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阳奉阴违谁不会
其木格坠马的地方离漠古镇很近，图拉和季南星同骑一马，阿木卓骑一匹马，三人飞快掠过漠古镇，沿路不停，又继续往北。
三人两马一直骑了两个多时辰，在临近大夏与北地边境时，才下马休息。
阿木卓将马牵到稍远的地方喝水，留图拉和季南星在原地说话。
图拉将水囊扔给季南星，季南星接过却没喝。图拉似笑非笑道：“怎么，怕我下毒？”
季南星答得很坦荡：“怕，怎么不怕。毕竟你可没干过什么好事。”
“哼，那就算啦。”图拉伸手夺回水囊，揪掉木塞，仰头猛灌了几口，这才又重新开口问：“喂，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去北地，反正你也是大夏皇帝送去北地的‘质子’，这么一来也算有个交代。”
此时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一抹朝霞，西北这个地方，天高海阔，连朝霞也比别处瑰丽绚烂。
季南星席地而坐，轻声笑道：“去北地做什么，帮你打江山吗？”
“要不是你是个夏人，我肯定重用你。”图拉也跟着坐了下来，她随手摘了根杂草在手里把玩，“不过说真的，你要是不去北地，岂不是公然违抗你们大夏皇帝，你就不怕他怪罪？”
季南星低头想了会儿，也没说不需要她担心的话，只道：“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天高海阔，他到哪里去怪罪。”
“看样子你已经想好了。”图拉双手撑在身后，仰望着天穹，道，“让我猜一猜，你是想假装失踪，然后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不知道，还没想好。”季南星道。
图拉见她不愿多说，也没再这个问题上过度纠缠。她偏头凝视着季南星的侧脸看了许久，然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给。”
季南星打量了她片刻，才伸手接过：“这是什么？该不会是你要向我表白吧？”
“你想得美。”图拉翻了个白眼，才又说，“是黑火药的配方，要不要，不要就还我。”
季南星有一刻的怔愣，她着实没想到图拉竟然会拿这个给她。虽说火药最初就是由大夏传入北地，但在夏宣帝时期，大夏曾发生过一起特大叛乱，当时的叛军就是凭着黑火药的威力，一路杀到京都，差一点就要入主皇城，让这顾氏江山改朝换代了。
后来大夏折损进大量人力物力，才最终平定这场叛乱，也是那时候起，夏宣帝意识到这黑火药流传于世，对国家以及对他顾氏皇权的危害，因此当即下令销毁世上现存的所有火药及配方，若是民间再私造火药，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又经过几代传承，如今大夏国内已经没有了黑火药的踪迹。这数十年来，周边国家也没有与大夏发生过大规模战争冲突，因此大夏国上下依旧还没有意识到这项利器的重要性。
而其木格率领部众南下，如此轻易便拿下宁远城，也是因为他们手中有火药。如今大夏民不聊生、时局动荡，边关小国又不时骚扰突袭，如果大夏军中有火药，那对这即将到来的乱世，必然是有莫大的好处。
如果要说大夏皇室手中是否有这张配方，季南星相信肯定是有的，只是皇家人的心思，越是乱世，越是有可能动摇皇权的时候，这种利害参半的东西就绝不能重见天日。
可季南星实在没想到图拉会这样做，别说如今大夏与胡族的关系并不算友好，且仅处在别我两国的立场来说，谁都更愿意看到临国实力更弱小才是。
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如今大夏国中不稳，但比之胡族，仍旧不可小觑。若是大夏再重新启用火药，胡族与大夏就更是犹如蚍蜉与树的差别。
季南星实在理解不了图拉的这番作为。
“你奇怪我怎么愿意给你这个？”图拉又拔起一棵杂草，剔除多余的草叶，捏住草柄，用投壶一样的姿势投出去，才说，“不过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罢了，你救了我，这是我给你的还礼。”
季南星捏着手里的信封看了半晌，才又开口：“你知不知道这对于你我两国的意义？”
“你觉得我会连这个都不懂吗？”图拉笑着看向季南星，“我听人叫你郡主，知道你应该是大夏皇室的人，不过一个被皇室抛弃的郡主，还会不顾一切为他们卖命吗？别人我是不敢肯定，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以德报怨的人”
“况且大夏皇室禁火药，却不代表他们自己手里没有。”图拉接着又说，“如果你把这张配方公之于众，那不是明摆着要和皇室作对，你可不是这么傻的人。”
季南星苦笑：“那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图拉：“你拿着要做什么我可就管不着了，不过万一要是有一天，你不愿屈居人下，不想再被人摆弄命运了，或者想打个天下玩玩，也许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季南星心头猛地一跳，她半眯着眼打量她：“什么意思？”
“呵呵，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吧，这里又没旁人，我就是随口说说。不过你真的没这么想过？”图拉 的脸色突然变得玩味又郑重，“看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份上，要是将来真有那一天，我也已经成功上位的话，倒是可以答应你，在你我的有生之年，绝不会随意欺辱你边界子民。”
季南星回头凝视她，总觉得她突然说这番话，有别的意思在里面。自己虽然不喜顾家人，看不惯这世上很多事，但从来没有过取而代之想法。并不是谁都想当这天下之主的。
图拉突然说这些，是又有什么企图？
“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送到这里吧。”这时阿木卓正牵着马过来，图拉指向其中一匹，对她说，“那匹马留给你，咱们后会有期，希望还能有再见的一天。”
季南星点头：“好，后会有期。”
虽然她和这位胡族公主相识的过程并不算美好，但这一路下来，对她的印象却也不差，一个勇敢坚韧的姑娘，总归是值得敬佩欣赏的。
图拉与阿木卓同骑一马继续往北，季南星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而远去的马儿却突然一个急停，蓦地调头跑了回来。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图拉骑在马上，甩着手中棕红色马鞭，看上去鲜活又美丽。
“季南星。”季南星答。
“季南星。”图拉默默念了一句，复又笑道，“好，我记住了，这回正的要走了。驾！”
再没有任何寒暄，图拉说完这句便重新调转马头，再次踏上她的归途。
……
季南星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回宁远城去。
她打马进城时，天色已经大亮，城门口有两人在原地不住张望，见她疾驰而来，立马快步迎了上来。
季南星勒马驻足，这才看清其中一人正是岩九，另一个有些眼生，估计是卫国公麾下的人。
“郡主，没受伤吧？”岩九疾步上前替她牵住马，神情是装不出的急切和担忧，“我本打算在等半刻钟，若是再不见你回来，就亲自出城去寻。”
季南星安慰他：“没事，已经平安回来了，别担心。”
另一人此时也凑将上前，恭声说道：“姑娘，国公爷让我在这儿等您，说是希望您回来后尽快一见。”
这人没有叫她郡主，想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此行特殊，这个身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知道了，麻烦你带路。”
“不敢，姑娘请跟我来。”
岩九也要跟着同去，一路上便将他是如何跟随易松彦易大人找到卫国公，希望他派人进城驰援救人，以及后来在城中又是怎么遇上那位胡族公主，且被她摆了一道的事通通说与季南星听。
话刚刚说完，国公爷的驻地也到了。
如今城中刚结束一场大战，诸事纷杂繁多，作为一军主帅，沈炼自然不能清闲。
季南星到时，他正与一干下属在府衙中商议城中善后事宜。沈炼听了兵卒禀告，匆匆打发走他人，便请了季南星进来。
他与季南星曾在京都皇宫中有过一面之缘，再加上想着这是他未来儿媳妇，所以沈炼对季南星很是和颜悦色。
“郡主请坐吧。”沈炼命人上了茶，这才又继续道，“听说你被那胡族公主挟出城去，我本来是打算派兵去追，但听沈铮说郡主看起来是自愿跟着去的，我怕万一擅动会打乱了郡主的谋划，所以一时也没敢轻举妄动。”
季南星听出卫国公这是要她解释一二的意思，于是顺着他的话说：“承蒙国公爷挂怀，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被迫送那位公主出城，也并非我本愿。况且她与其木格并非一路人，也未曾参与夺城屠民之事，我想在眼下关头，也不必与胡族闹得太过剑拔弩张。”
她说话时，沈炼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听完才又大笑起来：“没错，眼下边关才逢大难，百姓尚未得到片刻喘息，确实不宜与胡人再起冲突。不说这个了，说说到北地出使为质这件事，郡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季南星能感觉到沈炼对她并无恶意，加上两家有婚约这层关系，相信沈炼不会有心害她。
可她还是拿不准沈家对皇室的态度，犹豫再三，只说道：“沈伯伯，不怕和您说句实话，我不想去北地。”
这句“沈伯伯”叫得沈炼心头一热，他本就没拿季南星当外人，季南星这突如其来的伏低示好，更是让沈炼越发从心里把她当成了自家晚辈亲近看待。
这孩子从小到大也怪不容易的。
而季南星自小就会在皇帝面前演戏扮恭顺，所以这副在长辈面前讨好卖乖的样子，做起来也是轻车驾熟。
她的确不想去北地，更何况她早就知道，胡人一开始就打算让大夏送皇子去当质子，季北越大婚那日她误打误撞得罪了胡人，皇帝不过是找了个顺势而为的理由，正好把她推出来罢了。
她的命运可不想随意交由别人摆弄，不过是阳奉阴违嘛，这个道理谁又不懂，谁又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