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二十分钟后,两人重新踏上了练车的旅途。
车子驶出城区,来到两边绿林环绕的公路上。
窗外景色温暖宜人,何汐悠然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挡去从车窗漏进来的阳光。
“我突然觉得练车的生活也挺好的,每天都能这么出来转两圈。”
“可不是嘛,车接车送,还有帅哥陪练。”郁沐寒戴着墨镜,一本正经地说道。
何汐转头嗔了他一眼:“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恋?”
“陈述事实罢了。”郁沐寒耸耸肩。
何汐哼笑了一声,却也真的无法反驳。
她吃了瘪闭上嘴巴,看向前方,却发现路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王婶儿?”她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
郁沐寒看了一眼便点头:“是她。”
他把车开到王乐云身边停下,何汐降下车窗问道:“王婶儿,您这是干什么去啊?又去送药?”
见到他们,王乐云布满汗珠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是嘞。你们又去车场啊?”
何汐:“嗯,您上车吧,我们带您过去。”
“好。”王乐云也不跟他们客气了,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你们这是去练车?”上车后,王乐云凑前来问道。
“嗯。”何汐冲她点头。
王乐云思忖了一下,眉眼间涌现出一股欣喜的狡黠:“你们一会什么时候练完?俺带你们去看看俺的秘密基地啊。”
何汐转头看向郁沐寒,郁沐寒看着前方道:“都行,何汐今天下午去练练倒库就行,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王乐云:“那还是你们的事情比较重要,待会咱们只要稍微早走一会儿,别和俺男人俺儿子撞上就行。”
“行,那何汐可要好好表现了,早点练完早点走人。”郁沐寒颇有深意地回眸看了何汐一眼。
虽然隔着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何汐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眼中的戏谑和调笑。
“哎呀我会努力的。”何汐双手抱臂,有些气鼓鼓地说道。
到了车场,王乐云先去给李国富送药,郁沐寒和何汐则直接去了练车区。
上次离开时的不欢而散还历历在目,何汐坐上驾驶座时,心里颇有些不自在。
郁沐寒没看她,却似乎已经知道了她在想什么。
“一会放开了练,反正最差已经是那样了,你总不可能再开到草地里去——这也压根没草地给你发挥。”
安慰人就安慰人,干嘛还要揭人伤疤呢。
何汐“哦”了一声,回想着郁沐寒之前教给她的那些,先挑好座椅和后视镜,才发动了车子。
“不错啊,有进步。”郁沐寒不吝夸奖。
何汐扬了扬唇,缓缓把车子开出去,开到了倒车点。
不知是不是真如郁沐寒所说,她已经经历过最差的情况,所以这次开的时候,居然意外的顺利。
第一把,她几乎没做任何调整,车就非常规整地进入了车库。
郁沐寒看了看车胎与边线的距离,笑着感慨道:“看来你还是厚积薄发的类型啊。”
“低调低调。”何汐笑着和他插科打诨,结果左倒库就出了些问题,差点没倒进去。
“不禁夸呀不禁夸。”郁沐寒啧啧感叹。
何汐心里憋着一股劲,不再理会他说什么,专心去完成出库倒库的动作。
王乐云给李国富送完药就来了练车区,但她并未上前打扰二人,只是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
待何汐练完休息的时候,两人才注意到一旁角落里的王乐云。
“王婶,您送完了?”何汐趴在车门上喊道。
王乐云:“是嘞,闺女你车开得真好。”
“您过奖。”何汐冲她笑笑,回头看向郁沐寒:“那我们是再练一会还是现在走啊?”
郁沐寒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道:“现在走吧,早点看完,也好让她早点回家。”
“好。”何汐把车开回车位,和郁沐寒一前一后下了车。
“你们不练了?”王乐云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练完了,我们现在走吧。”何汐小跑着到她身边。
“好。”王乐云笑着,亲昵地挽住何汐的胳膊。
三人先和李国富一行人道了别,才开车朝着王乐云指引的方向去。
车子先在大路上走了片刻,随后就拐进了几乎不见路形的土路。
临近桥洞有一片茂密的芦苇丛,车子不好开进去,三人便下车步行前往。
何汐拨着眼前的芦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过多久就有些大喘气。
王乐云扶着她,笑道:“累了吗闺女?”
“是有点。”何汐见她面不改色,不禁问道:“您就经常走这么远的路过来吗?”
王乐云:“俺一般不走大路,那山后头有一条小道离俺家近,俺一般走那里过来。”
何汐:“那这样还好,要不您可就太辛苦了。”
王乐云笑着摇摇头:“俺不觉得辛苦,画画是俺这辈子最喜欢干的事,俺每次来的时候都特别高兴。”
下车时,何汐看着桥洞就在不远的地方,可真正走起来却也耗了十几分钟。
等走出芦苇丛,走到一片平坦的湿地上时,何汐方才得以窥见桥洞底下的真貌。
这里像是王乐云为自己打造的一个世外桃源,放着水桶、扫把、梯子等东西,在那些桥洞的墙壁上,画着大大小小、内容不同的画作。
不需王乐云指引,何汐自己便循着那些画走到了桥洞里。
在桥洞的墙壁上,画了几十上百幅的画作,有的看着是新画成的,颜色还鲜艳,有的却已经被风沙抹轻了颜色。
在这些画作中,大部分都是用粉笔或蜡笔画成的风景画。
何汐过去曾看过很多画展,却没有一次是在如此破败简陋的环境中。
但就是在这般污泥之上,用最朴素的颜料涂抹出来的画作,却让她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震撼。
王乐云的作画技巧说不上精湛,用色也不见得高超,可就是在这朴素而有着浓郁生命力的作品中,何汐感受到了一股植根于泥土里,像作物般蓬勃生长的自然之美。
这种画是他们这种久居城市与秩序之中的人画不出来的,唯有用肉眼和身体亲自感受过大自然的风雨与晴日,才能落下这样震撼人心的笔触。
何汐一幅接一幅地看着这些画作,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一张纸巾适时出现在眼前,何汐转头看向郁沐寒,发现他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可在他眼中,何汐也看到了一股惊涛骇浪退去后的残韵。
或许他也从未见过如此有野蛮生长力的作品。
“闺女,你咋还哭啦?俺画的有这么不好吗?”
发现何汐哭了,王乐云着着急急地上前,不知怎么办才好。
何汐笑了一下,拿纸巾擦掉眼泪。
“没有,您画得很好。”她仰头看着这些星光般闪耀的画作,“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画。”
听到何汐给予了她如此高的评价,王乐云先是一愣,而后眼眶一热。
“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真的这么想,不然我也不会哭。”何汐擦着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乐云开心地笑了,可眼眶却越来越红。
她别开头,看向墙壁上的画。
从她最初找到这个桥洞,到她画下第一幅画,再到这里密密麻麻留下她的笔迹,这期间的寒露与风霜只有她一人知晓。
在她落笔之时,她从未想过这些画有朝一日也能映入别人的眼睛。
在历经数年的黑暗之后,她终于等到了阳光倾洒在上面。
“俺从小就喜欢画画。”在这没有家人和村民的地方,王乐云开始倾吐她藏匿已久的心事。
“可惜俺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俺念完小学就不念了,也没机会去学画画。俺就照着那画本上的图,自己用树枝在地里画。”
“后来俺十八就嫁人了,第二年就有了建军,也没啥时间画画了,慢慢就画得少了。等拉扯完老大,老二又出生了,等这两个娃都长大了,老大的娃又出生了。”
王乐云说着,抹了把眼泪。
“俺当时一边看孙子,一边画画,有次画得太专心,没把孙子看住让他摔地上了,他们就把俺骂了一顿,再也不让俺画画了,说俺整天不务正业,浪费钱。”
她的眼泪越抹越多,何汐给她递纸,她却没接。
“俺当时看俺孙子摔得手心都破了,俺心里也难受啊,就不画了。可隔得时间长了,这手痒痒,心也痒痒啊。”
王乐云的右手轻轻颤抖着,上面布满了盘根错节的老茧和死皮,像是艰苦岁月给她烙下的印记。
“后来俺实在没忍住,就偷偷画了几次,结果就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唉!”
王乐云说着叹了口气,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去年俺孙子上初中,跟着他娘去了镇里,不用俺照顾了,俺二儿子也不回来住,俺这一下子就闲下来了。不过俺也不敢在家里画画,后来就发现这有个没人的地方,俺就开始在这边画。”
王乐云说着,把桥洞中央的箱子打开,里面放了许多破旧的画册、粉笔、蜡笔之类。
“这都是俺偷偷置办下来的,有的是赶集的时候偷偷买的,有的是捡的,不过也够俺用了。”
王乐云低头看着这些东西,仿佛在看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她脸上幸福的神情让何汐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她也一度把画板当作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每次摸到画笔、看到那些五彩缤纷的颜料时,就能沉浸其中,开心的不能自已。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画画的热忱没变,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已经没有那么纯粹了。
看着眼前这些写实又梦幻的画作,何汐非常想要把它们记录下来,害怕哪天突然到来的灾害轻而易举地抹去它们。
“我能拍照留念吗?”何汐掏出手机问道。
“当然可以。”王乐云欣然答应,但旋即又有些谨小慎微地说道:“不过你自己看看就好,就别给别人发了。”
何汐:“您怕您家里人看见?”
王乐云点头:“是啊,现在网上啥都有可能刷到,要是被他们看见就不好了。”
“好,那我就留着自己看,不发出去。”
何汐举起手机,不厌其烦地给每一幅画都拍了照片。
王乐云跟着她的脚步,在她的相机中看着自己的作品,感慨道:“不过俺画了这么多的景,就是不太会画人,每次都是画了就擦。”
何汐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您是想学画人吗?”
“是嘞。”王乐云一下子笑了,“俺看你把郁老板画得那么好,真想跟你学学。”
猝不及防又被提起这件事,何汐拍照的手一顿,下意识朝郁沐寒看了一眼。
郁沐寒方才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她们身边,只看不说话。
此刻听到王乐云的话,也下意识看向了何汐。
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比起过去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感觉。
桥洞里的光线不是很足,郁沐寒的半边脸都隐没在了黑暗里。
他额头与鼻梁连线的弧度堪称完美,黑亮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的星星,蕴藏着宇宙般宏大的强烈吸引力。
这一幕让何汐不禁想起了他们初见的时候。
在那个瞬间,她脑袋里莫名涌现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若是初见时她心里没有装着别人,或许会对他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