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裴书篇
那时候社团聚餐,乌泱泱的一群人围坐一个圈,许多人喝了点酒,气氛挺好的,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少数服从多数,然后就开始了。
指示牌转到她的时候,她还有些懵,那个男生让她随意选一个,她想了想,还是选择真心话。
问的问题都很简单:高中的时候,有没有遇见喜欢的人或者发生点有意思的事情?
那其实也不是很难说的清的事,大抵是她自己总想把自己不太光明的过去装扮的好看圆满一些,因此讲出来才显得格外艰涩缓慢。
像是吞刀片一样。
还要极力避着刀锋,处处隐瞒那些不可说之事,最后讲来将去,也只讲了一些囫囵大概。
无趣极了。
她一向无趣,做事情也显得死板,是认准教条主义并且严格执行的人,既不圆滑也不欢快,甚至连讲笑话也像是在粉饰什么,总显得死气沉沉。
唯一算的上的优点,便是及其优秀的成绩,但真要细究起来,这也算不上什么优点。她们都是通过高考考进去的,又能差的了多少?
她其实并没有可以真正傍身的东西,比如权力,金钱,通透,自信之类的。即使在外人眼里,其实她都差不多拥有了,还拥有一副打扮起来尚且不错的皮囊,她已然活得那么好。
那些死板无趣也可称作严肃认真,她身上所有的缺点都可以被完美掩饰过去,那并没什么大不了了的。
她讲完,大家也就象征性地笑笑,也没有为难她。一整场下来,她就被抽中这么一次,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聚完餐一群人又做鸟兽散,那天的月亮很圆,月色很好。吃饭的地方离学校不远,她干脆慢慢悠悠地走回去。
她把刚刚的问题又构思一遍,还是没有得出什么确切的答案。
刚刚一群人乌七八糟地闲聊,讲些超出科学的认知,一个低年级的学妹问她,“学姐,你相信这些东西吗?”
她本来想说不信,但鬼使神差地还是点了点头。
知道你或许并不是你,性格天差地别,字迹全然不同,羞辱我又帮助我,把我变成不知要怎样对你的矛盾个体。
为什么不信呢?裴书想,沈长清,我知道你的秘密的。
高三时候,她短暂和她做过一段时间同桌,林绝走后她瘦了些,夏季校服里裹着一张单薄躯体,午休时间她睡觉时拱起的背脊,身后的骨头像是一副展翅欲飞的蝴蝶。
她想起那时候在天台上对沈长清没有说完的话,我恨你。
恨你不纯粹,不果断,不一条路走到黑,恨你如同恨我自己,像拿刀切断自己的神经,是蚀骨灼心的痛意。
恨明明恨却无法自拔地想要和你靠近,恨永远正话反说,恨我知道与你南辕北辙却妄想殊途同归,恨越来越遥远的距离却永不回头。
恨我永远说不出口的那句话。
她想起自己短暂又迷茫的青春,想起和卫初的赌局,想起自己可怜又可恨的自尊心。想起沈长清,她明明该恨,恨她的欺凌轻蔑,可是还有那么多人也同样是凶手,她好像却有一些淡忘了,连他们的脸都记不清。
她不善良,也不果决,她希望那些时候欺辱过自己的人通通跌入无间地狱里去才好,最好永远也翻不了身。
时间消失的那么快,一转眼,那么几年就通通都过去了。
真是奇怪。
她竟然希望她可以过的很好。
她有时候也想起卫初,却又不知道该对他怀揣怎么样的情感,她清楚对方的喜欢,这喜欢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来势汹汹的猛烈。她无法招架,也不想招架。
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而已,她暂时还没有落入卫初爱的网中。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很热,似乎比往年的每一个夏天都要热,蝉鸣声不停,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帮她妈妈一起摆摊,大汗淋漓,累的发晕的时候就买一根廉价冰糕坐在香樟树下慢慢吃,触目高楼,这样繁华,而她脚底下仍旧踩着一双被洗的发灰的白球鞋。
六月底,她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是他们市那年的第二,那年的状元是顾一垣,她知道这个人,似乎只要稍微努力就可以达到别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她早有预料。
那一群人,当然也包括卫初,本来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幸好这个成绩已经足够漂亮,她如愿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一手拿到跨入另一个明亮世界的入场券。
没过几天,卫初来找她。其实在这之前,他们有许久没有这样在一起单独说过话,他向她道贺恭喜。
她礼貌地回复谢谢。
说来说去,全是礼貌的说辞。最后卫初实在憋不住,还是问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她其实觉得那不是在问,而是一个试探,一个强烈需要她答应的请求。
她笑了笑,然后一字一顿,平静又坦然地说着对卫初来说几乎算得上残忍的话。
"你们这群人,天生就是与我不同的。我爸爸妈妈就是在普通不过的人,我妈妈在超市上班,晚上如果有空就去夜市摆摊,我爸爸是出租车司机,他们都是小县城出来的,要拼了命才能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小小的安身之所,他们和所有人一样,到了年纪结了婚,于是就有了我。我六年级的时候,家里出了事,我爸爸没日没夜跑出租,然后过劳猝死了。"
这样哀痛的事,经年之后,也可以坦然说出来了。
她的目光盯着远方的高楼大厦,波光流转,明灯恍如白昼,霓虹闪烁,处处繁华。
外面下起了一场大雨,太过突然,很多人没带伞,身上都被淋湿,虽然是夏天,但应该也不太好受。站在这里往下看,楼下为生活忙碌奔波的人不过蝼蚁,显得卑微又渺小。
或许他们也曾抬头仰望这座大厦,然后也只能沉默着叹一口气,最后走开。
裴书的父母就是这群人之一,她或许也会是。
“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
你习以为常的却是我奢望的遥不可攀的,你我存在在不同的世界里,何必强求双方呢?
后来她去上大学,不再与他联系。这么多年,再次相见,是她因为公事出差回到b市。那时候她已经听闻沈长清和林绝结婚的消息,她托人道贺,是真心实意希望她幸福快乐,然后她收到对方的结婚邀请函,上面的字遒劲深刻,不是她的笔迹,林绝的。
送出去的每一封,都是他一笔一划写上去的,她想起来林绝沉闷阴郁的脸,或许写这东西的时候无比快乐,她应该也很开心。
婚礼上,她和卫初离得不远,幸好不是一桌。
她见过林绝因为沈长清笑,这时候面对沈长清却在哭,他的父母没有来,独自一人,孑然一生,沈长清是他唯一的爱人、唯一的亲人。
婚礼结束,他朝着她走过来,该来的真是躲不掉。他还是一样,意气风发,眉目凌厉,天生就有让人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请她去吃饭,很温和地邀请,裴书同意。
或许成长就是能让人在任何场合处变不惊,两个人聊了很多,他问起她这些年的生活和工作,她如实回答,还行,挺不错的。
说到最后,他问,“你是不是以前喜…”
裴书想也没想,接过他的话,“是。”
“那现在呢?”
“没有了。过去还小,总分不清爱啊恨啊,真正知晓了之后的心情,是惶恐,现在释然了,什么都没了。”
卫初笑笑,他也比过去释怀了很多,他抬手摸了摸裴书的头发,她没有躲开。
“那好。如果我三年后还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或者给我一个机会。”
裴书的目光像是叹息,“好。”
“真希望三年后我可以赢一场。”
裴书喝了点茶水,声音滞在空气中,“我也希望是你赢。”
店里的歌一直都在放,都是些很和缓的调子,正好放到一首挺老的粤语歌,黄伟文的词,卫初想起来这好像是什么电影的主题曲,有时间或许可以去看看,他想。
那首歌还在唱——
“原来暂时共你没缘分,来年先会变得更合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