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老人会
陈洁父亲的老家在湖北宜昌的夷陵区，那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地区，还处在长江西陵峡的两岸，是山区向着平原的过渡地带。
这样的位置就造成了它交通的不便，交通不便就给建设造成了一定的困难，经济发展必然会受到阻碍。
在科技和社会都迅速向前的当下，年轻人为了前途和生存只得离开这片土地另谋生路。那片土地上留下的只有走不掉的老人。
陈洁的父亲是走掉的年轻人，他在江苏打工时遇见的陈洁母亲。
陈洁的爷爷就是没有走掉的老人，他在那片山里出生，也最终在那片山里死去。
陈洁的父母刚结婚的那会儿曾一起回过山里的村子，他们都在同一张单子上签过名字，那张单子就是村子里老人会的入会名单。
老人会要的都是男性青壮年，不要女性，女性在殡葬的过程里只能被安排做准备葬礼和做饭的活，这是规矩。
可当年陈洁母亲也不知怎的就越过了规矩入了会。
老人会在那片土地有近七十年的历史了，它的出现很好地解决了村里人死后的入葬的事宜。
它是村民们自发组成的一种民间的丧葬组织，有人家里的老人死了，就会由老人会的成员进行帮助。
会员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他们大多交过会费，给别人家的丧葬出过力，这样才能在自己家里有人离世之时，获得其他老人会成员的帮助。
老人会的会长统筹安排丧事的筹备，整个安葬及善后工作。所有的会员，尤其是得到过老人会帮助的会员，在会长打电话告知需要帮忙的时候都必须回到村里，履行老人会的义务。
如果会员有事不能到场，就得找人顶上。超过两次人不能到场又找不到人顶上的就会被取消会员的资格。
会员资格一旦取消，那以后他家里的丧葬事宜就得不到老人会的帮助。
“我妈前夫的爹死了，他妈妈还活着。他怕我妈不回去会连累他妈以后死了没人帮。”
陈洁的话里描述的是父亲，爷爷和奶奶。施杞听得懂，只是这三个称呼一直都没有正面出现在陈洁的话语里。
“阿姨可以不回去的。”
“是啊，他们没人帮关我妈什么事。再说那村里现在有几个年轻人回去的，老人会早晚会被取代，还不如叫殡葬服务。”
“所以那里是有那种丧葬一条龙的？”
“村子里应该是没有，宜昌肯定有。可以从宜昌喊服务的人，但肯定比老人会贵得多。”
“宜昌……有什么玩的吗？”施杞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问出这句话。
“宜昌？是不是长江三峡？我只去过一两次。”
大部队去海南不容易，但是她和顾唯一起去宜昌好像还有可能。
从熟悉的地方到陌生的地方就是旅行，情侣之间得有至少一次旅行。施杞查了查南通到宜昌的交通，四百出头，南京到宜昌的飞机只要两百出头。
“你会不会需要我们帮忙？”施杞问道。
“你们？”陈洁原本阴霾的眼里缓缓有了笑意。
“我就是想去帮忙。”施杞小声道。
“你们俩没一起出来玩过吧？住一间房那种？”
陈洁的话里话外对宜昌的事情都是排斥，她要去宜昌完全是为了母亲的安全着想，她才不在意爷爷的身后事。
她不需要人帮忙，她甚至希望老人会的人缺到办不起一场葬礼。
陈洁就想看看父亲花大钱请殡葬服务的人，或者看爷爷的尸体在山里发臭也无人问津。
“没……没有。”
“那你们来吧，不用帮忙，可以来看看葬礼，听说那里的葬礼得吃两三天。”
施杞得到了陈洁的首肯，掏出手机将刚才删掉的字重新打了出来。
——陈洁的爷爷去世了，可能需要帮忙，在湖北宜昌。
顾唯在任何要帮助别人的事情上从来都不会犹豫退却。
——好。
顾唯在医院一直奋战到了年二十九，两个人定的大年三十上午回南通的车。
施杞从小区出来走上一公里路才到地铁站，她和顾唯就约在地铁站下的便利店里，两人再一起坐地铁到南京南站。
施杞背着双肩包，拖着个二十九寸的行李箱，从家到地铁站这一路施杞经常走，也不觉得远。
行李箱下面的轮子接触地面丝滑流畅，施杞也不觉得累。只是沿路那些平日里红火热闹的店铺此刻都是卷帘门灰冷的色调，伴着冬日的寒风，怪冷清的。
那些提着塑料袋的老人，穿着校服的孩子，这会儿都不见了。街上只有三三两两蹲着烧纸钱的人，还有被风扬起的灰黑色纸灰和空气里避不开的氧化铅的气味。
这就是南京的年三十。
外乡人回家过年，本地人诉说着对已故亲人的思念，再一起在晚上的某个时刻，聚在家中吃着年夜饭看着春晚。
施杞到达地铁下便利店时，顾唯正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玻璃后，黑色的行李箱靠在他的座位旁。
他的身上也背着个双肩包，黑色的，看起来比施杞的包要更鼓，双肩包的外层被里面装着的物体撑出不规整的形状。
“你包里放的什么啊？”
“烤鸭。”
“烤鸭？”
“小区附近卤味店的，真空了一下。”
“哦，我都没带什么东西回家。”
“这就是给你带回家的。”
“给我的？”
“上次不是说要给外婆带南京的烤鸭尝尝吗？”
顾唯和施杞的外婆只见过上次那一回，当时外婆吃启东的烤鸭吃得高兴，施杞就说要给外婆试试南京的烤鸭。施杞都忘了，但顾唯却记下了，不仅记得还买好。
“谢谢你啊。”
“谢什么，你外婆就是我外婆。”
顾唯身后朝着背包的侧面拍了拍，那是一个银色的保温杯。
“这杯子你也一起带回去。”
“也是给外婆的？”
“是啊，里面是烤鸭卤，南京的烤鸭没有卤不正宗。”
顾唯说完话自己笑了起来，他望向施杞，两人双双溢出笑声。
两人都曾独自踏入陌生的南京城，几年的时光已然融入了这城里的地铁，城里的食物和这城里的习惯。但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乡，也随时都做好了回家的准备。
他俩也更坚定着彼此的愿望。他们要尽可能地帮助别人，尤其是老人。
“对，得有卤才是真宗的南京烤鸭。”施杞拍了拍顾唯的保温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