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决斗
图书馆那明亮宽阔的前厅成为了多特与兰柏决斗的舞台,除了阿肆和都玲奈,就只剩下一排排沉寂的书柜作为他们的观众。
多特双手紧紧地握住剑柄,掌心渗出的汗液让剑柄很难抓稳,正如兰柏所说的那样,光是举起这柄剑圣留下来的宝剑,就耗费了他很多的体力。
多特此刻拼命地在脑海里搜寻着关于剑术的记忆,哪怕一点也好,哪怕是他人随口胡诌的也好,哪怕是在通俗小说里编出来的也好,可是越是努力回忆,脑海里越是空白。
多特的叔父在他年幼时曾试着将东奇王国的剑术教授给他,可惜由于他毫无这方面的天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在学校念书时,即便有剑术课,不擅运动的他总是以种种方式蒙混过关,现在想来真是万分后悔。
不由多特多想,兰柏已刺步袭来,他手中的军刀斜劈而至,多特下意识地抬手横剑去挡,不料那军刀薄薄的刀刃上却传来一股不可阻挡的巨力,多特招架不住,手中的长剑被猛地震退,坚硬的剑身倏地撞向自己的胸口,多特身体失衡险些摔倒,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才重新站稳。
仅仅接了兰柏一招,多特就已是气喘吁吁,头重脚轻,胸口更是像被烙铁烫了一般,火辣辣的疼,双手也被剑柄上传来的巨力震得发麻。
不待他休憩片刻,兰柏再一次挥舞着军刀,连踏几步逼了上来,一见对方手中的军刀稍有动静,多特便像惊弓之鸟般慌慌张张地举剑去挡,那军刀带着尖啸破空而至,又将他震得倒退几步。
可兰柏不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再攻上前,一刀挥出,多特赶忙将剑身拦在身前 这一刀被他将将防下没能命中要害,瘦弱的身体却受力倒飞出去,长剑摔落一旁,发出清脆的声响。
都玲奈见状,啪的一声将手掌按在额头上,盖住了眼睛不忍细看,口中痛心疾首地嘟囔着什么零用钱、晚饭、烤肉……一类的词语。
“多特先生,在我记忆中你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煽动的人,怎么会如此冲动的前来赴死呢?”
兰柏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停下了脚步,俯视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多特。
多特笑了笑,嘴角渗出一缕血痕,他也不答,只是直起身子伸手去拿落在面前的长剑,他手掌被震裂的虎口不断滴落鲜血。多特握住剑柄后再次从地上爬起,掌心流出的血沿着长剑的剑身一条一条滑落。
自己为什么会见了几个陌生人,听他们说了几句话,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提着剑来这里送死?
如果是从前的多特一定无法理解现在的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现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当那个自称阿肆的男人将那柄长剑摆在他面前时,他心中一切的疑惑、不解与迷茫都瞬间消散了。
这是宿命,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了他的宿命,多特就是这种人。
努力挽回一个已经消逝,已经被人忘却的的国度是否真的有意义?抛下自己去实现理想的父母究竟在追逐着什么?舍弃性命死在这种地方真的值得吗?
这些令人头晕目眩的问题,最终被一个其强有力的答案回应。
这是多特的宿命。
看见那柄长剑,多特便明白了自己此生的宿命,尽管有不解,有迷惘,有胆怯,但他明白,这是他必须去做的。
一个人在某个时间点会突然了解,自己会被命运安排着必须要去做某件事,这就是宿命。
就像是从小就被囚禁在铁笼里的老鹰,把它带到高山之上,再从山崖抛下,它见了高空,见了蓝天,见了自己舒展的长翅,便会立即明白自己要飞,要振翅,明白长空才是它的归宿。
多特见了那柄长剑,便立刻认出那是旧东奇王国的英雄,剑圣贞辉·萨耶诺·里多的宝剑,他的身体里忽然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他意识到命运的齿轮开始运转了起来,无法逃避的命运的指针指向了他,他必须拾起那长剑,顺着命运的指引前往他被安排好的目的地。
这或许是他被父母生下来那一刻起就决定好了的,不,或许更早,或许是他的父母和叔父加入复国会时就注定了的,或许是他的前人为东奇王国而战时就注定了的,或许是东奇王国这个国家建立时就注定了的,有那么一个人,要在这个国度灭亡之后,还要愚蠢地为它而战。
那个人就是多特。
他心底也明白,同兰柏的决斗是必须的较量,尽管毫无意义,赢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输了便会丢掉性命。
但比起改变现实,和丢掉性命,有的事情更加重要,那就是信念和尊严。
多特不是为了自己的信念和尊严而战,他不理解那些信念和尊严,那不是他自己的信念和尊严,那是他父母的信念和尊严,那是他叔父的信念和尊严,那是他前人和祖辈的信念和尊严,他直到现在还无法理解,而且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理解,但是这些信念和尊严已经被交到了他的手上,他唯独不能辜负那些将这些东西交到他手上的人们,正如那长剑被那个自称阿肆的男人交到他的手里,他便只能去战斗一样。
家族的荣誉,国家的尊严,兰柏与多特这场滑稽又可笑的决斗,赌上的就是这些庄严又神圣的东西。
他们的性命,只是这次决斗中,最微小,也最无足轻重的赌注之一。
多特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浸满鲜血的手掌紧握长剑,朝着兰柏赌气般奋力挥了出去。尽管这一剑用尽了这个一直以研究历史为主业的老师的全部力气,可是在退役军人兰柏的面前,还是无力得像个孩子。
兰柏前踏一步避开了那柄胡乱挥舞的长剑,抬手一刀在多特的肋下留下了一道伤口,黑色的制服,被血染红的白色衬衫,皮肤,肌肉,骨骼,多特的伤口像一本书一样翻开,鲜血汩汩地从中流出。
兰柏刚才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面前这个胡乱挥刀,空门大开的男人,可是他想看看面前这个天真盲目到愚蠢的家伙,他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多特从未受过这样的伤,他的身体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痛苦,他这时才被这钻心的苦楚惊醒,他原来一辈子都生活在温室之中,从前经历的苦难与挫折,同这样切切实实被刀砍中的痛苦比起来,都不值得一提。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还算个坚强的男人,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未见过血的温顺绵羊。
而且那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的老校长显然还没用出全力,无论如何自己都根本就毫无胜算,但是他心里也清楚,兰柏这辈子必须要等待一个东奇王国的余孽洗刷耻辱,他自己也必须要背负着东奇王国的宿命出现,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被命运早已安排好的。
虽然猝不及防,但是这已是最好的时机,是那个自称阿肆的陌生人为自己创造的最好的时机。
至少他不用面对兰柏的魔法与神术。
肋下的伤口还在流血,多特已经精疲力尽了,自己的沉重的呼吸声盖过了耳旁的所有声音,眼前的世界已经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他明白自己马上就要倒下,自己必须要在倒下之前做些什么。
多特松开捂住伤口的左手,任凭鲜血流出,他重新握住剑柄,朝着兰柏冲刺,将手中的长剑挥向敌人。
可是这一次,多特的动作更慢了,兰柏甚至不愿意闪躲,伫立于原地,抬刀直取多特的心脏。
就在兰柏的刀尖逼近多特的胸口时,兰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是他身为军人的直觉,凭着这股敏锐的直觉,他才能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存活至今,得以光荣退役安享晚年。
那股冰冷的感觉传遍了兰柏的全身,他刹那间便收起了自己的所有傲慢,全神贯注地对付眼前的对手。
他这才发现,那慢悠悠挥舞而来的长剑,竟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他的脖颈旁,他若是再不收刀恐怕就要身首异处了,兰柏急忙抽刀回身闪避,才堪堪躲开那诡异的长剑,可兰柏的侧颈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多特一剑挥空,顷刻间耗尽了体力,正低着头艰难地喘着粗气,丝毫没有注意到兰柏脸上那惊疑不定的复杂神色。
是错觉吗?
兰柏心中起了疑心,尽管多特看上去已狼狈不堪,却也没有再攻,他回忆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刚才交手的某一瞬间,多特那姿势拙劣的挥剑忽然快得惊人,只一眨眼便威胁到了他的性命。
还是死亡前爆发的潜力呢?
兰柏谨慎地摆好进攻姿态,这一次他不会再大意,或者说,在决斗中大意,本来就是一种愚蠢到极点的行为。因为傲慢与大意而丢掉性命的人,他在战场上见得太多了,他不想让自己变成自己曾经嘲笑过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