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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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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山如黛,流云出岫,幽篁胜景,本就以秋为最,雨后新霁,更是旷远明朗。飞瀑之下,一黄一白两道人影踩着潭石点掠而去,两人的交谈也似泉石相击的清音,从氤氲烟云中飘荡而出。

    “阿符,你别恼——玉门掌教此刻应在万里之外的流川,就算递了拜帖,应也非他亲至。”水涟追上那道杏色倩影,按住她将要耸起的右肩,“一个人在这里乱窜如何能提升功力?若真想有所长进,不如与我切磋,我们互相指点。”

    少女两只琵琶袖盈满秋风,她一掌击在身前虬曲的老木上,震落满树金叶。

    “宗主闭关,门中那么多事务都是你在张罗,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辰。”

    水涟笑了:“风堂主这么明白事理,怎么非要和这棵老银杏过不去?”

    “……我不是在想我的事。”她闷声道,“玉门来投拜帖能安什么好心?其它三派还不晓得在算计什么,我怕这次……”

    “宗主不在,你就这样心神不宁。”水涟摘去她发旋里的落叶,笑得温柔而无奈,“看来我的确无用。”

    她瞅他一眼,叹道:“反正比我有用多了。”

    水涟不再做声,他望着幽深山涧,施掌接了几粒悬泉溅射出的水珠,濡湿与清凉缓缓渗进肌理。

    “你在做什么?”风符扯过他的袖子,却只看到掌心里破碎的水痕。

    他的声音宛如汤汤溪流,迤逦又不失轻灵。

    “水,浮天载地,高下无所不至,万物无所不润,如此强大又温驯之物,却不能为武者所用。”

    “你……”

    “借自然之力化为己用。如果这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或许无人会这样妄想,但是楼玉戈做到了——记载其方的《无阙谱》当然也就成为所有武人愿以命相逐的无上心法。他们为此疯狂,并不奇怪。”

    风符秀眉紧蹙:“宗主说过,无阙谱已经被毁去了。”

    水涟眼中出现一种锐利的哀婉:“是啊……可是,哪里有人舍得相信它已经被毁了呢。他们紧紧盯着绝情宗,不就是希望找到它的一点残影么?”

    风符冷道:“他们也配?那四位前掌门也只有在成为宗主剑下亡魂时才有幸见识‘无阙’。若我是宗主,定把这些碍眼的小辈再杀一次——”

    她骤一抬掌,肩头银杏叶瞬时颤颤抖落。

    “做什么这么大杀气?宗主又不是滥杀之人,如今还没有必要对他们下手。”水涟运起内力将掌心水渍蒸干,用那双凝脂般光洁的手扶了扶头上玉冠,冲她温和一笑,“要见贵客,当有礼数。”

    风符盯着眼前这个与她同僚数载的青年,再一次生出了钦羡之意。

    水涟和自己不同,他与萧放刀没有同门之情、青梅之谊,被带回绝情宗时,他不过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伤者,但没过多久,他便成为萧放刀信重倚靠之人,再到后来,萧放刀对他的看重已完全不逊于风符,在某些时候甚至隐隐超过了她。

    最开始,她对此人的出现十分不满,暗中针对、当面讽刺、几次三番找茬挑衅……他一一接下,不仅未向萧放刀吐露半字,还像兄长或者说慈母那样包容、爱护她。

    萧放刀是个要强的人,而水涟是个喜欢表露柔弱的人。

    他不吝惜自己的眼泪,不遮藏自己的美貌,物尽其用,人尽其功,几乎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就像这次,许垂露的出现是他巡查过程的一大闪失,他该是痛恨极了这个无端出现的女子的,他在萧放刀面前恸声自谴,痛骂卧底,就连萧放刀派自己去送饭也是怕他会因恼怒直接对她下杀手,但是,传音入密的前一刻,他毅然护住了许垂露的心脉。

    风符自问,她做不到那么快。

    而在这一护之后,他又尖酸刻薄地对许垂露挑三拣四,好像自己做这一切不为媚上,只是以令行事。

    ——两边都讨好了的万全之策。

    她知道萧放刀会一直包容自己,可身为一宗之主,她身边更需要水涟这样的人。所以,她曾下定决心,试着去“长大”,但结果却是……

    思绪被绸缪的恨意紧紧纠缠、慢慢侵吞,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将她唤回。

    “玉门掌教不在门中,能替他来的只有朝、暮、云、雨四位坛主。”他敛袖徐行,“前三位皆是女子,与其说是坛主,不如说是他豢养的姘妇,可惜,此来绝情宗可不是为了闺中行乐,所以只有雨分坛的张断续勉强能用了。”

    风符双手攥紧袖口,眸底怒火憧憧。

    “张断续,我还不曾见识过此人本领……阿符以为如何?我们要留下他么?”水涟微微侧头,递去一句闲谈般的询问。

    仿佛是在与家人商议是否要留客人吃顿晚饭。

    而风符知道,他问的是——要不要留下张断续的性命。

    许垂露活着。

    她全须全尾、生龙活虎地度过了这三日。

    当然不是在暗室,而是在攸心居。

    暗室的出口果然不止一处,石壁之后,有一道狭长的楼梯可以通往攸心居外的小院子,那场对峙的结果便是萧放刀打开这条密道,让许垂露重获自由——有限的自由。

    这院子配有东西厢房和两间耳室,茅厕、柴房、厨房一应俱全,是个适合过田园隐居生活的好住处。栅栏外是一片郁郁青山,那原本也属于她可以活动的范围,但萧放刀说山上有风符养的毒虫蛇蝎,若她不惧,尽可一探。

    许垂露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一天时,她曾尝试过利用现有食材做顿热菜热饭,但那火镰火石就把她折腾得近乎力竭,更不要说其他了。她只能找些能生吃的蔬果,用院中井水清洗了下,勉强果腹,度过了第一夜。

    第二天,水涟来过一次,见她生活艰辛,允诺遣人送饭——一日三顿,有荤有素。于是,她每日能都在院外小径的石碑前收到一盒饭菜,再无饿死之忧。

    送饭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弟子,脸颊上泛着朴实的皴红,眉眼却很精致,每次过来,都只乖巧又冷漠地放下食盒便走,完全不理会许垂露的招呼或询问。

    她想,攸心居并不仅指那间屋子,而是这一整片……禁地。

    [宿主,您该去看看萧放刀的情况了。]

    朝露提醒道。每当它发出这样的指令时,她都会觉得它像一个苦口婆心劝浪子回头的老母亲。

    【我每天都去啊,还会送水和干粮——结果第二天还得我自己拿回去。】

    [她需要的或许不是食物,而是您的陪伴。]

    【我在那里对她没有任何帮助,不是第一天就试过了么。】

    [您应该进行多维度的尝试——]

    【再试几次?敢情不是你去送命?】

    许垂露不再理会朝露的说教,这几天除了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她还在不断尝试自己的想法,提取“质”的过程非常唯心,成功率和消耗值都差异巨大,毫无规律可循。但朝露说得不错,越纯净、越抽象的东西越难提取,而她需要的正是这种能够挣脱樊笼、回归本真的质。

    她刚晒完衣服,将木盆立在墙角,一踏进入厢房大门,就瞥见一道人影。

    一连几日的独居生活让她对兀然出现的来客感到万分惊恐,她趔趄半步,扶住门框,打了个悚然的嗝。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露出那张半掩在长发里的过分冷白的脸。

    数日未见阳光,萧放刀的气质沾染上一股发霉的、湿冷的阴郁。

    她的眸色很深,几乎完全融进了那头乌黑青丝中,浑浊的漆墨、莹澈的霜白、滞重的丹赭界限分明又互相交融,在她那幅艳丽的皮相上汹涌轰烈地跳动着。

    许垂露心中的惊怖被另一种古怪的情绪取代了。

    她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一步,轻声道:“宗主,让弟子……为您梳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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