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夜行宫其二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对艺术品的价值不太了解,略带疑惑的问。
“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推断罢了,事实如何,只有在拿到那个雕塑之后才能确认。”随口解释后,九条九月继续研究起了那张邀请函。毕竟想要得到雕塑,首先得解开山岸辉司设计的谜底才行。
山岸辉司是个不理俗物的艺术家,性格传统老派,家里的商业往来都交给儿子山岸真司负责。除了基德那种设计暗号的专家,普通人在设计谜底时,肯定会选用自己想对熟知的东西。再加上山岸辉司本人的倾向性,暗号的解密方法大概率与他的主业,也就是建筑学相关。
宴会有上百人,看刚刚他翘首以待的样子,似乎很有信心短时间内不会出现破解者,如果不是谜底很难,那就说明寻找答案本身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
九条九月的目光再次仔细的自上而下打量着邀请函的每一部分。
请帖用的是白色的棉浆纸,很普通的材料,虽然纸张厚实但平整严密没有夹层。正文部分的字母手指摸上去时边缘没有晕染,用的是防水墨水。
文字周围是带有大量游丝的装饰性衬花(flourishing),图案是常规的花环与飞鸟。银色的火漆和上面的珍珠也看不出异常。
不,这么说来,珍珠的存在本身就有些突兀。这种凸起的,在运输过程中容易掉落或导致纸张褶皱的装饰品,一般不太常用在这种正式性很强的请帖里。
珍珠只是普通的珍珠,与银色火漆接触的夹面也没有隐藏暗号。九条九月把珍珠能想到的各种语言都拿出来字母重组了一遍,也并没有发现什么能跟建筑扯上关系的组合方式。
想多了吗?她抱着手臂思考,右手食指在左臂上有规律的敲击着。
等等,仔细想想,建筑和珍珠其实是有联系的。
巴洛克,畸形的珍珠。
这个名字起源于推崇古典主义的法国对当时意大利流行的充满大量华丽的雕刻与壁画的繁复建筑风格的蔑称,但是后来却成了人们对这种风格最习惯的称呼方式。
虽然这座庄园的设计风格从里到外都跟巴洛克扯不上半分钱的关系,而是规整又庄严的古典主义风格。但既然巴洛克是畸形的珍珠。那同一时期法国流行的古典主义,可不就是形状规整的珍珠吗?
九条九月嘴角抽了抽。
昨天还在和怪盗小鬼斗智斗勇,害的她都形成思维定式了,看到写满字的邀请函下意识就以为是文字游戏。结果直接忽视掉整张邀请函上最醒目的大珍珠,傻乎乎的对着根本没有特殊含义的文字研究了好几个来回。
九条九月跟身边的男人讲述了自己的推理。
“也就是说。”他明悟:“需要我们寻找的是古典主义的建筑吗?”
“那我们现在出发吧。”他正要抬脚,回过头却发现明明已经得出答案的那个人依旧站在原地:“九条?”
“这可就麻烦了啊。”九条九月无奈的回应他:“这座庄园里的建筑,十个里有九个都能和古典主义扯上关系。”
山岸辉司曾在法国留学学习建筑学,法国最出名的建筑风格有四种。分别是十七世纪流行的古典主义,18世纪资产阶级贵族中兴起洛可可风格,18世纪下半叶启蒙运动兴起的新古典主义,还有18世纪末的浪漫主义。
九条九月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这几者之间的区别:“如果能区分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的话,我们就能缩小寻找的范围。但这两者的风格实在是太过相像,都是对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的学习和模仿。对我这样的外行人来说,完全辨别不了他们之间的区别。”
解谜时间一共只有两小时,这么大的庄园,就算能够区分,剩下的那么多建筑,难道要一个个的去找遍吗?到巴洛克为止,她的推理应该没有出错,但剩下的地方肯定存在问题。
她低下头安静的思考,回顾,银发的男人在一旁安静的没有打扰她。
古典主义。
她的目光瞟过挂在大厅走廊上的油画——是仿制安格尔的《大宫女》。
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则是《埃劳战役》。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不仅可以指代建筑风格,同样可以指代绘画风格。并且和建筑风格上的难以区分不同,在绘画风格上,新古典主义多为表达现实或历史性的题材,而古典主义则多为历史故事,神话故事,还有宗教题材的作品。
《大宫女》和《埃劳战役》都是新古典主义的代表作。
九条九月往长廊的前端望去,两侧挂的基本都是仿制前代的名作。虽然有很多她不认识的作品,但从少数她能认出的来判断,作品整体的年代是越来越古老的。
她立刻做出决断:“我们往前走。”
沿着长廊向前走差不多三分钟,出现了一条向上的楼梯,楼梯另一侧的长廊上没有挂上装饰性的油画。顺着楼梯往上,等他们一直走到到了城堡的第三层,油画的题材已经全部变成了圣经里的宗教故事。继续沿着画作的指引一路穿行,终于在尽头的位置看到了一间房门打开的房间。
“应该就是这里了。”
房间的灯没有打开,九条九月走进去,勉强通过宽敞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判断出屋内装饰的很简单。她按下门边的开关,灯光亮起一瞬,随后垂死挣扎的不甘闪动两下,最终又重新熄灭了。
灯坏了吗?
九条九月走到窗边想将窗帘拉开,手机手电能够照到的范围太小,今夜格外明亮的月光有助于她搜查房间中可能隐藏的线索。
然而在不经意往窗外撇了一眼后,她的脚步突然停驻了。
白夜行宫。
从一楼的角度看,灯火照耀下的建筑通体亮如白昼,但站在三楼居高临下的望去,却感觉是高天之上的月亮为大理石砌成的城堡披上了光华,银白的光芒明净皎洁,仿佛月神阿尔忒弥斯在人间的行宫。
九条九月的名字九月,其实代表的并不是九月份(kugatsu),而是九(ku)和月亮(tsuki)。也就是父亲九条宫城(kujokujo)和母亲九条阳月(kujoyoutsuki)名字的结合。
九条宫城是天文学家,在他未去世前,天气晴朗的夜晚,会在院子里摆上天文望远镜,教自己年幼的女儿辨认月亮上的环形山和月海。母亲则会在睡前讲述各国的神话故事。白天不写书的时候,就在院子里搬出画架,和她一起画油画或水彩。
但那已经是快二十前的事了。
父母意外去世后,她就被邻居的仗助一家收养。他们祖孙三个都是善良又热情的人,对她也宛如亲生,所以九条九月的童年过的并不悲惨。她后来选择当警察也有部分原因是受到了仗助外公的影响。
九条九月好像天生就没有母亲那样艺术家丰富细腻的情感,也并不常回忆过去,但看到落在庭院里的月光,那些已经相隔多年的遥远回忆不知为何又浮现在眼前。
她的出神的远眺,目光落到了铺着石板的地面上。
这间房间正位于庄园的中轴线上,从窗内往外能够清楚的看到主屋前不远处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根石柱,柱顶隐约还可以看到一个尖尖的东西在闪闪发光,广场边缘是如同伸展手臂般的环形柱廊,末端连到长长的直线走廊,一直将庄园的大门和主屋连接起来。
从上方看去,就像手表的表带一样,连广场装饰性的地砖,也被中心等分为十二部分的等圆切角。
沿途的风景稍微驻足欣赏便可,两小时的短暂时限需要拿来做更重要的事。
九条九月收回目光,打算借着手机的照明寻找屋内的线索时,突然猛地转回头去。
主屋前明亮的灯光,和广场右面右面亮起的路灯,将广场的石柱打出长长的阴影,在地面上投射出了一个正对着她的直角。配上石板路面的形状,就像是手表的指针。
手表形的环廊,还有指针一般的阴影……
按照宴会开始的时间,还有中间她花费的时间来计算的话,现在的时间应该刚好是——
“九点钟。”她抬起手腕,借着月光看清了表上的时间。
她再抬头,因为灯光与石柱距离的不同,导致影子的长度也产生了差异,看起来连时针与分针的比例都跟表上的分毫不差。
“这是……”
“那个石柱显示的,是时间吗?”旁边的人被她的声音吸引,一起看向窗外,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阴影形状。
“那不是一般的石柱。”九条九月语速逐渐加快:“这个广场应该是参考梵蒂冈的圣彼得广场建成的,再结合它的形状,那个石柱一样的东西应该是方尖碑。”
“方尖碑?”
“嗯,古埃及人的一种计时工具,它能将阴影投射到围绕着它的记号上,和日晷类似,埃及人凭此估算时间。”
九条九月本来以为下一个地点的线索会藏在屋里的某个角落,但……
“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
“下一个提示所在的地点就是那里。就跟指引我们前来此处的画作一样,它在告诉我们,要往那里走。”
发现自己差点被惯性思维误导,九条九月反倒很开心的笑了出来:“如果来到这里的人只顾着埋头在屋内寻找线索,就会错过真正的提示。”
山岸辉司,真是清高的艺术家思想。
他也真自信。之所以这样设计谜底,肯定是认定了任何人只要往窗外看,都会被他庭院中的美景吸引吧。
这场游戏远比九条九月原本设想有意思。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前往下一个谜底的所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