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手持白花的女孩
目录上写有最后一件展品的名字——《手持白花的女孩》,尽管已经参观了19件展品,历时好几个小时,可我的兴致依旧未减,原因就在于这些充满超凡力量的艺术品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具有无法抵挡的诱惑力,特别是我在禁用超凡力量的墨格国生活了几十年后,对于这些许久未见的奇妙事物再一次产生了浓厚的新鲜感。
“手持白花的女孩”,或许是一幅画的名字,作为我们参观的最后一件展品,我对她抱有了前所未有期待。
“最后一件展品,祝各位参观愉快!”
服务生微笑着说道,随后关上了房间的门。
“这是……”
我一进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手持白花的女孩》正如这件展品的名字一样,是一位手持白花的女孩。竖立的长方体玻璃展柜的边缘镶嵌着玄奥的银色纹路,就像是一副光彩溢目的华丽棺椁,一位闭着双眼,身穿白裙的女孩漂浮其中,宛若身处水中一般,她纯白的长发像是水下的水草般摇曳飘舞,纤细白皙的双手在胸口交合,捧着一支绿色枝干,白色花瓣的花朵,我认不出那花朵的品种,只觉得那娇弱洁白的花瓣,好似女孩的眼睑般娇嫩柔软。
那女孩闭着眼,银白色的睫毛亮晶晶的, 好似在沉睡,恬静柔和的睡脸与我从前所见的所有少女都不相同,纯洁美好的面容仿佛是曾受神明所祝福,含藏着世间的所有美好与可爱,任何自称美丽的东西来到她的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我不由得回想起那封请柬上的文字——“美的终极意义”。
我就这样屏息凝神地注视着那女孩美好的容貌,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何安的声音拉回现实。
“我无法忍受。”
何安说道。
“无法忍受?”
阿肆嬉笑声传来。
“是的,我无法忍受,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以对待物品的态度来对待!”
我从未听见过何安先生慵懒的声线像现在这样严肃,好似一头雄狮终于从打盹中睡醒。
“当一个人,只有外表迷人时,那也只是一种像物品一样的美丽,只有当她拥有了人格之后,才能够被称作人的美丽。”
“那么……”
阿肆含着笑。
“我要唤醒她。”
何安的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可他面具后的脸牢牢注视着玻璃展柜中“手持白花的女孩”。
“你知道代价吗?”
阿肆沉声问道。
“我不在乎。”
听了何安的话,阿肆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俯后仰,几乎无法站在地上,连脸上的黑色面具也因为夸张的动作而落在了地上。阿肆一只手攀在我的肩上,一只手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好似天底下没有比这件事更加有趣的事情了,我见过阿肆很多次不分场合的疯狂大笑,可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激烈。
而何安却好似听不见他的笑声般,面具上的眼睛图案,一刻也没有从那女孩身上离开过。
“你输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肆终于笑够了,他疲惫地擦去眼角的泪滴,平静地说道。
“我输了?”
何安语气中带着疑惑。
“你恋爱了。”
阿肆完全收起了笑脸,脸上平静得异常,好似在说一件大事。
“哈哈哈哈!没错!说得没错!不怕你笑话!我恋爱了!我爱上了这女孩!这个素未谋面的!被关在展柜里的女孩!”
这一次换做何安大笑起来。
“哼哼,哈哈哈!你曾说过你永远不会恋爱!”
阿肆见他笑起来,自己也忍俊不禁。
“不错,只是今天我才明白,没有什么是永恒。”
何安柔声说道。
“我是。”
我开口说道。
“诸位,参观时间结束了,请你们暂且回到房间休息。”
服务生推开门彬彬有礼地说道。
阿肆捡起跌落地面的黑色面具戴在脸上,何安也颤颤巍巍地拾起不知何时脱手的手杖。我们三人跟在服务生的身后,回到了一开始等待的房间内。
“诸位,请在目录上勾选一个您认为可以称得上是‘美的终极意义’的作品。我们会将票数排名前三的展品再次展览。”
接过了服务生递来的钢笔,我们三人尽管未经商量,却不约而同地在最后一件展品的名称上打了勾。
“感谢,诸位稍等片刻。”
服务生接过做好选择的三张目录,退出房间。
“我一刻也等不了。”
何安先生将红木手杖靠在沙发边上,摘下了黑色的面具,露出的脸让我感觉十分陌生,那双总是隐藏在刘海下困倦不醒的眼睛,此刻炯炯有神,年轻英俊的面孔好像一只精神焕发的年轻雄狮。
何安的手中凭空多出一副白色的面具,上面勾勒着一个繁复神秘的弯月图案,身上的黑色礼服也好似戏法般瞬间变成白色,他从怀里掏出一双白色的手套,轻轻地戴在手上。
“再问一遍,你知道代价吗?”
阿肆安稳地坐在沙发上,望着何安起身离去的背影,问道。
“我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何安抛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好似薄雾,又仿若幽灵,他虚幻的白色身影径直穿过了墙壁。
他就这样消失在了我们的眼前,在下一次见面之前,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这是?”
何安先生临走前,换上了一身与那女孩无比相衬的白色礼服,虽然的确十分浪漫,可我的心中依旧满是疑惑。
“还不明白吗?我们的这位叫做何安的好朋友,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大盗‘捉月’。”
阿肆似乎早有预料般,从容答道。
“你早就知道?”
我不解地问道。
“不,我也是刚才才想明白,这样从前的很多事就说得通了。”
阿肆面色平静地答道。
“我们不用去帮帮他吗?”
我望着何安消失的地方,虽然我无能为力,但是阿肆或许能有办法。
“不需要,人生中有很多路是可以和别人一起走的,和朋友,和亲人,和爱人,可是有些路是必须要独行的,比如追爱之路,哈哈!比如命运注定之路!”
阿肆仰着头笑了两声,再次否认道,可他的眼中却毫无笑意,眸中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低沉与失落,就好像是,永远失去一位朋友的忧伤。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离开这吗?”
我又问道。
“不,那个总是躲藏在暗处的懒鬼都有如此疯狂的一刻,我若是现在就逃走岂不颜面尽失。”
阿肆微笑着答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在他制造的混乱中伺机而动,将剩余那些美丽的宝物收入囊中。”
阿肆双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脸上挂着渗人的笑容,好似一只玩弄猎物的恶猫。
房间了只剩下我和阿肆两人,空气沉闷得有些压抑,我总想开口问些什么,可是看见阿肆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又开不了口,我们就这样在沙发上静坐,沉默地等待着骚乱波及到我们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一向迟钝的我都感觉到有些异常,空气中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可我却说不出来奇怪在哪,于是我疑惑地望向阿肆,后者却满脸惊慌,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风来了!”
阿肆抓起摆在茶几上的黑色礼帽盖在头顶,莫名其妙地喊了这么一句,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响指,身形化作一团飞速旋转的黑雾,随即消失不见。
“嗯?”
我惊诧不已,刚才还放出豪言,说着要将宝物收入囊中的阿肆一下子凭空消失,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未来得及回味阿肆那句突如其来的“风来了”是什么意思,我便切身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意思,密闭狭窄的房间竟然真的有一缕清风迎面拂来。
那阵风吹来的方向上,几片褶皱而纯白的小巧花瓣慢悠悠地乘着风穿过墙壁和地板飘入我的房间,那些顺风而来的白色花瓣对于屋内的一切都视若无物,我朝着一片缓缓飘来的白色花瓣伸出了手,想让它落在我的手里,又感觉它会像穿过墙壁和地面一样穿过我的手掌。
那片诡异的白色花边落在我手中时,我的掌心忽然刺痛了一下,我再一看,那落有花瓣的手掌上,所有的血肉全部消失不见,变成一只伸着五根指骨的森森白骨,那片落在掌心的白色花瓣不知怎的,变成了一朵绽放的完整白花,白花下伸出几根细细的绿枝,那碧绿的枝蔓顺着我的手臂不断延伸,将沿途的血肉全部吸食,绿枝缠绕在白骨上快速生长,蜿蜒曲折的绿枝上不断有神圣的纯白花朵接连盛开,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转变成一具由白骨组成的,爬满绿枝,开满白花的可怕花架。
清风拂过,寄生在白骨上的纯白花朵大片大片地凋零谢落,那些脱离绿枝的白色花瓣乘着风慢悠悠地朝着远处飘去。
早上七点,克尼斯城昏暗的上空透出白光,街区里空荡荡的,一个黑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街道中央。
没错,正是从奥卓格赫俱乐部仓皇逃出的阿肆,他站定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双手插入口袋,呼吸有些沉重,他此刻脊背发寒,俱乐部中那种让他不顾一切逃离的颤栗感仍未消散。
阿肆以赏金猎人的身份在江湖上刀口舔血多年,自然有超乎常人的对危险的敏锐感知。他那句“风来了”当然也不是空穴来风,他不仅仅是感知到了封闭房间内异样的空气流动,更是察觉到那股风中隐藏的气息,那是令阿肆为之胆寒的气息,虽然不知道源自何处,但是阿肆明白那股异常的风只是余波,是怪物苏醒前的一次哈欠,可怕的力量就紧跟在后面,仅仅是边缘流露的异常就让阿肆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敢想象身处中心的究竟是什么恐怖的事物。
阿肆唯一能联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自己那个叫做何安,背地里是大盗“捉月”的朋友,准备去唤醒的那个手持白花的女孩。
“教会的人吗?”
阿肆沉吟道,回忆起那个白发白裙的女孩身上尽管受着展柜上重重禁制,依旧隐隐散发出来的神力。
“这种级别的怪物,恐怕堪比圣徒了吧……究竟是什么人才能把他从教会里带出,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展览。”
阿肆的背后再一次发凉,这一次不是由于威胁生命的危险,而是隐约察觉到,某个可怕的阴谋正在酝酿。
阿肆走了两步,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冷清,四下望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卡洛斯落下了。
“完蛋……那家伙不会死了吧……”
阿肆身形一颤,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忽然想起卡洛斯某一次曾同他嘱咐过的事情,他摩挲了一下无名指上的储物戒指,从中取出一个装满红色液体的小瓶子,他拔开瓶子的木塞,朝地上滴了一滴。
这是卡洛斯交到他手里的一管血液,告诉他若是自己出事了,可以从这些血液里直接复活。
于是阿肆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滴在地面上的血液一点点蠕动着生长成一个肉团,然后勉强形成一个婴儿的轮廓,最后渐渐完整地长大成人,这一幕就是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阿肆见了也不禁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