这一桌子菜,年幼的小剑子却没有立刻进食,而是坐在石凳上,乌黑的眼睛盯着他们看了片刻,才轻声道:“这是娘亲给我做的吗?”
楚倚阳盛汤的动作一顿,想吃娘亲亲手做的菜?倒不是过分的愿望,只不过在这个洞府里想做菜有点不现实。
他于是盛好了汤放在小北汤面前,抬手把他被自己揉的凌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这次不是,下次一定。”
小北堂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他被师祖沈濯钦点,由宿剑尊带在身边修习杀戮道,奉行的是君子道,食不言寝不语,楚倚阳给他准备什么他就吃什么,毫不挑食。
楚倚阳收回手,觉得他比四五岁时的楚辉夜省心多了。
吃完饭以后,楚倚阳让他回去再睡一觉。
现在是中午,正适合午休。在梦境里,越平静的深眠,神魂能够恢复得越快,但是放下碗筷的小北堂却摇了摇头。
楚倚阳也不强迫,只问他:“不睡觉,那你想做什么?”
小剑子犹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道:“我想练剑。”
不愧是年幼版的剑尊,跟所有的剑修一样,哪怕在梦境里也永不停息。
楚倚阳答应了他,正好外面的雪也停了,两人于是离开了洞府,小北堂在外面练剑,而楚倚阳则将一张罗汉床抬了出来,在风雪消停的午后,倚坐在上面看一本从洞府的书架里取出的杂记。
小北堂在雪地中练剑,他现在的配剑还不是乾坤剑,而是一把也算不错的宝剑。
楚倚阳看看着手里的书,没有看他,他对昆仑剑宗的剑法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北堂的梦境里还原的洞府书架上放着这本跟魔域有关的书比较使他感兴趣。
在他的手边放着一盘从食堂一起拿来的葡萄,有青有紫。
楚倚阳一边看手里的书,一边伸手去摘了一颗葡萄放到嘴里,然后脸上的表情凝住了。
酸的。
他放下手里的书朝着盘中看去,皱着眉分辨了片刻,越过青色那串,伸手摘了一颗看上去比较甜的紫葡萄,还是酸的。
他不信邪,再摘了一颗半青半紫的,这倒是甜的,不过等他拿起书,伸手再向着下一颗进发——又是酸的。
“……”
这盘葡萄真的很不讲道理。
不想再虐待自己的舌头,楚倚阳没有再动这盘拿回来的葡萄,等到小北堂练完今日的功课收势,他才从书里抬起头。
看着又恢复了整洁的小剑子,他心中再次生出了恶趣味,朝小朋友招了招手。
小北堂就像见到大鸭子的小鸭子一样,毫不起疑地把剑收进储物袋里,然后朝着这边走来:“娘亲。”
“来。”楚倚阳自动忽略了这句“娘亲”,和颜悦色地指着手边的葡萄,对他说道,“甜的,特意留给阿夜的。”
小北堂的目光落在盘中的葡萄上,还未动手去拿,就见到从旁伸过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亲自从葡萄串上摘下了一颗来喂他。
小剑子精致可爱的脸又微微地红了,张嘴吃下了这颗葡萄,然后被口中爆开的甜蜜惊艳了。
罗汉床上的人藏在御寒毯子下的左手掐算着哪颗葡萄甜,哪颗不甜,见小北堂双眼亮起,于是又摘了一颗喂给他。
甜葡萄。
甜葡萄。
甜葡萄。
“甜吗?”喂到第四颗的时候,楚倚阳问。
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小剑子一脸信赖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楚倚阳对他微微一笑,摘下了第五颗喂到他嘴边,小北堂习惯性地张嘴咬下,然后被酸葡萄酸得单只眼睛皱起。
小剑子:“……”
眼见着第六颗朝着自己喂来,小北堂犹犹豫豫,想张嘴又不敢张,于是抬头盯着面前的人,企图从他的表情里判断出这究竟是甜的还是酸的——
作者有话要说:
楚倚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或-
昨天是电脑电池又松了,原版电池烧了以后换的这个,一年松了几回了,心酸。
论逗小孩子,还是小明河会啊,她给我好大启发,还画了北堂在莲花池里的图,氛围感拉满!
但是我不知怎么给你们看-
感谢在2021-09-12 04:27:52~2021-09-13 23: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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