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赏园
眠兰居是一方位于沈府东南方的庭院,院外白墙绿瓦环抱成型,翠竹掩映四季常青。入了内,游廊曲折,山石点缀成路。院内多种梅竹桃李,花架上则多是菊兰山茶,偶见无尽夏和池莲开在一角。
这一路走下去,李拂衣也算是知道眠兰居是个什么格局的庭院了。
一个方形,三进三出,却又在三进三出的基础上往外延伸出亭台楼阁,水池桥廊的精致院子。
总的来说,就是很大。她要是不熟悉眠兰居,的确会迷路。
李拂衣就很疑惑,“这眠兰居这么大,都有人住吗?”
“有呀。”纪白端着一碟子点心,一块一块往嘴里丢。“不过他们都没回来而已。”
“他们?”
“嗯,这眠兰居可住了十五个人,现在算上你,就有十六个了。”
“那人呢?”
她跟他满院子转了这么久,除了撞到两次纪云,其他时候硬是一个人都没瞧见。
纪白晃着腿,懒懒摆手,“出门办事去了呀。”
其实也不是都出门办事去了,只是有些人潜在暗处,她看不见而已。
李拂衣就哦了一声,托着腮懒懒看着风吹叶落。
真安静啊。
李拂衣望着阳光下满树雪白的梨花,望着梨花被风吹落,一片一片的旋转着,旋转着,然后落到沟渠里悠悠远去。
李拂衣忍不住闭了闭眼,感受着微风拂面,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感动。李拂衣缓缓睁开眼,情不自禁的哼了两句,哼的是她最爱的那首英文歌--if。
纪白捏着五瓣青团子,一时忘了咬。
这样轻轻慢慢动人心弦的调子,他居然从未听过,更何况哼歌的人很美。李拂衣托着腮,粉润白皙的指尖轻轻敲着她的脸。
纪白忽然就觉得手里的点心不好吃了。
“拂衣姐姐?”
李拂衣回眸看过去,像是从眼前的春光里突然惊醒。
“怎么了?”
纪白猛地起身扑在石桌上,又圆又大的眼睛闪闪发光的望着李拂衣,很明确的把渴望写在脸上,“姐姐你唱的是什么曲儿,怎地这样美妙?”
李拂衣被他吓了一跳,上半身下意识往后仰。等到纪白退回去坐在他的位置上,她才吁了口气,扶着桌沿坐好。
“我也只记得这么一小段。”
纪白伸长手抓住李拂衣的披帛晃了晃,再眯着眼卖乖装可爱,“姐姐你再唱一遍好不好,我还想听一听。”
纪白的样子太无害了,包子一样软白的脸蛋,无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她,怎么看怎么可爱。李拂衣拿他当个小弟弟看,虽然这个漂亮弟弟也挺有心机,但小范围纵容一下还是可以的。
“我唱别的给你听吧。”
那是英文歌,先前的事已经让她悔不当初,现在更要提醒自己处处注意了。纪白撒开手,委委屈屈的望着她。李拂衣直接笑了,他是演员吗?眼睛说红就红。
“这样吧,假如我唱的你不喜欢,我就再唱一首。”
“这样好,这样极好。”
纪白转身捞回点心碟子,又晃着腿儿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拿眼盯着她瞧,见她看着他还朝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开始唱了。
李拂衣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莫名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供大爷消遣的歌姬。这纪白,属实把过河拆桥演绎的淋漓尽致。
李拂衣望着溪水中的落花,在心里默默把自己会唱的古风歌筛选了一遍。最后忽然就想到了沈缚,想到了初见时马车上的那一抱。
几乎是立刻,她就想到了一首歌。
李拂衣撑着石桌上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梨花树下面。她做不到跟他面对面唱,脸面薄,也怕他捣乱。李拂衣捏了捏手心,终于张口婉转清透的唱了起来。
一字一句,徐徐的,穿过这座寂静无声的庭院。
宛转悠扬,熨帖着人心。
那年长街春意正浓,策马同游烟雨如梦。
檐下躲雨,望进一双深邃眼瞳,宛如华山夹着细雪的微风。
李拂衣唱的是双笙的歌,我的一个道姑朋友的上半阙。因为当她扬声唱完上半阙最后一句时,停顿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她就听见有人击掌的声音。
掌声慢,沉,只击了两声。
李拂衣下意识寻声望了过去,猛地看见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从月洞门走了出来,而他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毫不避讳的看着她,探寻意味浓厚。
李拂衣心头一颤吓了一跳,正欲垂眸回避,却不料他往身后说了一句,“二弟,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婢?”
李拂衣的心接着又是一跳。
眼睫一掀,李拂衣就看见沈缚不徐不急的走了出来。李拂衣定在原地,热意猛地涌上脸,红的脸都要滴出血来了。
沈烈看着骤然红了脸的李拂衣,递了个眼神问沈缚,这是怎么回事?
沈缚看了自己大哥一眼,没理会。
天热晒的不成吗?
“大爷,二爷。”
纪白反应快,扔了糕点原地站好,恭恭敬敬的朝越走越近的两人行礼。他行了礼,还不忘偷偷捅一捅李拂衣的腰,拼命给她使眼色。
发什么傻,还不叫人?
李拂衣回神看了看纪白,这么一耽搁,那两位都进了白亭。白亭不大,内置一张石桌并四个石凳儿。沈烈跟沈缚一走进来,这方圆之地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大爷。”李拂衣抿了抿嘴角,眼底莫名浮出一丝笑意,但她藏的好。她敛眸低首的给沈烈行完礼,又面向沈缚弯腿叫人,“二爷。”
然后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沈缚,这一看就把她整个人给冻住了。沈缚的目光很淡,像冰,眼里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沈缚像是没有看到李拂衣的错愕不解,吩咐了纪白一句,“纪白,去备酒。”
李拂衣一个人站在那里,忐忑的握紧了手。
他怎么了?
沈烈看了一眼姿态温顺站在一边的李拂衣,略笑了笑,“方才我与沈缚听说了一件事,说是你为难了秋水?”
李拂衣看了眼笑不达眼底的沈烈,没理这只笑面虎,反而看着沈缚。沈缚没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她,像是等着她的解释,又像是笃定是她错了。
李拂衣忽然就觉得自己荒唐。
都死过一次了,怎么还这么不长记性。这沈缚,是她能指望的人吗?李拂衣心里将将要抽芽的种子,就这么烂在了土里。
沈缚看见她的脸刷的白了,连眼里的犹疑都不见了。这些转变不过都在瞬息之间,可他看的一清二楚,也因此皱了眉。
李拂衣垂着眼,平静的说,“是,是我为难她了。”
沈烈没料到她答的这么干脆,竟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她了。毕竟她是开天辟地头一位住进眠兰居,还是沈缚亲自带回来的人,他的确不太好插手。可等他思及沈秋水的哭诉,跟自己那位夫人时,还是决定牺牲李拂衣。
于是,沈烈扣了扣石桌,道:“既如此,我便罚你去庄子上采花,一年后再回府,二弟你看呢?”
沈缚没说话。
李拂衣却直接把头抬了起来。
“不知这秋水姑娘有没有告诉你,是她先拦我的路,咬文嚼字的说我不干不净,来历不明?我也不用你赶我去什么庄子上,只要公子撕了契约书,我现在就可以直接走。”
哦?
有意思。
沈烈看着李拂衣眼里的凛然无惧,忽然就觉得自己错看了她。沈烈看了看沈缚,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处置她。
沈缚却没给他好奇的机会。
“大哥,这酒我们改天再喝,今天我就不留你了。”
沈烈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地多看了一眼李拂衣。这姑娘生的美,不可多得的那一种美。曲儿也唱的不错,身上还有闺阁女子少有的气势,也不知道沈缚从哪儿带回来的。
沈烈起身,拍拍沈缚的肩,“也罢,你自己院子里的人,你自己处置。”
沈缚遂起身送客。
李拂衣立在原地,眼角瞧见一丝蓝色的衣摆。她抿了抿嘴角,把脸垂的更低了。倘若他放她走,她就当从未见过他。
“气性这么大,往后我要是不在眠兰居,谁来护你。”
李拂衣抬起头,错愕的看着他。
他说,他在护她?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有护她的样子。李拂衣抿了抿唇,垂头不语。
沈缚算是长见识了。
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捡回来,关键是现在让他把她送走当没这回事,他也做不到。
“你想走?”
“走去哪儿?你什么都不记得,还是你想去试一试人性有多肮脏?”
沈缚皱着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压不住这口气。这李拂衣,破了他太多例,或许让她离开也是好事。这么想着的沈缚朝她望了过去,却没想到会撞进一双蓄满泪的眼。
李拂衣隐忍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我没错。”
错的是意图包庇沈秋水的他们。
“你要是不信我。”李拂衣伸手拔下头上的绢花发簪,双手捧着递给他,咬牙重申,“你要是不信我,我就把这些东西全部还给你。”
沈缚低头看着她捧花的手,忽然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塌陷了一块儿。
他伸手拿起绢花发簪。
李拂衣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他没说信她。
李拂衣垂下手,泪眼婆娑的转身,以为不过是小小的委屈而已,以为不过是小小的插曲而已。怎么还是会难过,会伤心?
一只温凉的手拉住了李拂衣,李拂衣低头,从那只手往上看,直到对上沈缚的眼。
“我给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习惯。”沈缚拿着花簪,扶着李拂衣固定好的发辫,把花簪重新给她簪好。“立好的约也没有作废的道理。”
“你想走,也得等到五年之后。”
“你在眠兰居的这五年,我保你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