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途
“密先生，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我撩起车厢的帘子，朝前方戴着礼帽，驾着马车的老者开口问道。
“快了，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了。”
那个白色衬衫外披着棕色皮夹克的老者回过头望向我，银白色的络腮胡闪闪发光。
“好。”
面前这个背影结实得像牛一样的老年人是查莫弗家里的管家，听说这几天好像就是他在另一处查家的宅邸里照顾那几个小鬼，我心里不由得对这个满脸笑容却来历不明的老头产生警惕，毕竟是那个心理扭曲的查莫弗的管家，搞不好和他的主子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那几个小鬼情况怎么样了？”
我又问道。
“李饫少爷每天都在房间里念书，用功得很呢！苏晴小姐从早到晚都坐在前庭，似乎是盼着您回来。”
那个老年人脸上挂着笑，转过脸对我说道。
“李饫少爷……呵呵……一只小老鼠也能有被人叫做少爷的一天呢，对了大叔，你说的那个苏晴小姐是谁”
这个驾车的老管家的说法不禁让我哑然失笑，不过这个苏晴又是谁，我最近也没有和谁结仇啊？
“别这样说嘛，李饫少爷念书的认真劲，我看就算是那些名门望族的子弟也望尘莫及，”老管家和我夸赞了一番那只小老鼠后，又说道，“苏晴小姐，就是那个您从查莫弗先生的实验室里送出来的小姑娘，一开始带回来的时候披头散发脏兮兮的看不清楚模样，可沐浴更衣后才知道，原来是个大美人啊！”
“呃……原来是她啊……”我差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如果是我，从那种地方逃出来以后绝对会头也不回地有多远跑多远，更别提在查莫弗的房子里住上这么久，“应该还有一个蠢丫头，她怎么样了，她还没到吗？”
“你说都玲奈小姐吗，她呀，每天活蹦乱跳的，饭量大得吓人，一顿吃的东西比我们三个人加起来还多。”
密先生眉飞色舞地向我介绍道。
“啊，应该是，她之前饿了好几久，饭量大点也正常。”
我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似乎这几个小鬼过得还不错。
“不不不，我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那个小姑娘刚进门时穿的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吃了不少苦，所以我赶紧准备了一大顿荤菜给她补充营养，谁知她三下五除二就全部解决了，还把苏晴小姐那一份吃了一大半。李饫少爷刚来的时候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第一顿饭也是吃了很多，不过后来饭量也就慢慢正常了，可都玲奈小姐不一样，她是顿顿都吃那么多，餐桌上她的食物总是比我们三个加起来还多，还总是嚷嚷着没吃饱，我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密先生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地和我倾诉着都玲奈的英勇事迹，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哈哈，这么夸张。”
我不禁笑出声来。
我放眼望向车厢外，我们正沿着一条冷清曲折的小道不紧不慢地前行，郊区的枯枝上都堆满了未消的积雪，远处大片大片荒无人烟的平原上传来冷风凄厉的呼啸声，车厢中央的煤油灯中一道摇曳不定的火光默默抵御着外界的寒冷，我眼前又浮现出都玲奈那个蠢丫头的身影。
刺眼的白色抹去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天空中已经停止落雪，可四周依旧散落着厚厚的积雪，地面上雪线条蓬松柔软起伏不定，就像是被风捋顺的沙丘，那自然优雅的弧线到了河岸边时却骤然变得生硬凌乱，似乎被一群撒野的疯子狠狠地糟蹋了一番。
我一个人站在稀薄的树林里，眺望着远处结着厚冰的河面，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冰层下的波光粼粼的河水依稀可见。
“喂。”
我被身后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却看见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你是……都玲奈……你没死？”
我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一般，不由得倒退两步，心生逃意。
“嗯，看样子，他们都死了。”
裹着一身厚重棉衣的都玲奈站在一棵小树旁，手里抓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戳在地上，听不出感情的声音从她挡着半张脸的围巾后模糊地传出。
“先前还担心你会遇狼，没想到……”
都玲兜帽与围巾间露出的乌黑眼眸直直地盯着我，我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只好低下头凝视自己的脚尖。
“抱……抱歉……是我害死了他们。”
我再次抬起头望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脏兮兮的身影，嗓子干涩，话也说不完整，冰冷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可我的脸颊却涨热得发烫。
“那你要怎么赔偿我？”
都玲奈伸出一只戴着厚厚棉手套的小手，淡然地说道，似乎丝毫不为现实所动。
“你……你不难过吗？你不记恨我吗？”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从容伸手的小丫头，如蚁虫般噬咬我内心的愧疚感也被她漠然的态度渐渐淡化了。
“我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指望过能够活着到达日月城，”都玲奈低下头望着地上的积雪，用靴子在地上反复地画圈，“即便到了又如何呢？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歪着脑袋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眸子中似乎泛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我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死了，我们又能如何呢？死掉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摊了摊手，就像是诉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不知道，大概就是等死吧，不过你为什么还活着？”
她耸了耸肩膀，反问道。
“呃，解释起来很麻烦，我被骑士抓起来，然后又逃出来了……暂时的。”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从上到下把自己全身摸了一个遍，终于在胸口摸到一团硬邦邦的东西，我扯开衣领朝怀里摸去。
“这是什么……”
终于在内兜里抓到一个粗布制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我就立马回想起来了。
“哦……咱们有救了。”
我拎着一个灰白色的小布袋，高兴地说道。
都玲奈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面前，从我手一把中夺走了这个灰白色的小布袋，低着头将捆住袋口的绳子拆开一探究竟。
“这是什么？”
她翻转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倒进掌心，一捧金灿灿的硬币在她手中闪闪发光，有几枚金币没接稳，安静地落在了她脚旁的雪地里，她将掌心的金币又倒回布袋，躬下身子将落下的金币一枚一枚拾起塞进布袋里。
“都这个时候了，要钱还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客气地将那一小袋金币揣进了怀里，似乎生怕我又从她手中抢回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金币，这是许愿币。”
我看着她侧着身提防我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许愿币？有什么用？”
她捂着自己怀里的那小布袋，好奇地问道。
“就是说，如果你对着它许愿的话，它就会转变成等价的愿望。”
我笑眯眯地对她说，她小心翼翼地模样实在是滑稽。
“真的吗，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她圆溜溜的眸子闪闪发光，朝我眨巴眨巴。
“嗯，也不一定，如果你许的愿望太贵重，这些许愿币可能就支付不起了，不过这每一枚许愿币的价值都昂贵得吓人，对你来说应该是绝对足够了。”
我思考了片刻，答道。
都玲奈扯下了围在脸上的围巾，从怀里战战兢兢地捧出了那个灰白色的小袋子，从中取出一枚金币，在冬日的阳光下翻来覆去地打量。
“这上面画了个猪头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望向我，问道。
“啊，那个啊，是许愿币的发行者，以前可是个神明呢。”
我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解释，也不知道她能够理解多少。
“哦，神原来长得和猪一样。”
她低下头继续把玩那枚金币，似懂非懂地念叨道。
“呃……只有他长得和猪一样，其他神明也不这样。”
都玲奈没有回答，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要是她真的把神明都当成猪，到了城里一定会被那些骑士乱刃砍死的。
“100……这是100吗？”
她指着金币上的数字，远远地朝我问道。
“没错。”
我点了点头。
“这可以许多少愿望？
她还是指着那枚金币问我。
“一枚就够你几辈子衣食无忧，大富大贵了。”
我盯着她的脸，期待着她的表情。
“哦，”她微微眯眼，缓缓露出了狡猾地笑容，“真的吗？”
“当然。”
我直视着她乌黑的眸子，第一次觉得其中的光亮如此深不可测。
“要怎么用？”
她提着袋子问道。
“对着它真诚许愿就好了。”
听完我的话，她便将那个和她手掌一样大小的布袋攥在手里，双手合十，虔诚地低下头，嘴里还小声地念念有词。
只见几道夺目的金光忽然从那个灰白色的粗布袋子里射出，将周围的雪地都照成了金灿灿的一片，辉映在都玲奈红彤彤的小脸上，她的眸子中也好似藏了黄金般熠熠生辉，她手中的粗布袋子瘪了下去，空荡荡地被她夹在两只手掌之间。
都玲奈再次打开那个布袋，里面却是空无一物，诧异地抬起头朝我问道：“消失了？”
“当然了，实现愿望，它肯定就消失了啊。”
我答道。
“真的实现了吗”
她又将空荡荡的小袋子揣进怀里，满脸疑惑地问道。
“你许了什么愿望，竟然一下子就把所有许愿币都用掉了？”
我这才回想起来那袋金币的价值，想不通这个乡下小丫头究竟能许了什么天马行空的愿望，不禁问道。
“说出来会不会不灵了？”
她多疑地盯着我。
“别傻了，那只是那些不靠谱的许愿方式骗人的话术罢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前神明大人的造物，只要金币消失愿望肯定就已经实现了。”
我翻了个白眼，同她解释道。
“我许愿……”
她缓缓说道，然后纵身一跃，冲着天空狠狠地挥了一拳。
“这辈子能够活得又久又幸福！”
马车的前方已经出现了那栋巨大庄园的轮廓了，我的思绪也被密先生的提醒声拉回了现在，望着远处风雪之中的辉煌建筑，不禁开始猜测那些小鬼此时此刻正在那里做些什么。
哼，活得又久又幸福吗？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许过这种愿望。
真是个蠢愿望，和那个许愿的蠢丫头一样蠢。
不过要是真的能够实现，也算是值回票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