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清湄历练
不, 不是鸟,是人。
隔着此段距离,许垂露这双眼睛该是神鬼莫辨、人畜不分的, 她也的确看不清对方的相貌, 但她知道来的是萧放刀。
没办法,那块飘在她肩头的反常识扇形图举世无双,比她脑袋上天下第一的熠熠光环还要醒目。
她的黑色斗篷似一片翻飞的鸟羽——毛毡厚重,却抵不过狂肆内力的摧拉和呼啸朔风的飖拽, 可怜兮兮地上下飘沓。
斗篷的主人无声而精准地落在她身前,很像黑山老妖挑选好了在雪山孤身赶路的柔弱书生作为猎物,下一刻就要张口吸取她的魂魄。
“……”
许垂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抖, 总之她就是抖了。
萧放刀的目光落在她背后的包袱上,然后伸手解结、撤去重物, 解放了她的肩背。这套动作粗鲁些便像劫匪, 温柔些又似仆从,而由她做来却既不莽撞也不亲昵, 反有几分理直气壮的从容。
她将斗篷解下, 系上了包袱。
许垂露有点恍惚:她是要帮我背包?
为了显示礼尚往来的友好,许垂露主动去接那块黑沉的绒布, 打算帮她分担一点,她轻轻扯了一下斗篷的边角, 但没扯动。
……嗯, 挺尴尬。
萧放刀瞟她一眼, 将搭在左臂的斗篷抖开了。
许垂露眼前顿时一暗,黑乎乎的绒毛糊住了她的头脸,那布料刚好够把她从头到脚罩个严实。
?
好像强盗打人之前都会像这样把对方的头蒙住。
许垂露不敢动了。
被动,就会挨打, 虽然没有挨打,但是被萧放刀这一抱,胜似挨打。
她如一块巨石、一段树干被对方两手托起,如果没有这片斗篷,大概很像公主抱的姿势,但是在这黑布的包裹之下,许垂露确定,旁人必会以为萧放刀抱着的是一具尸体。
虽然许垂露不想被当成尸体,但她更怕因惹怒萧放刀而被扔下山。
萧放刀的臂力和轻功自然无可置疑,而她还是略紧张地就近攥住了她的衣领——因为没那个胆量抱脖子。
贴着对方的胸口,她骇然发现她的心跳和呼吸实在太过平稳,在这样的行速下,竟没有丝毫紊乱的迹象,换作自己,恐怕连睡着时都不会如此湛静。
“见过宗主。”
“弟子见过……”
她不知道萧放刀走到了何处,但耳畔漫过又淡出此类呼唤时,她知道她们已进入山门。
但萧放刀还是没放她下来,大概是嫌她太慢,打算直接一步到位。
终于,门扉被破开的轰然一响后,她双足落地。
许垂露忙把斗篷取下,在门口抖去其上覆着的一层雪花,恭恭敬敬地递给萧放刀。
对方拎住一角随意丢去了左侧小案。
这间屋子似乎是议事所用的正殿,陈设简洁肃穆,很有武林门派的豪犷浩然之风。
除了她们二人外,客座上还坐着水涟与风符。
萧放刀一到,他们忙起身相迎:“宗主。”
尽管低着头,两人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许垂露所在之处飘了飘。
毕竟她的出场方式实在太扎眼了。
“继续。”
萧放刀冷淡地吐出两字。
许垂露捻起了袖子。
好像误入了绝情宗高层会议现场?继续的意思是他们刚才就已经在议事了?那么,萧放刀是忽然半路跑出去把她弄回来的?这有什么必要吗?
虽然屋内充满着不可打断的氛围,但许垂露有记挂之人、惦念之事,不得不开口插话:“宗主,玄鉴现下如何了?她身上的毒可有解法?”
萧放刀放缓了语气:“已经解了,有碧须师叔照顾,不必担心。”
“解了……”
这才过去多久?配制解药也要一段时间吧,岂有这么快的?
“在你们回来之前,已经有人送上解药。”萧放刀解释,“下毒之人并不想伤人,剂量很轻,多半出自示警之意。”
如此迂回地下毒又催毒,居然只是为了示警?
这可并不比出于杀伤的目的更令人放心。
“原来如此。”
萧放刀看着她:“我要与他们说些要事,才顺手把你带过来,你想听就待着,不想听也可以自行回屋。”
这又是什么送命题?
许垂露认真思考了一番:她虽与玄鉴一道下山,但真正有买货需求的只有她一人,玄鉴不过是陪她前往,在这途中又只有玄鉴中毒,自己则安然无恙,的确有些可疑。但萧放刀赶来接她,应是玄鉴为她说了好话,玄鉴中毒后,自己不能说有功,可也没误事,萧放刀不至于真的怀疑她。
宗门事务可大可小,若她此时离开,便是表明自己没有掺和之心,若她主动留下……在不同的人看来,就有不同的意味了。
难以抉择啊。
[主线任务:『旁听』已触发,任务奖励:一条名词解释。]
朝露的声音出现得及时。
【可真有你的,一下观战一下旁听,听起来简单,上次却是靠我自己上场才赢得奖励,完全超出了“观战”的范围。】
[您上次完成的是隐藏任务。]
【有什么分别!这是钓鱼!】
[所以您不打算完成这个任务吗?]
【……你先告诉我,任务奖励的意思是我能任意选择一个名词,然后让系统给出解释?】
[是的。]
【能保证准确性和完整性吗?】
[竭尽所能。但绝对的准确和完整并不存在。]
这个奖励与平水比起来明显逊色不少,所以任务本身应也不会太难。但就目前获得有效信息的困难程度而言,一条名词解释还是很有价值的。
【好,我做。】
许垂露走向最偏的木椅,对萧放刀道:“好,我就坐在此处,不搅扰诸位议事。”
水涟与风符脸色一僵——行,第三位堂主已经无名而有实了。
萧放刀脸上看不出喜怒,迅速进入正题:“风符,你与白行蕴何时相识,见过几次?”
风符咬住下唇,低声道:“一年前,只见过那一次。”
“一年前?你负气而走的那一月?”
“嗯,彼时水涟刚刚胜任堂主,分去——分担了门中许多事务,我得了闲,又听宗主道我缺乏历练,便留信下山去了。”
萧放刀挑眉:“之前顾念你年纪轻,心气高,我不曾问你究竟是如何历练的,现在可愿说了?”
风符点头:“我自会如实相告。那时我以为自己经历明离观之变,又守绝情宗数年,即使才碧玉年华,也不输于比我年长的同辈。而许多同门表面服我,暗里却说我是个未经人事的黄毛丫头,对我总不如水涟恭敬。我曾询问一位女弟子其中缘故,她便说我好以妍媸看人,却不懂男女之事,遇事不近人情,总叫人难堪。我明白她的意思,我门修行虽持谨慎却不禁欲,他们不服我未‘尝之’而‘除之’,私下说我虚伪。”
许垂露听得仔细,这种话题实在很难不仔细。
绝情宗不许弟子婚娶,却未像佛家那样讲究禁欲苦修,弟子间也可结为道侣同修,相伴一生,只是不许像普通夫妻那样生儿育女繁衍生息以至荒废武道,实际上并不绝情。
萧放刀面色微沉,似在思索。
她一直视这位小师妹如同亲妹,建宗后虽不再以师姐身份自居,待她却比旧时更好,不仅在传授武艺上从无藏私,还授她堂主之位,免她受人欺侮。但是,于人情世故之道,她始终视风符如孩童,教导与保护大于交流与平视。
而风符性格倔强,吃了苦头也不会向水涟那样跑到她面前泣诉,总想着靠自己解决……无人引导,难免会出岔子。
“其实我都懂,我不过是没有瞧得上的男子,他们粗陋不堪,怎能让我生欲?”风符瘪了瘪嘴,“我想,或许是因为我所见都是武夫,才会令人觉得厌烦无趣。下山后,我特意前往传说中的‘美人之乡’——清湄,那里的确很美,几乎令我忘记了那些不快。”
“你是不是认为,你已见过这么多美艳皮囊,却仍未意动,足以证明自己是‘无欲’之人?”萧放刀笑道。
风符一怔,显出几分被猜中心思的窘迫:“宗主说得对,我心满意足地在清湄游耍了几日,觉得这番历练的确有效,可是……”
“遇到了白行蕴?”
“是。”
萧放刀凝视着她的眼瞳:“我只问你一句,你们行事是哪一方强迫为之?”
许垂露睁大了眼。
风符目光一滞,僵硬道:“……没有谁强迫谁,我们都不知彼此身份,因互生好感,才……”
萧放刀眉目间渐生寒意:“阿符,你许久未对我撒谎,说起谎来如此生疏,叫人怎么信你?”
许垂露不由对风符心生怜惜,觉得这种事实在不好逼问,反正已经过去,又何必去刺人家痛处。
风符脸色一白,咬牙道:“是……我,算我强迫他的,但是他也没有拒绝我。”
萧放刀神色复杂,一只手已经按上了眉心,喟然长叹:“你……唉,我就知道。”
?
知道什么?
这是什么展开?
除许垂露外,水涟亦面露惊恐之色,迅速离风符远了几寸。
“他那时遭了什么事?受伤还是中毒?”萧放刀仿佛当自己没说过那句“只问一句”,振振有词地继续诘问。
“……都有。”风符已把脑袋深深埋进颈窝。
啊这。
作者有话要说: 刚看到昨天的评论:震惊,这届读者好生猛,居然主动要求作者发刀!
定睛一看:噢,是放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