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是谁?阿苗屏住呼吸了。
是那个语句短促的男人,还是声音更加尖锐的女人?
脚步声停下来了。
“赫里斯?”
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声。
“赫里斯!你该睡觉了!快出来吧!”
阿苗静静贴在门边,他听到那女人焦急的喘息,还有声音之中的颤抖。
既然担心孩子,又怎么会把他独自放在这个房间里?阿苗觉得奇怪。
对面的地上小小的一团,阿苗安静地看着那孩子。他呼吸的时候身体也随之一起一伏,好像真的很享受睡眠的安逸。
他忽然弹了起来,像一个弹簧一样,从他的床铺上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快扑到了面前的阿苗身上。阿苗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么睡得好好的会突然这样。
门外的女声还在循环着那两句话,一声比一声要更轻柔,可也更大声。
“妈妈!我知道了!请你等等!”被叫做赫里斯的男孩大声喊着,他吸了吸鼻子,好像有鼻涕流出来,不过阿苗没有能用目光扫描到这个房间哪里有纸巾。
阿苗依旧纹丝不动地看着他的动作,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孩子在离开这个房间前,又一次狠狠地抱住了他。
他强迫阿苗和他对视,一双金色的眼睛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小金,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琥珀。可是你和他实在太像了,像到我以为是他回来了。
“他过得很好对不对?因为你也过得很好,是的。我能感觉到,你是被爱着的。”
“你的眼睛和琥珀不一样,你有……你有希望。”男孩又要哭了,阿苗只能用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是被爱着的吗?是的,他很幸运。
阿苗想,他是因爱而活的猫。
“我会让你离开的,感谢你的出现。你是上帝送来的礼物,你是被祝福的猫。小金,我多想再叫你一次琥珀。”
男孩轻柔地抚过阿苗的眼睛,阿苗压下心中的无奈,任由他的动作。
小金……这是什么简单粗暴的名字。
门向外推开了,彻底的光进来,阿苗的金色眼睛浸在光里,熠熠发光。
男孩小而强大的背影渐渐没入光里,渐渐消失不见。
这家的男女主人又似乎恢复了原样,他们又开始争吵着一些什么,门没有带上,阿苗勉强能听清一些字词。
赫里斯、琥珀,还有……那么多猫、怎么收场。
他们说的英语杂而乱,是他太久没有听了吧,即使是母语却也像是在做一些难度极高的听力题。
阿苗把那个毛毯捡了出来,他搁在门边上,就这样静静地靠着墙,又一次趴了下去。
还真像是毛团的样子。唉……猫也会活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啊。
他们的争吵连绵不绝,从孩子又能扯到家长里短,从工作也能带到亲人身上。
女主人是个中美混血,还时不时爆几句中文出来,让阿苗觉得特有趣。
男主人的声音很醇厚,似乎也是绅士类型,但是却是精辟类型的男人,他总是把妻子噎住。
那个孩子,赫里斯,他倒是这个家里最成熟的。
他还真像梁川川,阿苗并不完全认为他的乌啾是个单纯的蠢小孩,他可爱,他也可靠。
只是可靠的时候不怎么多。
那一次阿苗赌赢了,他凭借着那份档案里的好奇心旺盛、喜欢挑战和探险,把那孩子留了下来。他当然还设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局,那是很冒险的,因为失败的风险极高。
然后呢?然后他成功了,他把梁川川留下了。
这一次的豪赌,阿苗没法在失去主导权的前提下拿到完全的胜利。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放松警惕了,他自己太累了。
阿苗的希望,是什么?
是虚无缥缈的,是孤注一掷的。
是下一次门开之后,他看到的会不会是梁川川。
那概率很低,低到就像是下一秒在波士顿发生一场特级地震一样。如果那样的话也很好,至少他可以不管不顾地去找他的队员们,还有他的队长。
至于梁川川……他绝对不要死掉,阿苗不想。……啊,他怎么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这可不是阿苗的做派啊。
阿苗应该一直是那个强大的、可靠的老板才对。他会很多语言,他不得不会,因为想在人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任何语言困难地去给予帮助。他还会计算机技术,因为信息时代的人类都会依靠网络的力量求助。
他还学会了倾听和闭嘴。
但是他没有学会做好自己。
阿苗是什么样的?他也不明白了。
软软的绒毛垫子是毛茸茸的触感。阿苗并不喜欢,但是它太能让他放松下来了。阿苗沉沉地睡了下去。
门打开了,又一次,强烈又刺眼的光充斥在狭小的房间。
阿苗已经醒来了一段时间,他更愿意相信,那孩子是真心想放他走的。
只是他的父母,就不一定了。
他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力气去睁眼确认那门后站着的是谁。
无论是谁,都不会是乌啾吧。
他的对象不明的赌约,早就没有赢的筹码了,从他吐露自己的内心开始就已经拿不住了。
可是如果他没法自己出去,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笨小孩和笨猫了。
阿苗竟然如此矛盾。他深深地叹息。
他还有希望,是的,他还有。
门后是那个男孩,因为他快乐的情绪完全感染了阿苗,即使是在两双紧紧的视线之下,他也大胆迈步走出了那个小门。
阿苗通过客厅,踏进阳台越上了房顶。
原来这里是一片居民区,而这家人家正住在一个简单的小别墅里。再往北边望过去,在那片澄澈天空之下的就是缅因州了,他渴望又害怕的故乡。
收回视线,路口处有一个坏掉的红绿灯,那里有一个正在送牛奶的小哥,刚把他的电瓶车停下,正在从奶箱里拿出两罐牛奶。他身边过去了一个送报的小男孩,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激情饱满地投入了又一天的忙碌之中。
阿苗忽然很感慨。如果没有遇到班尼,蓝希的生活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而梁川川如果没有遇到他,他会过一个更平凡的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暑假。
如果他正在提心吊胆的话。
“他们不会放你走,可是我想让你走。小金,你说他们会听我的吗?”赫里斯郁闷地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他的角度怎样都看不到阿苗,只能看见一条猫尾巴在他头顶晃来晃去。
阿苗太久没有说话了,英语都打了个磕巴:“只要你说,他们不会不同意。”
赫里斯蹦了起来:“是……是谁在说话?”
阿苗在瓦片上剁了剁猫爪,然后飞身跃起,从阳台的石砖上垫了一脚,稳稳地落在了赫里斯的面前。
“喵。”
“小金,你是不是有着琥珀的灵魂的猫,他想告诉我什么对吗?”赫里斯居然很快就接受了阿苗会说话的事实,还好像感动得要哭了。
哪怕是做猫,还是得哄人啊。阿苗叹了口气。
“他让你不要再自责了,发生这些事也是他不想的,再找一只猫好好对待他吧。把对他的爱给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动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呜呜呜……”
赫里斯搂着阿苗狠狠地哭着,而他的父母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儿子终于释放出自己的情感。
阿苗的角度正好可以望到对面的人家,还有这一天的天空。
阳光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
硬要说的话,这样的日子,没有和他一起欣赏的人,太可惜了。
一连多日,阿苗都在房顶上呆着,那孩子担心他会出现那天的状况,突然晕倒之类的,于是也一直陪着他。
他们只是在有太阳的日子聊一些有的没的。
赫里斯和阿苗说琥珀的事。他说琥珀是一只性格冰冷的猫,可是他内心很柔软。他会在他调皮捣蛋的时候制止他,是琥珀教会了他什么是懂事。
而阿苗只是望着每一天都各不相同的这同一片天空,他的眼睛追着云走。如果云走了,他就看看那个路口,有没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出现,现在还没有。那里只有一只棕色的小鸟,被汽车吓跑了。
该说赫里斯想太多吗?毕竟不是每一只猫都会有表达自己想法的能力,像毛团那样的猫,已经是很高智商的了。虽然他不喜欢毛团,但是这点他没法否认。
“他想要自由。猫也像人一样会忧愁吗?”赫里斯怯生生地看阿苗,但阿苗移开了视线。
琥珀,应该的确是一只多愁善感的猫吧,比他还更悲伤。
……人在失去之后才会感到窒息般的珍惜。阿苗眯了眯眼睛。
他让赫里斯看看天空,或许琥珀变成了某一片天上的云,无时无刻都在看着他呢。
赫里斯说那是骗小孩的,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阿苗吃了一嘴巴灰,暗骂道,琥珀啊琥珀,你看看你教的,哪里叫懂事了?根本就不懂得尊重长辈。
直到三天后,赫里斯都没有提出厌烦了阿苗,第一次和陌生的人类相处的阿苗感到很荣幸。
不过男女主人又因为阿苗实在太像琥珀,难道是他的转世找上门来了、还有阿苗是给赫里斯喂了什么迷魂药之类的事而又吵了起来。
阿苗头大地又逃了出来,顺脚关上了阳台的门。赫里斯紧随其后,让他把门开开。阿苗让那小孩给他道歉,不道歉就不开。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幼稚的猫啊!”赫里斯试图激怒阿苗,可是阿苗早被带偏了,还真的就吃这一套,和他展开了没有能和乌啾继续下去的紧张的辩论。
屋内吵大架,屋外辩小论。好像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不过这根本是无意义的忙。
“喂中场休息!赫里斯!你到底什么时候兑现你的承诺,放我走?”阿苗长长地喵了一声。
“我不想放你走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和琥珀在我身边的日子一样开心。”
“你要明白,我终究不是真正的他。”阿苗不喜欢这种当小三的感觉。咳,他绝对没有把乌啾作为替代品来看。
赫里斯当然明白。他只是想再久一点,再骗自己久一点。就像琥珀从来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冲向来往的车流一样。
阿苗用尽量有说服力的表情,不过还是比不上梁川川。他惆怅地说着:“你该放自己自由了,对吗?”
“是的……我,我……”
赫里斯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噗地一下,缩成了小小一团。
“母亲、父亲,我想……我们该放他走了。我们也该放自己回到自由的样子,对吗?
“我们不该再把本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再强行留在我们身边了……对吗?
“我们夺走了那么多自由的爱,可是我们却没法释然地、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偷窃而来的爱,对吗?”
赫里斯缓缓地抬头,他声音颤抖着泪流满面地望向他少有和平的父母。
摇晃的吊灯下,一张长桌,拦住了一个家庭探寻真正的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