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世人怨我草芥人命，可我未沾半滴冤血，世人惧我无情无义，可我救急扶伤，这世间的恶，到底如何界定，善，又是哪般？不过是一群明眼的人装瞎，装真切罢了！”万丈悬崖之上白衣女子立于崖端，声声质问着面前冷剑相指的一方人。
微风轻拂面纱，浮动那一身珠白的纱衣，掸去了女子裙末惹上的尘垢，而悬崖如此绽起一株皎洁的月白花。
那清风拂过山岗，掀起女子的发丝，一点一点缠绕在一起，也微弱地挡住她的视线，但无论哪般都不阻隔她去看见。
九沂山上埋凡尘，九沂山下葬灵云。
凡尘人烟的九沂山不知何时竟成了一处绝美的仙境，百花纷杂一一绽放，山禽走兽纵横其间，万物生灵由此孕育，山河湖海尽收眼底，方寸之间的云卷云舒，便胜却世间万象。
九沂山上一大波士兵追随着一名少年将军，那将军身穿软甲，背上背着十支刻有“靖”字样的利箭，手中紧紧握着一把若隐若现的弓。
“华熙箭只夺灵力，不伤性命，不过散去灵力，和凡人没有什么不同。”他的声音明显压了压，出口的话也似身上的盔甲一般冰冷刺骨，可眸中却溢满期盼。
那欣长的身姿穿着一个并不合身的软甲，仿佛也是歪歪正正地挂件一般，像是谁家还未经战场的孩子披上了甲，便草草处理如此重大的任务。
“那灵女谷几十条人命呢？你们可曾只夺灵力，未伤及她们性命？还有，还有九沂山……”女子冷笑，她大声地质问，声音却不住颤抖。
她的眉眼早已染上苦色，却一瞬间藏起那份阴郁，凛冽的目光直直刺向面前为首的一人。
每每想到这里，那额下弯柳便拧成一团，眼中微弱的曦光都消散了，除了一片死寂什么也没有。
“灵女族人失去神智，利用灵力杀人，即使没了灵力，也会危害人间，若是重修灵力，便会更加暴虐地残害百姓。而九沂山山民包庇灵女族人，其心可诛……”
女子嘴角含血，和白裙上的血渍彼此相映，站在微风中仿佛随时便会倒下。
可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夹杂满眼的失望凝视着面前一方人，“那是你们怯懦，你们自私，你们怕了，你们担心若灵女族人不得控制，会鼓动天下人展开一场蓄谋的杀戮，所以便率先掀起天下祸乱来赶尽杀绝。”
“灵女族人蛊惑人心已成事实，如今恶性暴露，如果卸掉灵力，与百姓同居，依旧可以安度余生。”
“蛊惑人心？若真能蛊惑人心也不会落得如此境遇，什么时候得民心也是蛊惑了？今日你们不去查这背后的缘由，明日便会有千万人被你们排为异己。”
……
“若你没了灵力，我会向圣上提出请求，调查灵女族人失智的原因。”
“不知将军是否上过战场，成为那唯一的幸存者，若是敌军让你自断双手，永不握剑，你可愿意？”女子掷地有声地说。
将军抬头疑惑地看了看女子，眼底带过一缕诧异。
“若是灵女谷和九沂山能回到三月前，别说受上这一箭，就算是死后入冥界淌火海，我也愿意，可是……不能，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谈条件？”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双眼顿时蒙上一层薄雾，所见之处都朦胧起来。
“如今已成定局，若有其他需求圣上一定会允诺的。”
“已成定局，”她苦笑着，沉沉吐出一口气，“我可尝不知道已成定局，可我凭什么原谅？不论对错，你们一直在臣服，可我不想臣服，不想如你们一般，你们要站在权势能庇佑的位置，于是草草定罪，如果可以，便把对方也变得像你们一样，如果不行，于你们而言不过是杀几个人罢了。”
将军身后的士兵们彼此张望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胡说，我弟弟就是被灵女族人杀害，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瞪的吓人。灵女族人是曾经得到拥戴，可是圣人犯错也得惩治，若你说灵女族人是被冤枉的，难道我们所有人都要等着查明真相？若……若你也失智，又会有多少无辜的性命丧生呢？”其中一个士兵大声呵斥着，他的双手不住颤抖。
他们有的是靖府的兵，有的是自愿除掉灵女族人的平民百姓，可此刻他们都意志坚定，为着同一个目的。
听到一个士兵站了出来，其他人也纷纷站了出来，要将心中的苦痛和理解一同倾泄出来。
“我兄弟去九沂山上找神女救他母亲性命，却不料在路途受害，家中老母也没等来儿子，在病痛中离世，他们没有亲人为此判公道，可我们看不下去，灵女族人不除，这世道难定，人心难安啊。”
“是啊，那段时间山间小溪淌着尸体，大家都不敢出门，一身凡骨我们哪敢和灵女族人对抗啊，本以为待在家里不出门，能等来平定，可家中也并不是安稳地方，衙门士兵也不过是凡胎□□，他们也是拿着命去争。”
“那些到现在还在拥护灵女族人的人，是他们没见过灵女族人杀生的样子，是他们没被灵女族人伤害过，既然事不关己，就一叶障目了。”
“你说的，我们明白，可我们等不起，既然灵女族人世世代代与民共生，为什么不愿意融入民众做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呢？”
“灵女谷和九沂山被灭的时候，可否有人……对她们说过这些忧虑？”女子忧虑片刻，轻蔑地说。
士兵们分满眼诧异地注视着女子。
“他们是乐善好施的人，你们这么多忧虑……为何不向他们诉说？灵女谷早在发现有灵女族人失踪的时候，就已经阻止其他灵女族人出谷，并与外面的灵女族人联系，杜绝后患，但凡不是一入谷便厮杀，灵女谷又怎么会被灭？但凡不是诛尽杀绝，为何九沂山也受此牵连。”
“罗将军说好言相劝，可灵女族人并无配合之心，还出口诋毁圣上，灵女谷机关重重，灵女族人纷纷发动机关，罗将军才动手的。若真是误会，眼下还请消去灵力，配合朝廷一起查出真相，”面前的将军无比坚定地说。
女子定神注视着开口的人，动荡的心池在波澜不惊的眼神中瞬间消逝。
“将军……可识得我？”女子佯装淡定，眼眸深邃地望向那人，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可眼中蓄起的泪珠却瞬间润湿了眼眶。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淡然地说，“不识”。
将军带着面具，迎面的人生生只瞧得准他的双眼。
“刚才的话，你真如此觉得？”女子慢慢微偏脑袋，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似乎可以通过面具看穿他。
“当然，”将军的眼中满是坚定。
“灵女谷……没有机关！”她掷地有声地说出这七个字，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却是在讥讽自己识错了人。
将军思虑片刻，继续说，“罗将军为人正直，定不会骗人，或是你常年在外，灵女谷设有机关并不知？”
女子垂下眼眸，失神间呆滞地摇了摇头，脸色白上些许，透着一丝憔悴，她慢慢向后移了步子，悬崖边的沙石也开始松动，如流水般滑落下去。
将军惊吓万分，伸出手向女子挪动了几步，眉眼中乍现的慌乱，像极了前些时日看着她冻伤了手一脸嗔怪的靖府小少爷。
“将军，动手吧，”身后的人走上来温言催促着。
将军抬起弓，将箭头直直瞄准女子。
箭已上弦，可却迟迟不松手。
女子漠然地擦掉嘴角的血，那是最后一次她带着所有的爱恋，摒除周遭的一切，前尘往事就这一刻暂时消去，她用最后的一点炽热凝成眼中透亮的泪珠，任那份余温垂直俯冲地面。
她向后轻轻倒去，坠入万丈悬崖也罢，这一次人间真的容不下她了。
风声中隐隐传来一阵兵荒马乱，可她的眼中却只能看见那片蔚蓝的天空，正在一点一点让出一方位置，给那刺眼的晨光，只是此时直视便狠狠灼伤眼睛，再看不见眼前的芳华了。
但眼前的光景无论那般，又有什么用呢？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了，本就是一场死局，管她下一步坠向哪里。
直到心口传来的刺痛让她明晰，原来被不伤性命的华熙箭刺中也是会痛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悲戚就如坠落间眼中的浮云一般越来越缥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