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摘星
这是她随军出发的第三天。
雪依旧那么大，厚厚的堆在道路两边。北风吹的人脸疼，李漾坐在马车外面，伸手抚了抚眼睫上晶莹的雪花。
南方没有雪，这里却是冰天雪地的寒冬。
白雪皑皑，像极了她出嫁那天。
雪一片片，宛如花瓣儿一样随风飘着。她伸手去接，接了一片六边形的雪花。雪花遇热慢慢化了，从她手心滑下去，像人温热的眼泪。
李漾抬起头，仰望着这片灰色阴郁的天。
沈缚，还会记得她吗？
他有好好疼爱谦谦吗？
李漾垂下眼睫，伸手紧了紧衣襟。原来没有沈缚在她身边，面对着这个时空，她竟显得如此孤单渺小。
李漾无端的觉得心慌。
“来人。”
只闻马蹄声的队伍里忽然响起男人低沉淡漠的声音，李漾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她身后望过去。驾车的是南生，他看了一眼李漾，抬抬下巴示意她进去。
李漾沉默片刻，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弯着腰掀了帘子钻进了马车。厚重的帘子一放下来，暖和的像是开了二十九度的空调房。
封行雪看了她一眼，眼神淡的像杯冰水。
“大人。”
李漾斟酌着，缓缓张口叫了他一声。
车里只有封行雪一人，那漂亮温软的幽月姑娘，不知何时不见了行踪。
封行雪抬手把书丢到了她怀里，漠然说道，“念来听听。”
李漾低头一看，那是一本杂记。
她翻开书，慢慢读着。
封行雪闭着眼，耳边是女人平静温润的声音，听的久了竟有了些睡意。
风雪声都听不见了。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多年以前，枝头的海棠花一片一片落，他的安宁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放。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想开口安慰她。
低垂着头的安宁忽然抬起头来，双眼含泪悲切的望着他。
心口一疼，封行雪皱眉睁开了眼。
他垂眼，看着半蹲在他脚边的女人和她手里的毯子。
“做什么？”
李漾见他忽然醒了，愣了一下之后低头回答，“民女见大人睡着了，担心大人醒来会冷。”
封行雪抿着唇看了她一会儿，摆摆手道，“不用了，去坐好。”
“是。”
李漾抱着毯子，正往后退，忽的马车往一边倒去，伴随着南生用力拉缰绳控马的低呵声。
李漾没站稳磕了一下脑袋。
在她被甩出马车之前，还是封行雪伸手拉了她一把才幸免于难。风雪呼啸着吹开了挂帘，李漾扶着磕痛的脑袋看见冰天雪地间一片茫茫。
她有点晕。
“怎么了？”封行雪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后立刻皱眉，“下车。”
他皱着眉，冷声对李漾说。
李漾愣了愣，也没多说什么，随即跟着下了马车。等到她站稳后才发现，路塌了，再进一步马车就得跟着塌掉的路滚下山崖。
这一变故，导致他们原本预计明天抵达晋州的行程，足足多走了两天。除去风雪天路难走，路上还遇到了轻微的雪崩。
李漾站在晋州城门口，有些恍惚的想。
封行雪掀开帘子看了她一眼，她身上穿的早就不是那身泛旧的冬裙，而是簇新柔软的绿色上衫并白色下裙，外罩一件厚实的团花披袄，秀丽白净的脸藏在一团毛绒绒的围脖里。
她站在雾气里，眉眼安静的熨帖人心。
见她转身，封行雪撩着帘子的手动了动，又克制着没有马上松开。他沉默的看着她弯了弯腿，朝他行了礼，然后沉静温柔的说，“多谢大人送我一程。”
封行雪没回应她，眼眸里一片死寂。他松手放开帘子，阻隔了她的视线。
马车里传来他低沉淡漠的声音。
“出发吧。”
李漾看着那队相伴了多日的人马消失在人海里，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裹，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晋州城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是青石铺就而成的街道，往来行人也依旧是挽纱的仕女和巡街的卫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街道两边林立的店铺，听到店员热情的吆喝声，她竟有些热泪盈眶。
李漾走了半个时辰，这才走到沈府门外。
她站在对门望了许久，直到守门的都留意到她了，她才攥紧了手，穿过行人走了过去。
“请问，贵府招女婢吗？”
守门的把她上下一打量，面露疑惑，“姑娘说什么？”
李漾从前不常出门，大多时候都待在眠兰居不出来，因此也不知道这两个守门的是个什么性子。她只好拉了拉披袄，又开口问了一次。
这下守门的听清了。
这姑娘穿的这么贵气，半点不像走投无路要卖身为奴为婢的样子。守门的把手一指，给她指了条路。
“咱们府上不缺人使，街对面新起的摘星楼倒是在招短工，姑娘可以去看看。”
话落，另一个守卫轻佻一笑，看着她说，“贵人们也常出入摘星楼，生意可好着呢。”
李漾愣了愣，道了声谢，转身缓缓离开了沈府。
原来，没有沈缚，她连他家大门都进不去。
她的心隐隐的痛了起来。
雪慢慢下的大了起来。
她转身进了一家商铺，准备去买一把油纸伞。恰逢此时有人打马而过，李漾被避让的行人一推，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李漾委屈的眼泪都浮了起来。
她回到这个时空，竟是这般田地。早知过的这样凄惨，倒还不如与沈知章过完下半辈子算了。
什么沈缚儿子，她都通通不要了！
“姑娘，你没事吧？”
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春天最温柔的春风，轻轻抚过了她的脸。
这声音，她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也忘不了。
李漾愕然抬头，果然看见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微微俯身，手里握着一把竹制油纸伞，风华绝代的看着她。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从她眼里掉下来，落到雪地上，开出一朵朵细小的花儿。
是沈缚。
李漾想都没想，挣起身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人，就被他伸手一把推开了。李漾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呆呆的望着他。
他竟然敢推她！
李漾不敢置信，直到她一气之下抹掉了眼泪，这才看清沈缚脸上的神色已经转为了冷淡。若说先前还有半分客气，眼下是一点零星温度都没了。
沈缚从怀里摸了些银子，放在她滑落的披袄上面。他看一眼跌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姑娘，平静的说，“这是我给姑娘的补偿，还请姑娘保重。”
话落，竟是直接转身走了。
这混蛋！
李漾瞪圆了眼睛，他竟然敢丢下她！
李漾气呼呼的看着他收伞翻身上马，姿势干脆利落又好看，她就多看了两眼，醒过神来人已经骑马跑远了。
李漾急的一把抓起披袄和银子，急忙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