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全世界
江闻涛这下才回过味儿来:他进门的时候,冯岑的状态就和平时不一样。那时候,师哥师姐还没按门铃。
而且这小子今天也没接电话。简直是太反常了!
他盯着冯岑看了片刻,忽然自己先走出了厨房,去到了电视机那头。
“你今天用自己的钱了?”他打开电视柜只扫了一眼,碰都没碰冯岑的皮夹,直接扭头问冯岑。
“你怎么知道?”冯岑不敢相信。前思后想,他应该没留下任何作案记录。□□收据当时就扔了,血压测量仪也收起来了,刷卡消费也没什么手机信息提示。
一股酸涩感忽然在江闻涛心里漫延了开来。他不想告诉冯岑,自己至今都有每天早晨打开电视柜看一眼再合上的习惯,所以皮夹的放置角度哪怕是稍微变了一点,他都能看得出来。
“去洗洗睡吧。这边我收拾。”他还记得刚刚冯岑打了个哈欠,不想破坏他刚刚建立好的睡眠习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江闻涛有些颓废地说完这些话,自己一个人走去了阳台,打开了窗户。
一股凉风从窗外吹了过来,填补着客厅里弥散的空荡和寂寥。
冯岑没走,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冷战。
看着江闻涛的背影,他想起了住进这个家的第一天晚上,躺下睡不着又跑出来,而后看到的江闻涛的那个背影。心里跟着莫名酸了一下。
他也不想告诉江闻涛,看到江闻涛或是和江闻涛联系紧密的人因为自己难受,他真的宁愿自己消失。即便不是去死,也可以是躲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进一步,或是退一步,冯岑的心都跟着拉扯地疼。但生活的齿轮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由不得当中一片小小的冯岑停在原地。
“江闻涛。”冯岑默默走去江闻涛的身后,拉了拉他的夹克。
江闻涛没有回头,像是没了听力和感觉似的,继续抬头看着黯淡的夜色。
“江闻涛,我冷了。”冯岑说着,又打了个冷战。
江闻涛立刻脱了自己的外套,扭头套在冯岑的身上扣好。但是很快又转了回去,依旧没说话。
冯岑身体感受着江闻涛衣服的温暖,内心却感受不到任何江闻涛的热情。踌躇片刻,若即若离的江闻涛的气息轻而易举战胜了冯岑的理智,让他自甘堕落地选择当一晚上的鸵鸟。至于明天他会不会有勇气从由江闻涛的气息制造而成的特殊沙堆里抬起头来,现在的他真的不知道。
他捏紧了衣服边,第一次艰难而笨拙地凑到江闻涛的面前,踮着脚尖,抬手想要勾住江闻涛的脖子。
江闻涛梗着脖子没有回应冯岑。冯岑体力用尽,脚跟放下的时候,脑袋撞到江闻涛毛衣胸口附近的拉链。就在江闻涛差一点就要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却更加执着了。垫着脚尖,又试了一次。
这是属于纯冯岑式的温柔的接吻,在清冷的秋日夜晚,有着绵绸的依恋和别样的温情。江闻涛无法说不,特别是在冯岑抽出一只手,拉着他的手,去触碰自己的胸口,感受心跳的时候。
“对不起,江闻涛。”江闻涛在接吻的同时,听到了冯岑道歉的声音。
“阿姨今天来了。”冯岑靠着江闻涛的胸口,喘着气,“但是她今天血压有点高。不想告诉你,怕你担心。所以我就用自己的卡去买了台血压测量仪,还打车把她送回家去了。”
冯岑看不见江闻涛的脸,但是感觉到江闻涛的心口明显起伏了一下。
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之后,江闻涛沉声问道:“是不是我妈又提了让我找对象的事情。还让你帮忙劝我?”
冯岑感觉到有一阵风吹来,埋住他脑袋的那些沙子就快要被风吹散了。
“没有,她没有让我劝你。”冯岑没得选择了,只能自己离开了江闻涛的胸口,仰头看着他,“是我自己觉得……”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
“你觉得什么?”江闻涛非要逼问他。
两人之间绕不过去的问题像是皮肤上已经化脓的包,既然冯岑的话戳到了这里,他就觉得自己必须戳破了。
冯岑垂下了眼睛,纤长的眼睫毛扑闪了一下,就是不说话。
“觉得还是离开我的好吗?”江闻涛心痛地像是被人揪住了,快捏碎了,但是即便再痛,他今天也执拗地想把那些脓液给挤出来。说不定挤出来了就能好呢,江闻涛天真地想。于是,他不惜使用蛮力,对自己再狠一些。
“那你为什么不去申请国外那所大学的研究生呢?考林大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江闻涛!”冯岑声音猛地提高了,脸一下怔得通红,“你就只有一个妈妈!”
“你又没告诉我妈,怎么知道我妈是怎么想的?怎么知道我就会失去我妈?”江闻涛真的高估了自己的承受极限。一个回合下来就崩溃了。
压抑过后的怒气在触底之后开始反弹、膨胀,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冯岑的出现而生出的那些近乎虚幻的美好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卓别林的哑剧----黑白、空洞、但讽刺。
他握紧了冯岑单薄的肩膀,声音里甚至有些咬牙切齿,“你这么轻易就可以丢掉我!我存在在你的世界里的意义究竟有多少?”
江闻涛还没把想说的话发泄完,凌乱的呼吸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就已经铺天盖地占据了冯岑瘦弱的身体。江闻涛心中的绿巨人在那一瞬间立刻就被击退了。
他刚刚松开冯岑的胳膊,就看到冯岑因为艰难地呼吸而蹲了下来。
“宝儿!”江闻涛还算反应快,没等冯岑彻底蹲下来,就把他扶住了,把他抱去了沙发上半躺。
大约是呼吸太难受了,冯岑的手不住地往胸口和脖子附近开始抓挠。
“宝儿!”江闻涛拉开衣领,然后拉着冯岑的冰冷僵硬的手直接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宝儿,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甚至怀疑冯岑根本听不见他说话,准备把他直接抱出门。却不料他还有反应。并且一向对江闻涛温顺的他固执地把手指向了与大门方向相反的自己的房间,仿佛刻意要让此刻的江闻涛更加难受,更加担心。
“江闻涛,”他一边捂着自己的心口,难受地咳嗽着,一边执意要说话,“江闻涛。”
“嗯?宝儿。”江闻涛只能顺着他,把他放到了自己的床上。握着他的手,着急地都快哭了,“你轻点说,我耳朵贴着你的嘴巴,听得见。”
然后,他听到冯岑几乎是在用气音对他说道:“江闻涛,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江闻涛,你就是我的全世界。冯岑想说:如果你伤心了,我的世界就黯淡了。
江闻涛在床上陪了冯岑一夜。直到凌晨四五点,冯岑的呼吸才完全恢复正常。江闻涛一夜无眠,前思后想,下定决心再也不逼冯岑了。现在一切都免谈。任何人的想法,包括江闻涛自己的,都搁在一边,直到冯岑的身体完全康复了为止。他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要是这头工作真的干不下去了,那就不干算了。休息个两个月陪着自己的宝贝儿,也不是休不起。
简而言之,冯岑好了,两人才有明天。要不然,江闻涛的世界也要塌了。
冯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看上去明显是快到中午了。江闻涛并不在旁边。
冯岑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枕头,凉凉的。他心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也没有太过难受。因为相比难受,他更多的是担心,江闻涛肯定又是一夜未睡。
身心都没什么力气,但是冯岑更想看看自己的手机上是否有江闻涛的留言,便还是挣扎着坐起来。
“咳。”他刚刚轻轻咳了一声,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宝儿,你醒了?”江闻涛推门进来,脸上还前所未有地戴着一副眼镜。身上压不住的坏学生气质配上这副呆萌的眼镜,看上去有种反差的可爱。
“咳。”冯岑又咳了一声,很快笑了起来,“现在想起来学习,是不是晚了点?”
“你怎么知道?”江闻涛被冯岑这句话惊了一下。
江闻涛刚才正对着师姐给的那份材料挨个查单词,查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他无比后悔自己大学的时候给英语老师作的各种妖。昨晚师哥师姐聊起来还是饭桌上的谈资,今早回炉重造就变成了自己身上的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苍天啊!它终究还是没能饶得过江闻涛。
冯岑从床上站起来,一手搭在江闻涛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摸了摸江闻涛的眼镜框,“江闻涛同学,是在学英语吗?要不要老师教教你?”
江闻涛反应了过来,但是没什么心情开玩笑。他脱了眼镜,随手扔在床头柜上,抱着冯岑的腰,盯着他的脸色和胸口仔细看了看,“宝儿,你起床了,我们就去医院给医生看看,好不好?”
“我不想去。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冯岑果然拒绝,“我还和江帆约好了今天去公园的。我们去接江帆。”
生病的人都一个样,任性的要命。江闻涛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能摆出一副伤心欲绝,几欲流泪的面孔,还顺带侧过脸,抹抹自己的脸。一夜未眠的疲惫感比任何劝说都来得有说服力。
冯岑真的上当了,轻轻摇了摇江闻涛的双肩,“江闻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真是个小傻子,明明应该你生我的气。江闻涛想。但是嘴上只能说:“你都不在乎自己身体了,以后怎么教我英语呢?再说江帆上午已经出去玩了,他表舅去我妈那里接的,和他那个表弟一起。”
冯岑便只好答应了江闻涛。
“伸手!”给冯岑穿毛衣就像是给最珍贵的礼物裹上包装似的,也让江闻涛觉得弥足珍贵。他暂时再也不敢贪心地索要更多幸福了。
“你真的在学英语吗?”冯岑好心地问道,“是不是工作上要用的?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说不定可以搞快一点?”
“嗯?”江闻涛一夜没睡,脑子不是特别好使,顿了一会儿,才想到借口,“算了,全是专业词汇。非建筑行业的看不懂。”
他不等冯岑反驳,又点了点他的额头,“离初试也没几天了吧?你一天天做饭洗衣服的,没事还去医院逛逛,还能剩几分钟学习?你看看人家岳朗!”
“嗯?岳朗怎么了?”冯岑疑惑。
“什么怎么了?”江闻涛发现自己说多了,一阵心虚,“我意思就是说:岳朗最近都不找你玩儿了。肯定闷头在家学习。伸脚!”
“可你不都是叫他白胡子老头的吗?为什么突然叫他的大名?”
“他胡子白吗?”江闻涛飞快地给冯岑穿袜子,像是失忆了一样否认自己之前的言论,“他一个00后,能有胡子?白的是胎毛吧。”
然后,趁冯岑不注意,他故意把冯岑的拖鞋往桌边踢了踢,“看看,拖鞋都不放好。”他点了点冯岑的脑袋,“不能惯着你。自己去那头穿好鞋,出来吃饭!”
说完,他自己急匆匆地往客厅走去了。刚才进房间太着急,那份材料他随手一塞,也不知道塞在客厅里哪儿了。江闻涛现在得赶快把它找出来放好。要不然被冯岑看到了,两人再闹一场,冯岑的伤估计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岳朗是00后吗?”冯岑一边去找拖鞋,一边暗自嘀咕。“江闻涛怎么知道的?”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只见江闻涛像是弹力球似的又蹿了回来,
“洗脸刷牙再出来啊!”他指指冯岑的脸。哎,实在太好看了!江闻涛挑不出嘴巴臭,有眼屎这样的毛病。别说没有,就算有,于他来说也是可爱得不行。
“头发乱糟糟的!有点吓人!”他胡乱邹了一句,又反弹回客厅去了。
“我头发乱?”冯岑摸摸自己短短的洋葱头,不是上个星期一家三口刚去理发店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