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飘忽
“你自己不知道吗？别人是怎么看待你的。”斯闻没有直接回答，倒是反问了回去。
虞筱阳的手没有停顿。
“如果和其他人想的一样，不用说了。”他的右手切菜的速度慢慢加快。
……管他呢。
“懂事啊。”
虞筱阳猛的抬头看了下他，正好对上了斯闻的眼睛，嚇了自己一跳，见他正做着肉麻的表情，便又故作漫不经心的把切好的菜放进篮筐里。
“吃，吃番茄鸡蛋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说你，哎呀又懂事，又稳重，又会替他们操心……啧啧啧。”斯闻摇着头自顾自的笑着，“要我说啊，就是又幼稚，又天真，头脑一热就冲动……”
“关你屁事，不做饭就滚……不做饭就出去，碍手碍脚。”虞筱阳动作有些僵，铁碗和桌子发出很大的响声。
“奥，对了，还爱生气，我说个实话而已就骂我……”斯闻抵抗不住虞筱阳灼热的目光的瞪视，只好默默地退出去，走之前还不忘补上一句。
“不看清门牌就躺在别人门口……”
“gun。”虞筱阳打开了油烟机，“把灯关了。”
油烟机轰鸣了一会儿，虞筱阳便把厨房门打开了，手中拿了两双筷子，走到餐桌旁把它们放在水果盘上。
“我来帮你盛。”斯闻抹了抹袖子，走进厨房，“咳，怎么这么呛啊，这抽烟机……”
虞筱阳也了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了。
“将就着吃吧，大少爷。”虞筱阳看着窗外边的雪，“就你这个样，连饭也不会做，以后吃什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从家里跑出来。”
“哟……”斯闻挑着眉毛用力铲着锅里的菜，“你还教训起我来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离家出走的？”
虞筱阳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确实是亲眼看到一个女人和斯闻在吵架，也从他们的对话中判断出斯闻是离家出走。但是他当时算偷听，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两人面对面坐着，斯闻把一只手插进口袋，翘着二郎腿儿；虞筱阳低着头吃饭，瞬间双方陷入了沉默。
“昨天你看见了吧。”斯闻反倒先开了口，“那个女的是……我姐，刚从局子里出来。”
“……啊？”虞筱阳失声叫出来。
“怎么？害怕了。犯事的是她，又不是我。”斯闻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虞筱阳摇头：“我不是害怕，这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种在小说里、电影里存在的人，居然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嗯……哈哈。”斯闻干巴巴的笑了，“是我把她搞进去的，她吸毒后还杀了人，两年里一直逍遥法外。要想从家里偷跑出来，那可得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吧，一家人全顾着把她从里边弄出来了，我就简简单单跑了出来，真是荒唐。”
虞筱阳一脸震惊，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神色。
“她……是你姐？年纪不小了吧。”虞筱阳试探着问。
“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快三十了，看起来老是因为嗑粉嗑的了，未婚，生活混乱，她是老头儿亲生的。”斯闻吃饭吃的很快，嚼了半天，“我是被收养的，成天对着能当我爷爷的人喊爹，心力交瘁。我家那位老头子，已经都快六十了。因为有些矛盾，我从家里跑出来了，就是这样。”
“那她为什么来找你？她找到你肯定会给你养父说的啊。”
“她只是来问我借钱的，可惜我现在身无分文，就气急败坏的走了。就算她不和那个老头说，老头也会知道我在哪，他现在没有行动，可能是因为被什么事儿牵住了，关于他名誉的事。”
斯闻把一部分家庭状况跟虞筱阳说了，另外一部分，是关于自己和孙源升之间的某些秘密，这些事情，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这时他才明白母亲为啥称斯闻是“小孙老师”。虽然知道了别人家的秘密虞筱阳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斯闻好像并不在意，况且自己的情况已经被爹妈全盘托出，所以他觉得也没啥过意不去的。
“那昨晚？你说钥匙没了……怎么回事？”
“这个，不好解释。你就不要逼问啦，跟个小媳妇似的，总之我今早醒来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己完好无损。”
“你去了……？”虞筱阳脸上一阵发热，他不由得想到了未成年禁止想象的画面。
“你在想什么玩意？就只是去聚个会然后喝醉了而已。喝酒也是被逼无奈一起起哄，我可不是会动粗的人。”
虞筱阳沉默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觉得斯闻的家庭背景比较复杂，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但是同样不是亲生的，这让他找到了同类的感觉。小黑猫轻轻跃到微波炉顶，弓着腰顺着桌沿靠近两人，低头嗅着斯闻的碗。
斯闻把猫脸轻轻推开。
“哎，我说。你可是我的准学生，以后可要尊敬老师我。”他扒拉着碗，“老师我以前可是学霸，曾是市前50呢，名列前茅啊，十七岁直接跳级上大学，你要学的那些东西还都在我脑子里没忘呢……balabala……”
虞筱阳端着碗把面吃了个精光，他第一次听着别人唠叨竟不觉得头疼。
“你就扯吧。”他起身走到厨房，把碗搁到水池里，“我现在不需要老师。那钱如果你急需，可以先借你。”
斯闻听他还是这么说，本来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可是听到他后半句话，还是迟疑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学不会，脑子笨啊。”虞筱阳打开了水龙头，低下头洗碗，“这一个月三千块钱补数课费，可以先帮你垫上下个月的房租，剩下的用来生活费绰绰有余……你这么聪明，找工作一定很容易。”
他打开为数不多的洗洁精，往里面灌了点水，摇晃出了泡泡。
因为啊。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注定是孤独的。这世上，人与人迟早要分离。既然这样，那就不要产生任何联系。
“真可惜……”斯闻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我可是百年一遇的最强大脑，错过了就可惜了啊。”
“我要刷锅了。你要是闲的话，就去看一下小猫。我也没什么养猫经验。说不定到时候，你还真得带它走。不过到时候我要是有学不会的地方，请你来教教我。”
斯闻啧啧两声，转身朝餐桌叫到。
“听到了吗？多巴胺，你哥不要你了。还得靠我这个当爹的。”
“多巴胺？那是什么。”虞筱阳把洗好的盘子放到一起，给锅注满水。
“什么啊，我给儿子起名字呢。多巴胺，是为大脑提供快乐的物质。只不过……强加给自身的快乐，只会让最后失去快乐的时候更加痛苦。”斯闻蹲在地上，把旁边架子上的猫罐头揭开，“啧啧啧，你对它有够好啊，这么多一下来花不少钱吧。”
多巴胺，喜极必哀。
“要是知道这是个吃钱兽就把它甩给你了。”
“再给你科普一下啊，多巴胺过多一般考虑是由于吸毒或吸烟所导致的仍是上瘾者感到开心兴奋，多巴胺过高导致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出现一些强心，心跳快，多汗，高血压等患者一定要在平时生活中多注意个人卫生，有不良嗜好，要戒除。多加运动，注意休息。”斯闻摇头晃脑，“所以未成年小朋友可不要吸烟哦。”
“我18了。02年出生的。”
虞筱阳好一会儿才明白明白“他儿子”指的是谁，回头看了看，却发现斯闻已经走到自己旁边。
“虞大厨，来让我刷吧，你干活做饭累半天了，这点小事让我来吧！不劳您费心……”斯闻抢过油乎乎的炒锅，吹了吹洗洁精弄成的泡泡，“昨天晚上，我记不得说过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虞筱阳让到边上愣了愣，刚想说没什么，就听到哗啦一声清脆。
“呃……呵呵哈，不好意思。”斯闻瞅着地上碎成几瓣的白瓷片，连忙蹲下去要把残片捡起来，“快过年了嘛……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快过年了……像我这种没有家的人，在哪里过好像都一样。”
斯闻有一刻出神，表情就僵在了脸上。一边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不安，可能他一直以来就是轻飘飘的，轻飘飘的活着。
“你发什么呆！”虞筱阳见他突然呆在一旁，有些诧异，便猛的推他的肩膀，“你怎么直接用手去抓？！”
虞筱阳第一次觉得定义一个人是如此困难。上一秒他还是笑嘻嘻的，下一秒却见他麻木的愣在一旁。
虞筱阳抓起他的手，把手心翻上来，发现已经被碎裂的瓷片划伤。
“你看……你家碗把我的手划伤了，我是不是不用赔了？”斯闻扭头看着虞筱阳，笑着说。
“……”
虞筱阳懒得看他，直接站起身走了，“本来就没打算让你赔。”
像傻瓜一样……无聊。
……
……
斯予鑫熟练的拧着咖啡机的开关，回应着前台。
“一杯芋泥波波！”
“红茶奶盖加半糖！”
“哎哎，a65号——”
“等等等……”
斯予鑫忙的满头大汗，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员工。
“菲儿姐，一会儿要是有人找我，你帮我顶个位儿，很快！”
“哎没问题……小鑫你还真不容易的哈，学校放假还要来学校帮忙。一会儿是谁要来啊？”
“班里同学。”斯予鑫把衣服领子扯了扯，“他因为家里有些事所以这个月提前离校了，班主任要我把复习资料给他。哈哈……没办法，班长的义务嘛。”
“你们住的近？其他学生呢……我记得你们班不是两个班长吗，那个男班长呢？”
“……啊。”斯予鑫张了张口，“那个人跟我们班其他人的关系，都不是很好，只不过……他以前帮过我的忙，我不想和别人一样那样么对他。”
她转身看着旁边的加热器，里面的奶茶开始冒泡。
“毕竟我和他是一个处境的人。那些人的恶意，对他是直接的，对我是无形的。”斯予鑫盖上瓶盖，用力的摇晃着，“a67号双拼奶茶！”
虽然她也不是很想跟虞筱阳有太多接触，毕竟不论怎么看，他都像个不好接近的人。但是为了取得老师的信任，让老师觉得自己有能力继任班长，她愿意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因为评优评先的时候，她会被老师优先推举出来。
她喜欢那种优于别人的感觉。
……
……
“啊……我想洗澡。”斯闻奄奄一息的躺在沙发上，无聊的拿着鞋柜上的塑料袋在逗猫。
虞筱阳一把抓过塑料袋，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好好的袋子，都被抓烂了，你能不能别捣乱？”他四处寻找手机，“先去xx路xx奶茶店把资料拿回来，再去小区旁边找个配锁师傅，等配了新锁你就可以回家洗澡了……你见我手机了吗？”
“啊……啊？”斯闻挺直腰坐好，在沙发上摸了老半天才惊讶的发现手机被自己压在了屁股底下。
我坚强的手机。
“……”虞筱阳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出了小区，斯闻刚要抬手拦车，却被虞筱阳拦下了。
“咋了？”斯闻皱着眉头，转头看他。
“坐公交。”虞筱阳突然松开他的胳膊，“从现在开始，你我要节衣缩食。”
“好吧。”斯闻不情愿的摸了摸下巴，“最近的公交站也得走好远吧？”
虞筱阳没理他，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
“不带多巴胺出来，让它自己在家没事吗？”
“它又不是小孩儿，你觉得他能自己开门跑掉吗？”
“你好狠心，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是会孤单的，作为一个爱猫人士，我要谴责你。”
“我的猫我说了算。”
斯闻走在虞筱阳身后，不知为何，虞筱阳一直走的很快，两人保持一定距离，不论斯闻加快速度还是放慢速度，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一样。
斯闻觉得有些好笑。
“我说，你背后是长了一双眼睛吗？”斯闻眯着眼笑起来，“你这分明就是刻意为之。”
虞筱阳不耐烦的转过身，觉得自己被拆穿有点心虚。
“我不习惯跟别人离的太近……而且，我和你又不是很熟的人，万一你在我背后捅刀子怎么办。”
“不是吧？咱俩都过命的交情了……”斯闻见虞筱阳放慢脚步，自己也慢了下来，“你都把钱借给我了，咱俩关系还不好啊？”
虞筱阳望着前边眯了眯眼，好像到车站了。
斯闻倒觉得这样逗虞筱阳实在开心，便得寸进尺了些。
“别离我那么远，你是不是害羞啊？”
虞筱阳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瞪他。斯闻心道不妙，但虞筱阳却没揍他，只是淡淡的对他说，要是等到45路公交车，提前告诉自己一声。
“啊？你自己不会看嘛……”往车来的方向看去，“你近视？”
“嗯。”虞筱阳稍微往斯闻那边靠近了些，“之前打……不小心把眼镜摔坏了。”
虞筱阳仍小心翼翼的。这些事对其他人来说，他完全没有必要隐瞒。可是，不知为何，面对斯闻，他不敢说。或许……斯闻是唯一一个主动接近他的人，他不想给所有人都留下不好的印象，至少斯闻不行。
元旦过后，不知为何，冬天的风似乎更凛冽了些，之前的积雪化了一半，寒气裹着碎雪在天地间乱窜，车站的人寥寥无几，虞筱阳把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
斯闻当然能猜到他的眼镜是怎么坏的，毕竟这家伙脸上还挂着彩。
“车来了。”斯闻扬了扬下巴。
虞筱阳听见后扭头去看，却看不清楚那数字到底是个啥。
斯闻伸长胳膊拽过虞筱阳的书包，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虞筱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斯闻的力气真的挺大。
“借我两块钱坐公交。”
“……”虞筱阳哑口无言，“你怎么不找老奶奶借个爱心卡呢。”
车起步得快，两人摇摇晃晃的穿过一排排空座位，斯闻跟着虞筱阳坐在后排双人座，抢了个靠窗的位置。
虞筱阳什么也没说，忽略了他得意的表情。
嗡嗡——
虞筱阳看了看里边，是斯闻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