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空气中弥漫着盛夏暴雨后屠宰场的味道。
泥泞、潮湿、血腥,混杂出无力反抗的动物临死前的绝望气息。
耳畔嘈杂,或粗犷或嘶哑的男声从拐角处远远传来,粗鄙喧哗,混乱无章。
再远处有女人的哀嚎求饶,男人的叫骂,孩子凄厉的啼哭。
夹杂着马蹄声,磨刀声,水声,坛罐摔裂声……
身下是半潮黏腻的稻草,泛着刺鼻霉臭。
阴冷潮湿的牢房角落,乔怀玉皱紧眉头,从混沌的昏睡中缓缓醒来。
眼前一片昏暗,脚边似乎有什么毛呼呼的东西蹿过去。乔怀玉敏锐的一缩脚,一只老鼠吱吱叫着从黑暗中爬出来,它一头扎到她对面那人身上,下一刻开始啃咬着那人的脚趾。
昏暗的牢房中,乔怀玉后知后觉的将目光放到对面侧躺的那人身上。
那是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
她身着古装,衣衫不整,曼妙的身躯裸露的大片肌肤青紫淤黑。
双眼大睁,瞳孔扩散。
死人!
乔怀玉心里大惊,骇得一个后仰,后脑勺重重磕到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痛!不是梦。
乔怀玉头晕目眩的捂着后脑,半眯着眼睛打量起周围。
肮脏潮湿的环境,昏暗的光线,满地的腐烂稻草,半黄泥土砖,半木栏,无窗的结构……这一切,让她此刻所处的地方,无比类似影视剧里的古代牢房,但这里又要比影视剧里,更加肮脏、狭窄、破烂、恶臭。
乔怀玉低头看自己的双手,白嫩细弱,纤若无骨,指尖蔻丹红艳,女人味十足。
这不是她的手。
头愈发痛起来!
乔怀玉挥手吓退那些啃食人肉的老鼠,按下内心对死人无限的恐惧,将手伸到对面那个女人的鼻下。
毫无热气,她真的死了。死了有一段时间,躯体已经凉透。
女人死不瞑目的大睁着双眼,那清秀娇弱的五官,越看越眼熟。
“婉娘?”
乔怀玉脑海里冒出一个名字,不由自主的念出声来。
婉娘是谁?她不认识这个女人,可为什么能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
这不合逻辑。
乔怀玉皱起眉头。
突然,地牢外遥遥响起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的响起,有沙哑的男声传来,“那两个女人怎么样了?”
有一粗犷男声回答,“大的那个,昨晚架回来的时候就遭不住了,估计现在怕都已经冷了。小的那个听陈大表哥的,没动,等刘大当家回来了给他送过去。”
“尾巴扫干净了?不要留下点把脚,被陸崖府的那几个鼻子灵的闻到。”
“陈大表哥放心,扫得干净,一点痕迹都不留!男的全部宰了,丢到死人槛下面去,留了一个小男娃,八岁,养两年当个打下手的。女的除了这两个,外加一个会做饭的婆子,全都分给弟兄们去。”
“这几车货安逸,钱财又多,酒又好,全是江阳烧酒!我把最好的几缸都给陈大表哥留着。”
脚步声逐渐近了,两个短打布衣的男人一前一后出现在地牢面前,为首的那个身材削瘦,肤色蜡黄,细眉小鼻寡嘴,一脸邪相,想必这就是那个陈大表哥。
他毫不遮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乔怀玉,像打量一块猪肉新鲜与否。
“好成色,不愧是富家养出的女儿,卖到温香楼能卖个好价。可惜,那方先给了钱,成色再好,也不能出手。”说罢,他扭头吩咐,“明晚大当家回来,这女人,剥光衣服送过去。”
乔怀玉就这么冷冷的盯着他,不哭,也不闹。
她要仔细的听,仔细的想,要好好梳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陈大表哥吩咐完,抬步要走了,与牢中不言不语的美人坚毅的目光偶然一对上。他打量她片刻,眉毛一挑,颇有些感兴趣。
“你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要哭。”
乔怀玉回道。
陈大表哥一怔,随即,歪着嘴笑了。他的语气陡然阴森,“你的爹爹,哥哥,都被杀了,你也要被送到山贼头子房里了,你不怕?你昨天,哭得可凄惨了。”
“我哭,你们也不会饶过我。”
乔怀玉说道。
或许这种时候,装作手足无措的哀婉哭泣会更加安全,可是她乔怀玉暂时还装不出来。她不是影帝,没法一秒入戏,更别提现在脑子里还疼着,心里更是一片茫然。
她不悲,也不痛,与她被杀的所谓“爹爹、哥哥”相比,她更想知道现在什么朝代、这是个什么地方、她是个什么人物。
而对于自己即将被剥光衣服送到别人床上的噩耗,乔怀玉虽然心惊,但不慌乱。
会有办法的,总能逃出去。无论是在被剥衣服的时候,还是在送到那刘大当家的床上的途中……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无寸缕、柔弱无力的富家女人。下面的人要把这样的一个女人送给他们当家亵玩一晚,总不至于用绳子捆猪一样把她捆过去。
要么用被子包,要么用轿子、用马车、用透风的箱子……只要手脚不被束缚,就能逃,哪怕光着身子丢人现眼,可这身体都不是她的,丢的不是她的人。
相较面子,命才是最重要的。
在乔怀玉脑海里飞速思考对策的时候,陈大表哥再度开口,他说:“冷心冷肺的婆娘。”
寡毒的评论,赞赏的口吻。
他扭头吩咐,“李狗,这女人聪明得很,手脚干净点,别碰她。小心她得了大当家喜欢,日后告你毒状。”
“另外,边上那具尸体拖出来,处理干净。”
矮小枯瘦的龅牙男人佝偻着背,一咧嘴,露出一排黑黄的牙,“陈大表哥说啥子就是啥子,我晓得,我晓得。”
一边点头哈腰的说着,那轻浮的眼神却在乔怀玉身上流连。
看着这个矮小男人色眯眯的痴态,乔怀玉心里逐渐有了底。
逃跑的机会,这不送上门了吗……身处绝境,就要抓紧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陈大表哥吩咐完,也不多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一路吩咐着扫尾的事,和李狗一前一后走了过去,消失在昏暗的地牢尽头。
没人盯着的这段时间,乔怀玉也没闲着。她蹲到那死去的婉娘身边,默念了两句“冒犯莫怪”,随即上手,把婉娘的尸身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着的东西。
她们这些女眷大抵在被关押之前就被人搜过身,所有值钱的东西尽数被搜走。乔怀玉这具身体作为富家女儿,想必发饰都是极好的,全数被取走,现在满头青丝披散,连根发绳都没留。婉娘身上也不剩什么值钱物件,乔怀玉仔细搜索,从她的发间摸到一根木簪。
木簪通体紫黑,素面,一丝雕花也无,坚硬温润,木质微香。竟然是紫檀。
山贼不识货,竟没把这木簪搜去。
一寸紫檀一寸金,更何况……小叶紫檀木,质地极硬,堪比金石。
乔怀玉不动声色,把这根木簪藏进衣袖。
过了一会儿,李狗骂骂咧咧过来开牢门拖尸体。
他沙哑而口齿不清的声音在森冷的大牢走廊里回荡,阴鸷刺耳。
他骂死婆娘不经操,他都还没摸上一下过把瘾就死逑了。他骂周家兄弟黑心肠,把他留在最底下忙活,脏活累活轮到他,分钱分女人轮不到他。他还骂守大牢的几个老不死,又懒又贪,拉尸体这种事也要他来动手。
絮絮叨叨的沙哑土话里夹杂着满腔怨念。
很明显,这矮瘦的龅牙男人过得不如意,或者说并不如他在那个陈大表哥面前表现的那样游刃有余、言听事行。
他想要女人,想要权,想要钱,想要别人高看他一眼,想要过得不这么窝囊。
这矮瘦的男人走进牢房,蹲下身狠狠揉了两下婉娘的胸脯,然后粗鲁的拽着尸体的脚,倒着往外面拖。
他竟然连死人的便宜都占。
“喂……”
乔怀玉尖着嗓子叫住他。
她的声音扭捏做作,又细又媚,像是江南三月春雨,又像人心底细密情丝,娇柔软媚,缠绵得很。
李狗听到这声音,浑身一抖。
他停下身,抬头看从他进来就没有出声过的那个女人。
美人慵懒的半靠在木栏上,以手撑头,衣袖顺着手腕落下,露出一截宛如凝脂美玉的肌肤。周围明明是阴暗潮湿的地牢,可她这安然自若的一靠,像是靠在哪个王公贵族府里的贵妃榻上一般,端方雍容,富贵逼人。
富家养出的闺秀女儿,就是不一样。
李狗眼睛都看直了,他咽了咽口水,色心大起,刚想上去摸一把,可又想到陈大表哥的交代,想到明晚就将把这女人送到大当家那里,他心底挣扎了几息,又窝囊的退缩了。
只能看不能上,连摸也不能摸!
李狗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抬头,恶声恶气的骂道:“臭婆娘,干什么?有屁快放!”
乔怀玉便玩着自己的蔻丹指甲,漫不经心的问他,“明天晚上,我侍寝之前,有兰汤沐浴吗?”
“啥汤?”
乔怀玉压着嗓子,细声细气。
“就是,撒了花瓣的水。”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用来洗澡。”
一辈子在泥里打滚的李狗哪里听过这论调,还有人拿花瓣洗澡的?
他先是愣了愣,随即产生了一种被富家女人看透没见过世面的羞怒,很快,这点羞怒叠加着不敢碰她的窝囊,就变成欲盖弥彰的大怒。
“没有!”
“落草凤凰不如鸡,你还想着过上以前富家千金的日子?还兰汤?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臭婆娘。”
他拖着尸体出门,刚想把门锁上,那女人又轻声细语的说话。
这回她说的话,让李狗彻底停下了动作。
她说:“你要是为我搞到兰汤,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包括,我自己喔。”
她挑眉,玉手探往衣襟里,缓缓扯出一片红色的布片,上面隐约绣了鸳鸯并蒂莲。
是女人贴身的肚兜。
李狗看呆了眼,只觉浑身火气沸腾,鼻头一热,差点溢出鼻血来。
他狠狠把鼻头一搓,望着牢里笑得跟妖精一样勾魂的女人,胸膛一挺,自认男子气概无匹的问道:“你要兰汤做什么?!”
“都跟你说了,洗澡啊。”
女人手指一绕一绕耍弄着自己的乌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我都快臭了。要去侍寝,总得洗洗吧,不然,怎么讨当家的喜欢。”
“你想讨当家的喜欢?”李狗不相信的重复。
“不然呢?”
女人敛眉,做幽怨状,“我爹爹也死了,哥哥也死了,我现在跑也跑不了,家财散尽,无依无靠。我落到你们手里,既然免不了被男人玩弄,为什么不找最有权势的男人依附,或许还能保我有吃有喝,过安逸生活。”
她长叹一声,凝视自己的纤纤玉手,“人家是富贵人家娇养长大的女儿,吃不得苦的。叫我吃苦,真是比死还难受呢。”
看着女人纤细匀长的玉手,李狗咽了口唾沫,急切的说道:“真的什么都肯给我。”
“被谁玩不是玩呢?往上爬,总要付出代价……”
女人蛊惑的声音落在李狗心间,“我要兰汤,你要我,我们一拍即合,互惠互利……”
“我可是富家大户的闺秀女儿,还即将是大当家的女人,若不是沦落至此,需要兰汤,怎会委身于你,委身于你这样一个泥里打滚的男人。”
“你还要再考虑吗?我没有洗澡,或许也能得到当家的宠爱,而你到时候,就只能远远望着我了,说不定,你老实巴交,我还要告你毒状。”
李狗心里一动。
女人半是娇嗔半是埋怨的瞪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窝囊,考虑这么久?男人生在世间,这辈子要活得坦坦荡荡。”
“你要是真的有本事,说不定我躺到当家的床上的时候,肚子里都揣着你的种了。到时候生下来,当家的还得给你养孩子……”
李狗登时脑袋一热,眼神炽热的打量着地上的女人,解了□□就要扑上来。
“花瓣澡算什么,你要天上的星星老子也给你摘!”
时机已到!
乔怀玉眼神一凛,右手缓缓探向身后,戒备的握紧那根木簪。
但就在此刻,地牢尽头有谁“梆梆”敲了两声。苍老沙哑的男声随后响起,“李狗子,你摸索些啥!搞好没有,拖拖拉拉……”
“老子马上过来看看你到底干啥子!”
李狗手忙脚乱,还没把裤头解下来,听闻此声,理智瞬间回笼,手上又从解裤带变成系裤带。
他一边慌乱拉好裤子,一边又强撑男子气概的对女人说:“我俩没完,我跟你说……”
“今晚你等着!你给老子等着……”
乔怀玉心下稍松,握紧木簪的手缓缓放开。她撑着头,依旧笑得漫不经心,“大当家的女人等着你。”
李狗正欲出门,扭头看到这女人的笑,牙痒痒的折回身去,一把扯过女人手中的红肚兜,放在鼻下狠狠吸了几口,然后胡乱塞到怀中,锁了门拖着尸体急匆匆离去。
乔怀玉笑着目送他远去,待他消失在视线内,表情随即一肃。
今晚,就是逃生机会。
计划通,就是对不起婉娘,以后多给她烧点纸。
那肚兜……顺的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