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到现代社会的第一天
苏省金陵四月底。
早高峰，公交车不复往日横冲直撞的威风，在车流里慢吞吞移动，窗外古城墙上的樱花随风飘下，落到公交车后紧随不舍的保姆车上，引得开车的助理又一轮唉声叹气。
叹气声通过电话传到李以灵耳边：“灵姐，我的姐，我的小祖宗诶，真的要坐公交车去公司吗？”
坐在公交车上的李以灵默默把耳机音量调低。
她还是不适应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待适应耳边有人说话之后才回答：“嗯。”
助理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告：“您不是豪门李家的千金的消息被爆出来，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不知道多少狗仔就盯着咱们，要是被发现了，明天娱乐圈头条就是《落魄潦倒！李家假千金坐公车出行》啊！”
“不会。”李以灵听着她抱怨，斩钉截铁地说，“我算过。”
助理一阵头大，自家艺人从三天前医院里醒来以后就变得奇奇怪怪，不是早起对着太阳打坐就是半夜对着星星拜，更是沉迷玄学，动不动就开口——我算了一卦。
就连今天这突发奇想坐公交，也是算卦算出来的！
助理隔着电话开始宣传唯物主义，李以灵安静听着，墨镜后的眉毛半点没抬一下，丝毫不为所动。
毕竟，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李以灵本是数百年前那一代的天师，谁知飞升后参拜西王母之前眼前一黑，在数百年后借尸还魂，还魂的身体原主人与她同名同姓，是个出生豪门世家的小明星。
然而，小明星并不是豪门血脉，而是一出生就被人调换，代替真千金的冒牌货。
这件事爆出来之后，李家迎回真千金，出于对亲生女儿的愧疚，一家人开启对假千金的冷暴力。
假千金选择主动离开，努力接戏赚钱，试图还养育之恩，毕竟李家列出的需要假千金赔偿的培养费高达八百万。
这时，全网突然流传起她之前仗势欺人抢资源、强取豪夺大模特的黑料，李家直接宣布将他逐出家门。
而交往的男友，当年坚定又热情地追求她整整三年的男友，那位她黑料里被“强取豪夺”的大模特，不知何时爱上真千金，狠狠批判一顿假千金之后，宣布分手。
失去靠山，失去价值，假千金被公司打压雪藏，唯一的机会只有这个前男友和真千金都会加入的恋综。
可以想象，她将要在前任恋综看狗男女恩恩爱爱，在其中充当一个被网友谩骂的恶毒女配。
假千金连经纪人今天最后一场和公司的谈判都不想等，绝望自杀。
仙道贵生，李以灵不认同她放弃生命的做法，但是也承认，经纪人的谈判必定失败。
根据她艰难算出的卦象，假千金的一切磨难，包括当年的调换事件，其幕后黑手，直指真千金父母。
这对父母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惜调换亲生女儿？
有意思。
不过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李以灵的注意力从原身体主人的麻烦转移到对面的一对母女身上。
这是她出门一卦显示出的有缘人。
四月的阳光并不刺眼，她们却是全车唯三带着墨镜出门的人。
李以灵墨镜口罩裹得严严实实，自然是因为穿过来后的身份处于舆论中心不得不低调行事，对面一大一小却是带墨镜不带口罩，神色仓皇，明显有事。
她手指微动，下意识想要起卦，然而手头没有合适媒介，天地间贫瘠的灵气只是有气无力地动弹一下，很快就从指尖散去。
啧，末法时代。
李以灵，来自道门大兴时期的大天师，精通梅花易数，大道至简随意起卦的神算，再次认识到身处的这个时代有多麻烦。
“本车已到达兴荣娱乐大厦，开门请担心……”
“到站了，”助理准备挂断电话，“我先去停车，等我去门口接你。”
李以灵答应下，起身，却听见对面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不是女性的声音。
林青黛也听见了声音，持续两天的噩梦再度袭来，她绷紧身体看向被自己揽在怀里的女儿——
果然，原本昏昏欲睡的女儿睁开眼，嘴唇一动，就发出一连串苍老的几乎要咳到断气的声音。
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带着嫌弃、疑虑、恐惧和同情。
“好……咳……痒。”小女孩咳嗽着，说的断断续续。
林青黛整张脸刷的一下白了，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冰凉凉滑腻腻的感觉从皮肤上划过，飞速窜出领口！
“呱——”伴随着清脆的鸣叫，一只巴掌大小通体墨绿的青蛙从她领口跳出，落在林青黛的膝头。
仿佛是一个信号，四五只青蛙从她们衣服里头发里冒出来，落到她们腿上包上，大小不一，颜色都是一样绿到发黑，圆鼓鼓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们。
“啊！”坐在李以灵右手边的两个小姑娘率先尖叫出声。
“别把动物带上车！”
“什么人啊！”
“让让，我拍个视频！”
尖叫声，责骂声，拍照声响成一片，林青黛根本无法面对这些或是恐惧或是责怪或是猎奇的目光，立马抱着孩子仓皇下车。
她一个趔趄站在站台上，原本紧紧跟着她们母女俩的青蛙一下子散入旁边的绿化带，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刚刚就是一场幻觉。
不是的，林青黛清楚，这两天，她已经不仅一次的见过类似的场景，伴随着诡异的咳嗽，青蛙一瞬间布满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床上墙上桌子上水盆里……只是这种场景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出来过，甚至当她叫保姆来的时候，这些青蛙都会立刻消失。
如果不是自家女儿也能看到，林青黛都要以为自己得了失心疯。
现在它们甚至可以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林青黛几乎不敢设想这背后代表的意义，抖着手掀起女儿的墨镜：“舟舟，还疼吗？”
墨镜之下是一双通红的、向两边分开的，高高凸出的眼睛，就好像那些青蛙一样，同样的眼睛也长在她自己身上，随着每一次青蛙的出现而越发痛痒。
“妈妈我痛，痒痒。”姜舟舟低声说，想要抬手揉一揉眼睛。
林青黛按住她的手：“乖，舟舟，我们去看医生，看了就不疼了。”
嘴上哄着，她心里也没底，如果真的是因为……
“您好，你们需要帮助吗？”
清冷的声音响起，明明是询问，却有一种说话者已经成竹在胸的笃定感。
林青黛循声看去，看到之前坐在她们对面的女人。
清明刚过，还有点寒意，她穿着黑色风衣，斜挎着一个大包，身高腿长，脸却被帽子墨镜口罩遮的严严实实。
甚至还带着黑色手套，林青黛目光下滑，心想，真是个怪人。
理论上，她应该立刻带着孩子走开，可是鬼使神差的，她低声开口：“我们遇上一点怪事。”
“蛙蛙。”小女孩紧接着开口，“是我养的蛙蛙在怪我。”
林青黛有些尴尬地补充：“她说的是旅行青蛙这个游戏。”
游戏？
李以灵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那是在名为手机的小方盒子里玩乐的东西，但是那不是虚拟的一串数字吗？
这倒是与她之前的猜测不符。
她不动声色：“你们见到那只青蛙了。”
林青黛原本还有犹豫，听到这句话，眼泪立刻模糊视野，她声音颤抖：“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那只青蛙丢出去。”
纸巾被递到眼前，神秘女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人无法不信服：“不是你的错。”
“之前，”林青黛擦干净眼泪，冷静下来，断断续续开口，“我女儿舟舟很喜欢这个游戏，喜欢到好几次说要养一个青蛙，我们不同意。后来渐渐的她就不说了，反而开始告诉我们青蛙给她带了好看的什么小玩意。”
“我总觉得这是游戏里的角色，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我在她房间里看到突然出现的半人高的新娃娃，我还以为是有谁在哄骗孩子，”林青黛不安地抓紧孩子的手，“舟舟还是说青蛙送的，我不信，她就给我看了铅笔盒，那里有一只青蛙，那青蛙就坐在她买的玩具小椅子上，瞪着眼睛看着我，好像下一秒就会说话。”
舟舟：“蛙蛙说我总是想养一只青蛙，所以他就从游戏里跑出来见我了，他就和游戏里一样，经常去外面玩，然后带东西回来给我。”
林青黛继续说：“我被吓一跳，当天就把青蛙扔出去，谁知道第二天我和舟舟的眼睛就变成这样。”
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通红的凸出的蛙眼：“青蛙更是占领了我的家。”
“你们遇到了青蛙神。”李以灵笃定道。
“神？”林青黛面露惊愕，青蛙神，这个一点都不高大上的名字听上去更像是随口瞎编的产物。
李以灵点头，在包里翻找，安慰道：“说是神，其实就是精怪，也叫青蛙使者、金华将军，能祸福人，见肤色可知凶吉，甚至能降雨，以前江汉之间祭祀蛙神的很多，现在少了，估计是没有香火，听见你家孩子要养蛙的童言童语，便哄骗她供奉。”
林青黛自小也听过类似的精怪传说，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心中又信几分，不由上前一步，连称呼也变了：“那大师，我们现在是要……”
一瓶拉菲突然抵到她面前：“拿着。”
李以灵又取出水杯盖子，把酒倒进去。
“这点够吗？”林青黛目瞪口呆，还是小心翼翼问，“要不我再买点给您喝？”
“不是我喝。”李以灵摇头，把酒递给小女孩，声音陡然温柔起来，“舟舟能帮姐姐把杯盖放到那边吗？”
她指着旁边的绿化带。
舟舟点头，脚步轻快地过去。
林青黛面露忧色：“这……”
好在，她身边的大师终于念起咒来：“琼浆玉液，北帝降来，王母亲示，玉童捧杯……”
随着咒语被反复诵念，不知怎么的，林青黛感觉那红酒的香气越发醇厚，口中更是不禁分泌起口水。
簌簌簌……
林青黛一个激灵看向发出动静的绿化带，只见那日见到的青蛙居然钻了出来！
这蛙神有巴掌大，通体碧绿，剔透如玉，七点金色分布在背上，一双眼睛周围更是有一圈金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多时便趴在盛酒的杯盖边，如同人手一般五个趾头的爪子扒拉在边缘，肚皮一鼓一鼓，好似在吞吐酒气。
林青黛也却是感觉到空气中的酒气变淡，而杯盖里的红酒也逐渐变为透明。
几息之间，蛙神碧色的身体浮出淡淡的粉色，唯有白色的腹部开始散发出耀眼的金色。等红酒彻底变成透明色，它才好似喝醉似的晃晃悠悠下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林青黛惊喜异常，又看到大师从容上前，打开红酒塞，那蛙神立刻变作指甲盖大小，一头扑进红酒瓶里，俨然乐不思蜀，无心管冒犯它的两人。
一切如李以灵的计划，蛙神嗜酒，又是许久不受香火的情况，碰到她用食咒加强后的酒更是无法拒绝，自然是受了酒醉去，被她带走。
只是原本祭祀蛙神应该用米酒黄酒，但她手边只有洋酒，还好蛙神也与时俱进了，否则，她也只能搭上最近积累的灵气真刀真枪做过一场。
她看向林青黛：“接下来不会有青蛙来骚扰你们了。”
“不疼了。”舟舟语气欣喜。
林青黛摘下两人墨镜，再次对上女儿水汪汪的黑色眼珠，喜不自胜，转头从包里掏出银行卡，一个劲向李以灵手里塞：“太感谢您了，大师，卡里就两百万，您先收下，等我……”
“不必，”李以灵打量着她的面相，眉眼清秀鼻梁低，下巴圆润，是妻凭夫贵之相，似乎也和她有点缘分，“钱财尽可拿去做慈善。”
她一思量，又拿出一道黄符，递给林青黛，交待：“符不离身。”
林青黛紧张起来，又想多问两句，大师却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
她只能和女儿一起看着大师快步走向面前的大楼，大楼上金色的兴荣娱乐四个字熠熠生辉。
“糟了，还没问大师名字，”林青黛一拍脑袋，懊恼道，同时也注意到对方去向，“兴荣娱乐，就是最近真假千金闹得慌的那家，大师这打扮像是个明星，不知道火不火，有没有牵扯进去……”
她思考着，给丈夫打电话：“你最近投资导演的那个大综艺……”
李以灵一转身就看到助理急匆匆跑过来，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圆脸姑娘，满脸急色：“灵姐，你刚刚不是下车了吗？我停个车的功夫，怎么你人又不见了！”
“帮了个忙。”李以灵言简意赅。
助理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回忆起灵姐出院前在医院大厅公然摆摊算命的场景，眼前一阵晕眩：“您没被人骂骗子吧？明星身份没暴露吧？”
“不必忧心。”李以灵大步走向公司，“和钱姐约的时间要到了。”
“几点了，我看看时间，”助理赶紧一路小跑跟上，又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等等，给经理送的那瓶好酒呢！”
“在我这，”进入公司，李以灵摘下帽子，脱掉口罩，露出下半张脸，然而，无比优美的唇形却吐出让助理心中发寒的句子，“用掉了。”
“什么！”助理几乎心梗，低声喊道，“那可是82年的拉菲。”
李以灵不认识西洋的酒，但也从这几句话听出其珍贵来，难得生出一点愧疚，宽慰道：“本就用不到，有失必有得。”
助理：……
说不过，她选择告状——钱姐，快来管管自己艺人啊！
等李以灵两人走到经纪人办公室，没见到经纪人钱姐，只听见隔壁办公室里经理和经纪人的激烈争吵。
“还有，李以灵形象气质实力摆在这里，这个剧本本来就是她的，凭什么换掉？”
“钱姐，你也消消气，也不是说我想这样，现在她网上的风评都成这样，总得避避风头，出现的越多，人家黑的就越多。”
“哼，这风评变成这样是谁害的？黑料满天飞的时候，公司公关有站出来过吗？”
“钱姐，咱们在这里也把话说透，你也知道现在是谁要搞她。”
“我也在这里劝你一句，换个艺人带，这位假千金现在就是个无底洞，你怎么投入她都不可能起来的。”
“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不信邪。”
办公室门被气势汹汹打开，钱鑫满脸怒气地推门而入，看到李以灵脸色才好转：“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原身长相与李以灵一模一样，五官极为出色，如芙蓉出水，仙气飘飘，唯有鼻尖一点小痣带出几分天真俏皮，所以十六岁出道就被粉丝叫做“神仙妹妹”。
这背后钱鑫付出不少心血，李以灵是她沉浮娱乐圈十年才等来的紫薇星，所以，即使如今李以灵被全网黑，被公司雪藏，之前的助理造型师全部离开，她还是坚守下来，甚至叫表妹过来做李以灵助理。
她把争来的综艺邀请函摊在桌上，示意艺人过来看：“前任恋综，你前男友，那个渣男也会去，他们也就允许你上这种东西给人垫脚。”
李以灵应一声，翻看经纪人给的资料，这个结果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有所预料。
钱鑫注视着看不出表情的艺人，心道真是苦难让人成长，以前这时候以灵恐怕已经闹起来了。
她叹口气，宽慰道：“你不要难受，就算要你按恶毒女配剧本演也不是没有机会修改，我们现在就是需要曝光，有曝光才有……”
“我会去的。”李以灵打算她的话，“我算了一卦，木绝于申，得水爻相助，有绝处逢生之相。”
“你去就好，我现在就帮你安排，”钱鑫刷的一下站起来，乐的合不拢嘴，“我有个让你洗白的方法……等等，你最后说什么？”
李以灵：“我算了一卦……”
钱鑫作出暂停的手势，扭头看向助理。
本来在一边装鹌鹑的助理赶紧指指手机，用口型表示：“出院后还是玄学女孩人设。”
钱鑫想起刚刚看到的微信，反复深呼吸，终于顺利对着李以灵露出慈爱的笑容来。
“以灵，听着，我尊重你的信仰，”钱鑫按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但是建国后不能成精，不能成仙，不能宣传封建迷信。”
李以灵眨巴眼睛：“算命呢？”
“不行，玄学人设太容易崩塌了，”钱鑫一口否决，“刚刚助理说你又在楼下给别人算命送符了，下不为例。综艺上有这个，你会被官方封杀的。”
她思量片刻，不放心最近奇奇怪怪早起晚睡自称吸收日月精华的艺人，干脆从书架搬了一堆书过来，推到李以灵面前：“拿着，多看看多学学，以后算出什么就说是心理学、刑侦学和环境学。”
经纪人给出核心指导思想：“记住，所有不科学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一摞书被放到手里，李以灵嘴角微不可查地下拉一点点，读书自然有助于融入这个时代，就是让她回忆起入道时被道藏支配的恐惧。
何况原身还欠李家八百万，她只能先进娱乐圈赚钱，再找机会振兴道门。
啊，还是讨厌末法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