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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你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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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文斌家回到住处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洗了个澡,回到卧室,发现妻子秦云已经熟睡,潘天明轻轻掩好房门,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平静下来的他,开始仔细回想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从接到文斌老婆电话到后来离开,所有的事看起来都那么自然,却又不可思议的巧合。

    作为一名逃犯,他先是来到了警察的家里,又刚好被问起那件案子,他为什么要问我那件案子呢?只是因为我是案发地的人,只是因为负责那起案子的是他师父?真是这样吗……

    这让潘天明联想起上个月自己到邻市送货,当地民警排查移民人口的事。

    还有,在文斌家,听说案子后,自己慌乱手脚的样子,他总觉得最后文斌追出来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

    杂乱的头绪被潘天明慢慢捋顺后,不由得后背发凉,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近期的协查通报,警方一定很重视,大范围的排查移民人口,所以文斌在听说自己是s省来的,便故意提起那件案子……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仔细回忆了整个事情经过,潘天明懊恼不已,明天,或许更快,警察就会上门,如果还存什么侥幸心理,那就万事休矣!

    想到这里,潘天明已经坐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又要开始逃亡了。

    午后,警局。

    文斌正在整理资料,通过群众反映的线索,本地一个组织赌博、诈骗、故意伤害的恶势力团伙,慢慢浮出水面,组织里核心人物已经基本掌握,为首的是一个叫施强的人。

    此人可谓从小坏到大,不满十六岁就因持刀伤人进过少管所,偷盗、抢劫、非法拘禁,可谓劣迹斑斑。

    这种老油条,具备一定反侦察能力,加上居无定所,警方一时难以找寻踪迹。

    临近下班,文斌收拾完桌面,拿包准备下班,正准备关闭电脑,突然,眼睛落在屏幕上,怎么也挪不开了。

    屏幕上是一份协查通报,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留长发,瓜子脸,因照片拍摄时间较早,轮廓及细节都不是很清晰。照片上的人,文斌并不认识,但这人的眉宇神态间,却有种让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谁呢……

    文斌陷入了思索,他把近段时间自己所接触的陌生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接着他把协查通报上的照片放大,截屏下来通过微信发给了一个好友。

    “师妹,帮我p下这张图,增肥,前额秃顶,留须,做完马上发我,急!”

    ……

    遭遇上次绑架后,潘爽变得警觉起来,每次回家要么结伴而行,要么绕路从闹市区回家。

    这天晚上,潘爽正走在热闹非凡的沿江商铺,路过一家专卖店,被橱窗内一双跑鞋吸引住了。

    这几天潘爽一直在留意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就自己攒下的生活费来看,这双鞋或许正合适。

    此刻门店外的马路边,一辆红色两厢轿车,跟随潘爽的步伐缓缓停下。

    车上一共三个人,副驾驶上坐着的正是施强,只是他的一只眼睛蒙上了纱布,成了独眼龙,而另一只眼睛,如毒蛇般,死死地盯着店内潘爽的一举一动。

    很快,潘爽拎着新买的鞋走了出来,红色车子缓缓跟了上去。

    这里是闹市区,然而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施强,显然等不及了。

    一个拐角处,一人快步走到潘爽身后,掏出一块白布蒙住潘爽口鼻,潘爽只挣扎一下便浑身瘫软失去了意识。

    随后这人扛起潘爽,若无其事地走向车子,在街上几人诧异的眼神中,将潘爽放入车内,朝着国道的方向快速驶去。

    晚上九点,镇上的人这个点大都待在家,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正是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这时,一双谨慎的脚步,缓缓来到潘天明家门口。

    就在文斌将p图要求发给同学后不久,对方很快将p好的图传了过来,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图的一瞬间,还是让文斌惊讶得说不出话。

    潘天明,太像了。

    为了准确起见,更为了不打草惊蛇,文斌决定自己一个人先来确认下。

    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

    文斌又紧叩几下,秦云披着外套打开了门。

    文斌笑道:“你好啊大姐,这么早就睡了?”

    秦云看来人不认识,问道:“哦,有点不舒服,睡得早,你是?”

    “这里是潘师傅家吧,是这样,我叫文斌,之前跟潘师傅打过交道,现在我们公司需要采购一批柜子,这不,问了地址就过来了。”

    秦云听闻连忙将文斌请进屋。

    “潘师傅在家吧!”进门环顾四周,文斌问道。

    秦云一边招呼文斌坐,一边道:“刚出去,他明天要出门,刚才说是去买点路上吃的,都去一个小时了,还不见回来。”

    文斌一听,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去多久了,骑车还是?”

    “走路,就跟你前后脚啊,往国道那边去了,那儿有家小超市。”秦云说道。

    不及多想,文斌夺门而出,一边朝国道方向跑,一边拨通了局里电话。

    ……

    潘天明,是等不及天明的。

    趁着秦云不注意,潘天明匆忙收拾了几件衣服和现金,一路朝国道奔去,五公里开外有家小修理厂,那里有他提前买好的、一辆临近报废的面包车。

    夜幕下,潘天明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国道旁的灌木丛行进着。

    国道上,僻静而空阔,偶尔有车驶过,短暂的光明后又陷入空旷的黑暗。

    不远处的修理厂,一个院子带着两间车间,一溜矮砖墙围起的院中,立起的竹竿上挂着一盏灯泡,正发出昏黄幽暗的光芒,院中停放着三四台破旧的车辆,其中一辆红色的两厢轿车显得格外显眼。

    车间里,此时灯火通明,窗户上人影绰绰。

    一桶冰冷的水泼了下来,地上的潘爽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待看清周围后,潘爽惊恐地退到墙边。

    “妹妹,还认得我吗?”施强起身,将自己的头向前探,似乎想让潘爽看清他现在的新面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吓哭的潘爽,疯似的冲向车间的大铁门,却被两名歹徒追上,薅着头发拖了过来。

    此时,一柄尖刀已经抵上了潘爽白皙的脸庞,持刀的施强正贪婪地嗅着少女的芬芳,还有惊恐。

    “不用道歉,妹妹,你要了强哥一只眼睛,强哥不让你还,今晚应该狂欢,把我们兄弟几个伺候舒服了,就放你走……”说着,施强的刀已经指向了潘爽胸前。

    “不要!别过来!”潘爽挣扎着往后退。

    歇斯底里的呼救声中,潘爽被推向了车间一角的一张布满油污的钢丝床上。

    随着衣服撕裂的声音,墙上几只猛兽般的影子发出阵阵狂笑。

    “啊!”

    忽然,一声闷响,其中一人捂着头蹲了下来,砖头落地的同时,一个身影已经从一扇打开的窗户跳了进来,趁着床上几人愣神之际,拉起潘爽往屋子开阔地带退去,同时,手里抄起了地上一把扳手。

    “爸爸!”

    来人正是潘天明,刚进入修理厂的他,正准备喊卖给他车的人,却发现车间里动静异常,于是透过门缝朝里看,几个青壮年正围着地上一个女孩,为首的独眼龙拿出刀在女孩脸上比划着。

    由于女孩背对着铁门,潘天明看不清女孩的脸,但他知道屋内正上演着罪恶的一幕,潘天明恍惚了,一声声因极度恐惧而变了腔调的声音,让他的心一阵挤压似的窒息、难受,思绪又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夜晚。

    潘天明摸向口袋,却发现没有带手机,冲进去?不,这种情况下他把命搭进去,恐怕也救不了那个女孩。

    想到这里,潘天明一狠心,往院子深处走去,那里停放着他买的面包车,之前来看过几次,钥匙就插在车上,希望今天也是如此,这样他就可以直接将车开走。

    至于那个女孩,这世上每天都在发生悲剧,谁又救得过来。

    然而就在潘天明经过一扇打开的窗户时,又不自觉地看了眼屋内,待看清床上女孩面容时,顿时呆住。

    此时的潘爽正被一人掐着脖子扇着耳光,潘天明顿时脑袋炸了,再看时,潘爽的面容仿佛模糊成了他记忆深处的那张脸,她像是在死死盯着自己,那女孩……那个十六年前的女孩!

    回过神的潘天明,没有思考,捡起窗户上的一块砖头,朝床前一人砸去,接着跃过窗户,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

    潘爽紧紧地抓住父亲,而潘天明则不敢看女儿,他在内心打定主意,今天就算死也要护女儿周全。

    潘天明还有个念头,今天如果能活着走出去,他不会再逃了。

    没有什么语言交流,施强一个眼神过来,两名歹徒冲向潘天明。

    潘天明一把推开女儿,抡起扳手砸向来人,但很快就被另一人抓住了臂膀,潘天明抬腿就是一脚,将一人踹翻在地,接着将扳手换到左手,狠狠砸在另一人的头上。

    潘天明长年从事体力劳动,仗着一股蛮劲打翻一人后,又有两名歹徒加入战团,并纷纷亮出了尖刀,潘天明左闪右躲,却再没还手的余地,很快胳膊上腿上被划开了几条血口。

    “爸爸!”看到潘天明受伤,女儿紧张地大叫道。

    一旁的施强冷冷说道:“手筋脚筋都给我挑喽,别弄死了,我要让他看着我怎么玩死他姑娘!”

    潘天明强忍着痛,将女儿拽向窗户往外推。

    “别管我,快跑!报警!”

    将女儿推出窗户后,潘天明死死地堵在窗户口,张开手臂,不料,两名歹徒快速冲向铁门,潘天明顿感不妙,爬出窗户,刚追上院子里的女儿,铁门已经打开,歹徒再次将父女二人围了起来。

    潘天明捡起一根铁条,不顾一切冲了上去,两三个回合后,一柄尖刀插进了潘天明腹部,潘天明忍痛用铁条砸倒歹徒后,踉踉跄跄地栽倒在地。

    就在这时,院外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都别动!”

    来人正是文斌。跟随着潘天明逃跑的方向,找到了一家小超市,却被告知没有男子来过,文斌继续往前追赶,发现了修理厂,此时潘天明父女已经被围在了院内。

    文斌的突然到来,让施强一伙人心中不安起来。

    文斌快步进了院子,将潘天明和潘爽挡在身后,手作势摸住腰带,虽然那里空空如也,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

    “都别动,警察!把刀给我放下,都放下!”

    等了一会儿,施强发现周围不再有什么异常,判断应该只有文斌一个人,随即愤愤道:“文斌,文警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也好,今天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文斌看了看为首男子,道:“你是施强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再说一遍,我是警察,现在马上放下刀!”

    三名同伙紧张地开始弯腰放刀,警惕地环顾四周。

    施强大吼道:“都他妈傻了,什么包围,就他一个人!给我上!”

    听老大这么说,同伙再无顾忌,一齐挥刀朝文斌刺来。

    文斌紧退两步,猛然出脚将一人手中尖刀踢飞,转身又是一个扫堂腿,将另外一人扫翻。就在这时,一人鬼魅般飞扑过来,寒光一闪,一把尖刀闪电般刺来,没入文斌的小腹。

    此时潘天明趁乱,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着女儿悄悄向面包车的方向退去,再回头看时,文斌已经身中数刀,招架不住,一只手捂着血流如注的肚子,一只拳头仍在对方面前有力挥舞。

    “爸!爸!那个警察叔叔受伤了,你去帮帮他吧!”善良的潘爽哭着看向父亲,潘天明艰难地看着眼前一幕,双手颤抖着。

    “别管我,你们快走!”文斌声嘶力竭地边喊,边不断从身边捡起砖块、废零件扔向施强等人。

    说话间,背后又被歹徒刺入一刀,文斌闷哼一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一股股鲜血自嘴巴涌出。

    已经杀红眼的歹徒,正欲补刀,潘天明已经飞奔过来,将其扑倒在地,接着仰起头狠狠地撞向身下的歹徒,歹徒闷哼一声晕了过去,潘天明也是满眼金星,强忍着晕厥,爬到文斌身边。

    “警官!文警官!挺住啊!”潘天明紧紧扶着文斌。

    就在这时,国道上响起一阵警笛声,施强一伙人一脸惶恐地凝神细听。

    “不好!警察来了,走!”施强低声道,带着几名同伙跑出了院子。

    文斌缓缓睁开眼睛,将头缓缓偏向国道,随之艰难一笑,接着看向潘天明,缓缓道:“马……马其昌……”

    潘天明匆忙摇了摇头,而后又狠狠点了点头。

    文斌嘴角扬了扬,有气无力道:“就……就知道……是……你,咳……”

    潘天明眼眶噙满了泪水,道:“是我!我是个罪人啊!”

    文斌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搭在潘天明手上:“自……自首去吧!”

    刚跑出院子不久的施强一伙,很快被围上来的警察发现,狗急跳墙的施强仍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毙,剩下的歹徒也都一一落网。

    院子里的灯光依旧昏黄幽暗,潘天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文斌身上,女儿潘爽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了夜空,在这寂寥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无助。

    ……

    s省f市,第三看守所。

    “马其昌,出来,有人要见你。”

    监舍里,一人坐在最里间的下铺上,正仰头看着上方那扇不大的窗户。

    温暖的光线从这里布满房间,点点轻尘在光束里闪烁、翻飞。

    听到马其昌这个名字,他愣了下,马其昌,好熟悉,又那么遥远。

    栏杆外,是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即使脸上沟壑纵横,肌肉下垂,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透着一股坚毅。

    马其昌看了眼对方,又颓然地低下了头,他并不认识来人。

    “不认识我吧,但这十几年我没有一刻忘了你。”来人说道。

    马其昌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半响后,小心翼翼道:“文……你是文警官的师傅,齐……”

    “眼力不错,我就是齐国良,追了你整整十六年的齐国良,老天有眼啊,让我死之前还能看见你落网。”

    “我,有罪……死不足惜……”

    “你是死不足惜,可因为你!还搭上了我最疼爱的学生!”

    马其昌愕然道:“文警官?他……”

    齐国良怅然叹气,半响无语,垂头抹了抹眼角,缓缓道:“好孩子啊,阿文牺牲时他的孩子还不到岁啊!”

    马其昌神情呆滞,随后低头抓紧头发:“别说了,我死也还不清了……”

    齐国良一声冷哼,站起身道:“哼,就怕你死不了!”

    “十六年啊,你真是糊涂啊……”起身离开后的齐国良,淡淡丢下一句话。

    走进监舍,直到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锁门声,马其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接待室一路走过来的。

    齐国良抛给他的,是曾经李牙子被捕后交代的一段供词,这份现实让他脑袋一片空白,回监舍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朵上,那么不真实。

    看了看监舍,那扇小窗依旧明亮,亮得刺眼。

    “不可能,不可能……”

    一股巨大的失重感袭来,十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涌进脑海,马其昌一头栽倒在地。

    2004年7月,晚九点,s省f市。

    刚翻出卫生间,来到墙角下,牙子突然站住,在身上摸索起来。

    “镯子!”

    “要钱不要命啊!快走!我们杀人了!杀人了!”小昌焦急地低吼着。

    牙子不由分说,重新翻进了卫生间,摸索着来到了客厅,妇女已经气绝多时,不敢开灯的牙子焦急地在地上摸索着,一直摸到一双脚前,摸到了旁边的金镯子。

    就在牙子拔脚准备离开,却发现本该被马其昌掐死的房主女儿,胳膊动了一下,紧接着女孩侧过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牙子手足无措,随后转身就往卫生间跑,没跑出几步突然站住,开始向女孩走去,并将地上一条断裂的椅子腿紧握在手中。

    女孩恢复了些意识,听到身后动静,还没来得及转回头,就被一根棍子重新勒住脖子,巨大的疼痛与压迫感袭来。

    就在意识完全消失的最后一秒,女孩看见窗外那轮皎洁的月亮,就那么孤零零、空空地悬在天上,直到身体再也感受不到一点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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