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国丧
季南星一路沉默，当回到寿康宫时，等在宫门外的婢女松音慌慌张张跑过来，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秀气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郡主，太后她老人家…她……”
松音一句话未说完，竟然号啕大哭起来，就是半天不把后面的话说完整。
季南星听到这儿脸色急变，一把将她从身前推开，匆忙跑进宫去。
此时太后寝殿里正跪着一地的太医和宫人，季南星瞬间觉得心沉到了湖底，但还是强忍着，故作镇定看向一众太医。
“皇祖母怎么了？”
太医们纷纷看向旁人，神情推诿，最终还是刘院判答道：“禀郡主，太后她老人家久病气血亏损，元气耗伤，脑脉失养，气虚运血无力，而致脑脉瘀滞不通，故此…”
季南星打断他：“你们现在能做什么，皇祖母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这…”太医们相视一眼后，众人齐齐俯身叩道，“臣等无能。”
皇帝与皇后正在此时踏进寝殿，看到眼前这样一幅场景，皇帝大怒：“放肆，朕养你们这群废物就是为了听你们说无能的吗？”
众太医伏在地上，抖如筛糠，汗水跟着涔涔流下。
“还不滚快去给朕想办法，太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天子一怒，在场诸人皆是应声跪倒，被呵斥的众太医不敢再说无能，只得颤巍站起，纷纷退去殿外下去接着商议药方。
皇帝又扫了一眼地上众人，有些不耐的揉揉眉心，道：“都起来吧，该干嘛就干嘛去。”
众人谢过圣恩，麻利归位。
季南星走到太后床边，看着床上那个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老妇人，眼泪像珠串子一样不停滑落。
她用手背在脸上擦了一把，依旧用最平静的语气问道：“皇祖母除了偶犯咳疾，平日并没有其他大的不适，太医也日日在请脉，我走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倒下不起？”
太后身边最得力的景嬷嬷红着眼睛答话：“回禀郡主，太后娘娘这一两年常有头晕乏力的毛病，太医也是知道的，也日日在调养。太后娘娘为了让您与皇上宽心，吩咐我们不许告知旁人，若是问起也只说是咳疾犯了。”
季南星听到此处只觉眼前一片水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跪坐在太后床边，紧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皇帝也在此时走了过来，看着床上病容憔悴的母亲，心中也泛起无限酸涩。他的母亲，大夏的皇太后，从来都是个温和坚定的人，怎么会就这样突然倒下了？
寿康宫内一夜未眠，众太医穿梭往复，请脉、煎药、商议新方，丝毫不敢懈怠。
浓烈的药香笼罩在每个人身上，闻讯而来的皇子公主与妃嫔站在殿外，时不时有隐隐哭声从中传来。
皇帝心中烦躁，怒得砸了手中挂珠：“把他们统统给朕赶回去，母后还没死呢，他们哭给谁听？”
首领太监惶恐着赶紧出去传话，不消多时，外面果然静了下来。
景嬷嬷也小声劝慰在太后床边守了一夜的季南星：“郡主，刚才太医说了，娘娘的病情已经稳住了，您在这儿守了一夜，还是先去歇会儿吧。众多小辈中，娘娘最疼爱的就是您，要是她醒来发现您为她把身子熬坏了，娘娘该要难过了。”
季南星靠在床边，丝毫不为所动：“不用，我就在这儿守着皇祖母。”
景嬷嬷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无奈叹息。
皇帝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难得生起了一点疼惜，他道：“星儿去睡会儿吧，这里有朕看着，不会有事。”
对待皇帝的劝慰自然不能和对待景嬷嬷一样，季南星摇摇头，谦卑恭顺的答道：“舅舅，我不累。”
季南星很少喊皇帝“舅舅”，偶尔以示亲近也是叫他“皇舅”，这个寻常百姓家的称谓，听得皇帝心中忽然有些动容。
这是他的外甥女啊，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在此不久前，他还想着让季南星代替自己儿子去外邦做质子，即便明知那是一条十分艰险的路。
而她不过也还只是个遇事会无助怯弱的小姑娘。
皇帝望着季南星那张稚嫩白净又略显憔悴的小脸，难得真心劝慰道：“你年纪还小，不能熬太久，去睡会儿吧，听话。”
季南星知道，雷霆雨露皆在帝王一念之间，他眼下话语虽是温和，但她这位皇帝舅舅身处高位，向来习惯旁人对他唯命是从，如果自己非是执拗不听，恐怕下一刻便不会这么和善了。
眼下皇祖母情况危急，还是少生事端的好。
季南星无奈只得起身拜退，临行前再三叮嘱景嬷嬷与松音，有任何情况一定要立马去叫她。
一夜未眠，季南星很累，却毫无睡意，她原本只想在床上躺一会儿，可谁知刚合上眼睛便睡着了，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爹娘，还有皇祖父，他们仨就那么安静慈祥的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又好像已经说了许多。季南星鼻头一酸，正想开口冲几人说点什么，却在这时突然被人唤醒。
她听到有人在哭，还感觉到有人在推攘她，季南星蓦地一下睁开双眼，就看到松音跪在她床边，眼睛已经肿得像个核桃。
“怎么了？”
松音带着哭腔道：“郡主，太后…太后娘娘薨了。”
……
皇太后薨逝，大夏举国同悲。
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宴乐婚嫁，以示哀悼。
宫中停灵七日，内外命妇朝夕哭临七日。
命妇们只是早晚过来，还能有个喘息的时间，而季南星已经在灵前足足跪了七日。
她不是要在众人面前博什么孝女名头，也不是想刻意糟践自己，只是幼年丧父逝母，孤苦无依，若不是皇祖母庇护，他们兄妹俩可能如今已不知沦落到了何处。
养育庇护之恩无以为报，如今皇祖母去了，她唯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过了今日皇太后的灵柩就要葬去皇陵，也意味着没日没夜的守灵即将结束，虽然已经藏得很小心，但总归宫人以及妃嫔命妇们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轻松之色。
季南星的眼泪早就流干了，但她依旧如开始一般端跪在灵堂前，旁人的松快窃喜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通通都与她无关。
这时，松音从殿外进来，伏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郡主，杨宓姑娘来了，说想和您说几句话。”
“知道了。”季南星说完依旧跪在原地没动，过了小会儿才对松音说，“扶我一把。”
“哦好。”松音这才反应过来，郡主跪了那么久腿肯定早就僵了，赶紧伸手去扶，“郡主慢点，您看您腿都快跪坏了，要是太后娘娘知道肯定要心疼。”
季南星没说话，在松音的搀扶下站起，又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朝殿外蹒跚走去。
杨宓看到一个穿着孝衣的女子朝她徐徐走来，那女子身形消瘦、面色憔悴，直到走到身前，杨宓才认出那是季南星。
“天，昭沅，几日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季南星精神不济，没有回应她的话，只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太后娘娘在宫中最后一日，姐姐让我进宫祭拜。”
杨宓的姐姐便是淳贵妃杨妨，皇帝昏庸自负却并不好色，因此后宫中嫔妃不多，除了皇后，便只有一位皇贵妃与淳贵妃位份最高。
虽然皇贵妃与淳贵妃都是多年未有所出，但皇贵妃自皇帝年少时便侍奉在身边，这么多年贤良端敏，封其为皇贵妃旁人也无话可说。但杨妨年纪轻轻，并无功绩，皇帝依然力排众议将其擢升至贵妃之位，可见他对杨妨的宠爱有多深。
“哦，那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季南星问。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就是来看看你。你看看你，都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嗯，我没事，不必担心。”
杨宓也知道太后对季南星的意义，也不知该如何劝，只得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听说了吗，武安将军，也就是沈琤他大哥沈珏，前不久与胡人交战，被暗箭杀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