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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她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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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梧并不知晓何成则的去向, 她只远远瞥到一个大致方向,便隐隐有了些猜想,三人沿路抓了几个庄内弟子询问, 几乎能确定何成则去的就是苍梧与水涟会面的那个啸江亭。

    幸而她们走对了路——让水涟未能如愿赶赴黄泉。

    萧放刀的剑刺向何成则右腕, 一道寒芒自众人眼前闪过,这一剑未能击中目标,只在他护腕上飞速蹭过,倏然刮掉一层旧皮, 萧放刀目光一锐,她觉察到这皮革之下别有洞天,她相信何成则的腕骨必定粗沉坚硬, 但绝非是这种强韧金属的质地。

    短暂交锋间,许垂露诧异的是, 她仅见到剑光而无火光。这意味着萧放刀在短短数个时辰内对明炽的掌控就已臻化境, 不仅能将明炽烧出十里火龙之势,更能在情急之下收敛剑意, 未显一分红焰, 不愧是她作画之初就与好友一同敲定的“原配”。

    既然都已如此契合,还有什么尚未完成?

    这念头仅是一闪而过, 因为她下一瞬就见到了瘫倒在巨石后的水涟。

    她第一眼甚未认出这是水涟,毕竟他衣衫已改, 云发散乱, 脸色青灰, 但与他目光相触之时,对方的反应既非惊喜也非求助,而是愕然羞愤,然后试图抬袖掩面, 可惜气力不足只得转为低头埋面。

    ……是他没错了。

    许垂露没敢细看他的伤势,因为根本不用细看,重伤濒死四字已刻在他脑门,还镶了道死气沉沉的黑边。片刻怔然后,她骤感气血激涌,怒意填胸——知道这里草菅人命、杀人如麻不算罕见是一回事,见上一刻还与说笑的同伴下一刻就倒地不起是另一回事。

    何成则凭什么这么做?

    水涟此前与他并不认识,两人之间的恩仇总是避不开绝情宗与无阙谱的,这老匹夫忌惮萧放刀,便迂回行事,说得好听些是不择手段,实则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她见两人交手几招即止,知他们今夜仅是交锋,而非死战。

    这让许垂露感到一丝恍然,强者间连交战都如此“惺惺相惜”,而对弱者,他们的怜悯都以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施舍。

    萧放刀转腕负剑,令逞怒剑尖的耀芒遮掩在她更为昳丽的容颜、更显凌厉的目光之后。

    “敢问何盟主,水涟与你有何过节,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

    何成则习惯性地正了正自己的护腕,面上并无怒色,他只是略感失望。

    他从未指望水涟能顺利暗杀萧放刀,只是希望经此事之后水涟能彻底断绝与绝情宗的干系,可现在看来,萧放刀的宽宏大量远出他所料。

    他抬手亮出水涟方才射出的三根黑针,平静道:“此子是个窃贼,黑金烧制的无出针乃敛意独有,他欲以此暗算本座,我无意伤他,不过自保而已。”

    萧放刀笑了:“我道为什么聚义堂诸位掌门皆等着何盟主回来主持大局,原来是因为盟主被这弱冠小辈暗算,才追打刺客十余里,来到这啸江亭啊。”

    何成则听她话中意思是已去过聚义堂寻人,不由轻哂:“萧宗主若为下属而来,我倒可以卖你这个面子,不追究他的愚莽之过,只要……你愿重新考虑两派和谈之事。”

    萧放刀对这“笑话”置若未闻,抬步走向水涟,屈身蹲下,运力点他胸腹几处穴位,以明离心法暂护其心脉。苍梧轻功不济,一路被两人把臂携飞,正气短头晕,见水涟惨状,更是心悸蹙眉,但切脉看诊出自本能,不受影响,她以三指轻按对方脉搏,一息之后骤然变色。

    “你服了消魂丹?!”

    “……嗯。”

    苍梧目光微沉,问道:“你与云霁是何关系?”

    他怔了一怔,知这一切再瞒不过,垂目苦笑道:“他叫纪停云,被逐出纪家后,受何……何成则之令把纪家心法与饮河剑法传我,得他这层恩惠,我们……同行了一段时日,那天在西雍,他挟恩求我帮他,可惜我医术平平,你的毒我解不了,只能用内力暂缓发作,所以晚宴上我来迟片刻,幸好你们都……没有多问。”

    许垂露亦想起他那时面有惫色,原以为是他太过劳累,未料还有这层缘故。

    苍梧眉头紧蹙:“你——”

    “不过,多谢你的消魂丹,那乱七八糟的武功我总算能……还回去了。”他吐息艰难,“你若仍旧因云霁而厌恶我,大可……不必理会我的伤势。”

    许垂露眼皮直跳,深感敬服。哪怕到了这种境地,水涟仍不忘半真半假地欲迎还拒。

    苍梧被窥破心思,自然不可能真的如他所说置之不理,只小声暗骂了句什么,又道:“你跟何——盟主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爹还是你娘,千里迢迢给你送秘籍?”

    “你说得对。”水涟幽幽开口,“他当不成娘,就只有给人当老子的本领了。”

    此言一出,三人脸色齐变。

    苍梧活见鬼般瞠目道:“什么?那你……令堂是谁?”

    “我没有水少侠的艳福,此生良缘,唯一人耳。”

    何成则在旁静观四人交谈已久,此刻终于得隙插话。

    许垂露猛然回头。

    叶窈?水涟父母是何成则与叶窈,早知这一点的何成则竟要他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成亲,如果彼时他们答应这门亲事,水涟的身世是否永远不会被揭开?

    这位盟主的算盘打得太好,先是欲以女婿身份困住水涟,这样他就不必公布对方身世,又能光明正大地将亲儿子“视如己出”地培养为继任者,后因水涟态度抗拒,他便以身世作为要挟,迫他背叛旧主,无论事成与否,他与萧放刀终会因此存有难消芥蒂,届时再要如何处置水涟都容易极了。

    他可以对水涟不闻不问二十载,根本从未想过将他召回,怎么近日突然就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如此“上心”了?何成则有此罔顾伦常的布置,只是因为水涟身上终于有了值得被他看见的东西。

    无阙,仍是无阙。

    或者说,是许垂露的一个偶然的尝试,一个无心的意外。

    那才是朝露予她的真正任务,亦是完成图景的唯一办法——让无阙重新回到世人眼前。

    然后呢?

    ……

    许垂露似乎领悟了萧放刀所说的“并不只有难吃东西才令人作呕”,憎恶、恐惧、压力都能挑起人的气逆呕哕。有什么艰重之物填塞在她胸臆,膨胀的疑惑令她呼吸阻滞,思绪乱转。她只是点燃导火线的一簇火花么?她只能坐视局势愈发混乱、身边之人愈发疯癫而无能为力么?

    “萧宗主,我看他暂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再借故拖延,便显得虚伪了。”

    何成则不喜欢看到她们这副神情,好似他做了什么天大恶事,好似他有违盟主职守,好似他的所作所为皆不符合世人对一个正人君子的期待。

    他厌恶旁人的规训和评价,即便只是无声的目光。

    许垂露望向何成则,轻声道:“别说傻话了。”

    他未料开口的竟是这碍眼的女弟子,更料不到她会用此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许姑娘这是何意?”

    “明明都已与各派掌门商议如何除贼了,何必摆出一副皆可商量的姿态?”她直白道,“除了无阙谱,还有什么是可商量的?”

    “你倒是快人快语,不知萧放刀是否也这样想?”

    “她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很会做梦。”许垂露用最平实的语气冷静阐述,“就是村口吵架的夫妻闹到这份上也该和离了,父子互砍之后也该断了血缘再见陌路——怎么到了仇人这儿,在暗害不成之后,有人还能腆着老脸期盼对方把自家至宝双手奉上?”

    何成则眯起眼,不以为忤地点了点头:“是我天真了。”

    “比故作老成更可怕的就是故作天真,我家宗主脸皮厚不过你,不会说自己天真,但她今夜出现在此便说明她良心未泯、德行尚存,至少不会将朋友亲人的婚姻性命当作交换一件死物的筹码,要说天真,还是她更天真一点呢。”

    何成则目光一顿,问道:“所以,我既痴人说梦又老奸巨猾,这种人不配得到无阙,对否?”

    许垂露摇头:“这倒不是,又不是娶媳妇,哪里有配不配的道理。”

    何成则笑了一声,又问:“你是谁?”

    许垂露脸上也漫起一分如释重负的笑意:“现今水涟武功尽失,宗主又是一块铁板,我是你仅剩的选择。”

    “我颇为欣赏姑娘的自信,但你毫无习武根基,萧放刀授你的无阙似无根之叶,一吹即散,这种东西,我要来何用?”他剑眉一动,缓声道,“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姑娘的好奇,我想知道你的来历。”

    “你们这些有身份的人就是有这毛病,好像没点来头就不配说话一样。”许垂露无奈一叹,“好吧,要说也无妨,我是……”

    “许垂露,莫再胡言,你和苍梧一起送水涟回去——”

    萧放刀忍无可忍,终于出声。

    然而,许垂露接下来的话虽被淹没在她隐怒的叱令中,但它就似无风镜潭表面忽而落下的几粒冰珠,清脆而铿锵地荡开了层层涟漪。

    “楼玉戈。”

    ……

    水涟稍缓的脸色登时一白,苍梧也如遭雷击,而她反应极快,拉着水涟两条胳膊便将人背起,然后拖着远长于自己的高瘦身躯健步如飞地逃开。

    “我先带水涟兄弟回屋了!”

    她不想掺和进极有可能为自己招致灭口之灾的江湖秘辛里,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伤者当然也不想。

    两人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用这种古怪的姿势保持了常人难及的行速,顺利而迅捷抵达了水涟的居所。

    作者有话要说:  楼玉戈≠前任魔头=一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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