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将明夜路白
楚王世子步履沉稳，龙行虎式大步踏上白玉阶梯，一眼便看见了阶梯上方凤仪万千，风华绝代的身影。
宫女太监簇拥的这个身影的面容他是十分熟悉的，但这人的装扮却让他极为陌生。
只见女子一头青丝挽着牡丹髻，头戴紫金三凤冠，凤嘴中垂下长长的金色流苏。两侧是一对云凤纹凤钗，用小指大小的明珠，点了凤眼。
朝服上绣着凤栖牡丹，用金细丝线绣着雍容的花，凤凰尾羽上镶满了一颗颗细小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双脚金缕鞋，鞋头镶嵌着东珠，云纹勾边。
紫金色的披肩松松挽在双臂上，长长的拖在身后。
自从相识以来，苏医仙一直穿着清淡简朴，无外乎青白蓝三色，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隆重华贵的装扮。
可她并没有任何的不合适，通身的贵气和雍容也彰显的淋漓尽致，这是一种华贵明艳之美。
也只有那同样淡漠平静的容颜能给楚王世子一点熟悉之感。
楚王世子站在台阶上，一时间有些呆愣。直到身边陪侍之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世子……”
楚王世子反应过来，他是藩王世子，地位自然高贵，可是到底尊贵不过天朝公主。哪怕现在的熙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只要楚国一天没有高举反熙大旗，称帝建制，人家就是君，他为臣，应当先给公主见礼。
“楚凌询见过无忧公主，公主殿下万安！”楚凌询垂下眼帘，拱手作揖。
“楚王世子不必多礼，”青舒颜双手放于腹前，声音清淡，仪态万千，“远道而来，辛苦了。”
说完，眼光轻轻的划到楚凌询身后风神俊雅的身影，“身体如何了？”
雅安公子一脸复杂之色，低头见礼，“好了很多，还要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青舒颜点点头，“本宫正要折返，不如楚王世子与本宫同行？想来也有很多人想要一睹楚王世子的风采。”
“正有此意，殿下请！”
“楚王世子请！”两人一番礼让，青舒颜当下一步，楚王世子随后，在楚王随从和宫人的簇拥下前往宝华殿。
宝华殿外，青舒颜提出了告辞，“本宫要去先行陪驾父皇，楚王世子先进殿，本宫随后就到！”
“殿下自便！”
楚凌询目光幽深的注视着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长廊尽头，嘴中却问道：“雅安，你想到了吗？”
半晌没有收到回答，楚凌询收回目光，只见挚友双眼空茫，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能让向来聪慧沉稳的雅安公子露出这副模样，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对他的冲击有多大。楚凌询自失一笑，一甩袍角，大步迈进了宝华殿。
宽敞明亮的大殿已经有不少人在坐，姿态优美的宫女穿梭席间，有条不紊的上菜斟酒，乐人鸣钟击磬，悠扬的乐声不绝于耳。
楚凌询到的算晚的，他一进来，殿内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众人就都把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看清楚来人，一个二十多岁，头戴玉冠，面容英俊的男子不屑的冷哼一声。
“原来是楚王世子，”说话之人年纪较长，却也绝没有三十，模样普通，但一身的凌厉勇武之气，叫人根本不会关注他的长相如何，这些无关紧要的微末小事丝毫不影响他的风采，“本王还想着这次会不会见到楚王，不想竟然是楚王世子进京！”
“见过周王，”楚凌询见礼，“父王最近偶感风寒，所以特意派我进京为陛下贺寿！”
“风寒？”一旁面露不屑的男子突然开口，“别不是被某个不孝子气病的吧！你们楚国的五王子好没好啊，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
“劳李王世子惦记，五弟情况还算稳定，太医也说养上几年，以后不会耽误行走，不过当然了，可能永远也比不李王世子三年前跑回永州时的矫健英姿！”
李王世子脸色大变，三年前战败一直被他视为奇耻大辱，楚凌询这三个字每次他想起都会恨得牙痒痒，今天又被此人当面讥讽，李王世子不由得怒火中烧，哪里还忍得住，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姓楚的，你有能耐再说一遍！”
“李王世子莫不是耳聋？”楚凌询优雅的理了理袖子，“说几遍不都是这样。”
“好好好，”李王世子怒极而笑，反而平静下来，重新坐下，“今日之辱，李某记下了。”
楚王世子冷笑一声，转身拱手，“刘王，孙王。”
刘王是个身形瘦小的老人，一身王服蟒袍穿在他的身上，越加显得他佝偻猥琐。他所在的纯州近些年被不断挑衅的李王逐渐蚕食，已经丢了将近一半土地，自然愿意看见李王世子吃瘪。
如今看见没有冲突起来，刘王也只能压下心中的失望，站起身给楚王世子回了礼。
相比一副穷酸相的刘王，孙王要富态很多，圆乎乎的胖脸，眼睛都要迷成一条缝，慈眉善目仿佛寺庙里的大佛，看着楚王世子就好像看见自家的出色后辈，满脸的慈爱和欣慰，全然没有当年被打回玉州的尴尬，“楚王世子年少英雄，楚王好福气啊！”
“孙王盛赞，凌询愧不敢当！”
这时有宫女上前，领楚王世子走到为他安排的位置，楚王世子盘腿坐在案后，带来的随从纷纷自行坐到主子身后。
因为楚王世子进殿闹出的波澜平息后，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不知道什么时间，乐声已经停止，服侍的宫女太监都沉默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客人要么低头自斟自饮，要么闭目养神，仿佛刚刚的风波过后，众人都失去了兴趣，再也懒得掩饰。
熙皇今年的万寿宴办的突然，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有一百种猜测，没有一种能够肯定。
但是他们还是都来了，毕竟好奇心谁都有，也担心有好处被别人占了去，虽然表面上都是轻车简从，实际上如何只有老天知道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诸位王侯心照不宣的都选择在了万寿当天进京，可是来了后就被宫人恭恭敬敬地请到殿内等候夜宴开始，至今也没有一点消息透露出来，也难怪众人抓心挠肝，心不在焉了。难道真的只是熙皇心血来潮想过一个隆重的生日？
“陛下到！无忧公主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紫金色绣着太平有象的门帘被人高高挑起，熙皇一身玄衣九章纁裳，衣上绘有五章纹，裳绣四章纹，配九旒冕冠，仪表威严的坐到大殿上方正中央，青舒颜紧随其后端坐到在了左侧下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纷纷起身，躬身行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爱卿平身！”熙皇的声音从冕冠珠后传出，温润和缓，“今天众爱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朕心甚慰。”
“陛下严重了，”一直有气无力的宏王爷见到熙皇，瞬间笑容满面的举起酒杯，“能够参加陛下的万寿宴是微臣的荣幸，何来劳累之说！微臣先敬陛下一杯。”
“宏王爷所言不错，”刘王也笑呵呵的站起身，“臣先干为敬！”
“诸位爱卿，朕身体微恙，今天就先以茶代酒，敬爱卿们一杯。”熙皇笑着说道：“无忧，启一坛你的夜路白如何？”
青舒颜躬身，“父皇所愿，儿臣自然遵从。”
不一会，赵公公就指使小太监呈上来一个白瓷酒坛，“这是无忧公主八岁时亲自酿造的清酒，期间没有过第二个人插手，选料发酵窖藏都是公主亲力亲为。味道嘛！朕前些年尝过一点点，至今想起都回味无穷，如今凤栖殿前的梨花树下……”
“父皇，还有两坛。”
“还有两坛了，”熙皇笑道：“越喝越少，你们今天有口福了。”
宏王爷开口笑道：“说的微臣都流口水了，那微臣可就等着殿下的酒了！”
一坛酒其实也不多，宫女为众人每人分了一些，坛子就空了大半。
楚凌询看着琉璃杯中的酒液，透明澄澈，一股说不出是果香，药香，还是花香的香味淡淡袭来，他忍不住端起，滑润爽口，浓而不稠，稀而不流，酒液入腹，先是一股冰泉流转，然后化为热力上涌，生津暖胃，回味深长。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许久没有突破的武道关口仿佛都有所松动。
“好酒！”周王高声赞叹，目光灼灼的看向青舒颜，“谢殿下赐酒！”
众人纷纷干杯，都连声赞叹起来。
李王世子问道：“敢问殿下此酒为何要叫夜路白？”
青舒颜优雅端坐，脸上适时的挂着一抹浅笑，“天将明夜路白。”
李王世子摸摸头坐了下来，自从进殿以来一直沉默的雅安世子，忽然抬头望向青舒颜。
美酒佳肴，大快朵颐，与熙朝的官员推杯换盏气氛慢慢火热起来不同，排在前排的几位王侯都稍显矜持沉默，漫不经心。
青舒颜面色冷淡，端起酒杯，仰头干掉杯中残酒，起身离席，来到殿前，“父皇，儿臣此身都为你血肉所化，别无所长，唯有一舞祝您顺遂平安，喜乐安康！”
声音轻柔和缓，却压过了殿内的喧嚣，欢庆的众人顿时都挺杯望来，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青舒颜的紫色披肩仿佛一片烟云轻飘飘的从肩上滑落，她的手自云中滑出，状如幽兰，这是舞蹈的起手式。
众人都凝神屏息盯着那柔白修长的手指，待那纤纤玉指轻轻一颤，犹如兰花绽放，清幽婉转的乐声再次响起，霎那间天光乍亮。
多年后，在坐的众人回忆起今天的种种，就仿佛是陷入了一场华贵绮丽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