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新奇的旧世界
施杞将殡葬一条龙服务的名片给了江宇，并将服务大概流程和价格做了简单的介绍。
“是靠谱的。”
这次施杞眼见为实，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江宇接过名片时没多说什么，但眼眶周围红红的，他顺势打了个哈欠。
“谢谢你啊，我年纪也不小了，熬不起夜了。”
还有两天，王英瑶就可以出院了，施杞在转身时只有一个心愿，王英瑶用不上这张名片。
这两天里施杞的神经都在紧绷，如若王英瑶没有撑住，那施杞就会等到马阿姨提前离开的电话。
所幸的是两天过去施杞都没接到任何和王英瑶有关的电话，王英瑶挺过去了。
施杞再见到王英瑶时，她躺在急救中心的担架上，正被推向急救中心的车。那不同于来时的车，不是红色的，是蓝色的，专门用来接人回家。
王英瑶在一路颠簸里都闭着眼，江宇说她这几天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头上戴着灰色的毛线帽，瘦小的身子罩在宽大的被子里。
施杞觉得这很像是，出生后接回家的婴儿。
江宇上下好几趟将王英瑶的几个盆装在网袋里提下来。王英瑶的外孙女也没闲着，她将王英瑶的衣物、被褥和饭盒装在一个二十九寸的行李箱里拖着。
王英瑶的孙媳妇和儿子也来了。
江宇和他老婆一辆车，王英瑶的儿子和外孙女则是跟着医护人员上了急救中心那辆蓝色的车。
他们的方向都一样，急救中心的车运人，江宇的车运送那几个盆和那个沉重的行李箱。
王英瑶心心念念的愿望正实现着，她要回家了。
施杞领着马阿姨也去往停车场，冲着蓝色急救车的方向，她默默的摆了摆手。
王英瑶如今的胆囊没有那么肿胀，但也没完全好，出院时医生嘱咐江宇，王英瑶只能吃流质，不可以吃油。
“那这营养不够怎么办啊？”
回到家里就没有营养可以挂了，所有的营养只能通过饮食来补充。
“我给你开个蛋白质粉，回家可以喝。”
江宇付钱拿到后才发现，那玩意儿根本不走医保，三百多块钱只有小小一盒半个月就吃完了。
“到时候我去药房看看，给你买点送过去。”
“好。”
施杞听见江宇冲王英瑶的外孙女说道。
从哪来回哪去，王英瑶回的是她女儿的家。
王英瑶这一单算是结束了，施杞带着马阿姨回到公司。
施杞原先就知道马阿姨和何阿姨不同。何阿姨有下家雇主在等待，马阿姨则是刚来南京没几天。她还没经过安护家政的培训，也许还没经过审核。心理状况没有认证，没去公安局公证过犯罪证明。
但在马阿姨复印身份证时，施杞发现她的年龄也是骗人的。马阿姨哪里是五十多岁，她已经六十二岁了。
医院这四天里没发生意外真是侥幸，以后施杞都要看清楚，她不想有存着侥幸对待本就需要帮助的人。
施杞看着窗外的南京城，那感觉已经和几个月前不同了。
几个月前的施杞没有方向，对未来毫无头绪。一个大专文凭的外地人，嘴皮子还不利索，真的是技能和脸皮的双重劣势。生存已经不容易，还想着赚钱衣锦还乡就是痴人说梦。
就在她准备辞职回家时，是王桂兰给了她方向。心底那沉睡多时的声音在同她描述着深藏的愿景。
施杞想把手伸给那些需要帮助的老人们。
那些老人都长着和施杞外婆差不多的脸，那张张布满皱褶的面容，也是所有人未来的模样。
施杞帮助他们就好像在帮助外婆，更是在帮助未来的自己。
年轻转瞬即逝，谁也没法将时间停止，每个人都正朝着银白时代而去，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老有所依，老有所医，老有所养。更别提拥有老有所乐，老有所学的快乐晚年。
但老人们不应该拥有美好吗？或者说我们的未来是一片灰暗死穴吗？
没有人不会老去。
我们在希望里降生，被爱意捧至云端，可谁也不想这场生命的尽头是沼泽泥地。
施杞已经见到了许多没法老得其所的夕阳，她要做的还很多。
施杞如今有了南京的社保，工作还算稳定，能独立开车，还报名了明年开学的自考，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她的人生充满了希望。
她不禁想起了从小带她的外婆。
她的外婆每天都一个人在启东的家里等着日升起床，日落歇息，看着空荡的房间发呆，在梦里热闹，在醒时孤寂。
——我周末想去看看外婆。
在施杞将信息发送出去的下一秒，就收到了回复。
——我周末想回趟家。
外婆的家和顾唯的家都在同一个地方，启东。
周五晚上两个人就坐上了从南京到启东的城际列车，外婆睡的很早，施杞在上车时给她打了电话。
冬夜的启东伴着海风阵阵，似是比南京还要冷上几分。
施杞的外婆住在吕四港镇，这里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有六万多，而吕四港镇总共的人口也就只有十六万人不到，也就是说这里一半都是高龄老人。
十点的小镇黑压压的一片，那是老人们熟睡的梦魇。
“明天见。”
顾唯把施杞送到了家门口。
施杞顾不上跟顾唯多说话，外婆已经等她很久了。也是在这刻施杞才知道，她和顾唯离的那么近，他就住在旁边的天汾镇。
“明天见。”
外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沙发对面的电视机屏幕里放着中央三套。
声音开的并不大，她怕朝着邻居休息，也怕听不见施杞敲门的声音。她就望着她每天都看的主持人，听着年轻人嫌弃的破梗，不断打着哈欠也不断眯眼笑。
门铃声响起，她的外孙女来看她了，这是她家里三个月来的第一个访客。
“婆婆。”
施杞上次见她的外婆可不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的中秋节，她经济拮据，回南通一趟两百块钱来回，她都没有。她找了个借口没有回家。
这里有太多她的牵挂和想念，也有太多她的逃避和自卑。
“杞杞。”
施杞上一次见外婆是过年的时候。
施杞在南京时每每想到外婆，外婆还是那个会牵着她的小手去集市买菜，干家务时就把她放在一旁小椅子上的高大。
眼下看来施杞不得不承认，外婆七十多岁了，和高大没有关系乐。
她老了，也变小了。
外婆每天在熟悉的菜场买菜，摆弄老旧的电视机，使用发黄的热水器。她的老伴走了，她的朋友一个个消失了，她也走不出吕四港镇。
可即使她每一步都很小心，她守着的这方小天地也在不知不觉离改变着。
有时候她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她更害怕这新奇的世界。
她的每一个迈步都需要儿女的陪伴，只是她一转身，身后空空荡荡。她只剩她自己，在新世界里守着旧日子。
“我回来了。”
施杞放下行李箱上前抱住瘦小的外婆。
她早晚会回到外婆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