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御火
“我今夜不同你去了。”无慎板着脸道。
石馗粗声粗气：“扯什么幺蛾子，不去便是违抗军令，我即刻便可杀了你！”
这几日相处下来，无慎渐渐明白石馗这话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我跟着东禾将军去。”无慎板正着脸，挪到了东禾身后。
无慎第一日猎食昏厥过去，还是前两日才得知，猎食并不止黑虎营一个营前去。
军中分阵严明，与石馗同级的将军便有七位，皆是抛开种族都堪称翘楚之人。他们各领妖兵各领差事，多数时间互不干预，便只有每日猎食结束才会齐聚一堂，与众将士分享今日所猎。
无慎也是瞧着东禾早出晚归才起了疑，试探着问了一句，竟不知东禾毫不吝啬地答了。
他更摸清了石馗的脾性，对东禾，石馗总是心口不一又束手无策。
此时才刚日暮，营中的妖兵便已收拾妥帖，争相往各营的集合地而去。东禾背着药匣领着无慎，与众妖兵背道相驰。
遇上的士兵无不对东禾恭敬伏拜，东禾神色总是淡淡的，瞧不出太多情绪。
无慎跟了一路，直到东禾越过虞乔的营帐还未驻足，这才疑惑道：“我们不去见虞将军吗？”
“将军在西澍城楼上。”
答话也是淡淡的，无慎得了回应也不再问多。
一个是性情寡淡不爱多言，一个是不管俗世不愿多问，到底是默声却平和地走到了城墙。
西澍的城楼不高，用枯木搭了几处瞭望台，依稀站着几位妖兵守着烽火。
无慎只来了城楼两次，先是雁归成带着他来军营那次，后是目送着雁归成走。
虞乔早已等在城楼之下，此时瞧见东禾过来，立即翻下狼身，快步相迎。
“怎的就穿了这些，城外冷得厉害，不若你……”
虞乔语气听着焦急，极忧心东禾，话念叨了一半，却被东禾求饶似的打断：“阿姐，你便饶了我罢，穿得多了再蒙一身汗，我去哪找热水去？”
饶是无慎这等不爱搭理人的也不禁怔然，倒不是东禾唤虞乔阿姐，而是东禾从未与人这般语气交谈。
虞乔笑着揭过了无慎的怔然，嘴上并无要解释的意思，反而笑着摸了摸无慎的头顶，闻声道：“守卫说你今日在寻我，想修炼的心思还没断？”
无慎不喜这种触碰，不动神色的退后半步，晃了晃头：“不会。”
虞乔微怔着收回了手，继而朗声笑了：“有毅力便好，那今夜跟着我去瞧瞧修为的益处。”
无慎来之前只当虞乔去别的地方猎食，等真到了西澍边境才怔然。
说是边境，实则是一道撕裂土地的鸿沟，旁边守着乌泱泱的妖兵，与虞乔着装相似。
众妖见虞乔前来，当即大步相迎，拱手齐声道：“尔等拜见虞将军。”
虞乔沉声让众将士免了礼。
这里的妖众与虞乔一样打扮，并不是与她同级，相反，他们只是普通的兵士。着将军衣，行最险恶之事，这是超脱品阶之外的殊荣和对他们行动的默许。
甘愿替妖族留守边陲的，不到圣命召回便不得离开。
虞乔先是探查了一番结界，盘旋了一圈才回来。
“结界怎地还加固了？”虞乔脸色暗了些，“本将军不是同你们说过，结界之事不用你们插手吗？”
“将军消气，是……是尊上前些日子途径此处，便亲自加固了结界。”这里的首领跨出队列拱手道。
无慎闻言骤然抬眼，只见虞乔面色微霁，她在一众兵士中扫视一眼，见并无伤亡，这才彻底卸下担忧。
“这结界关乎妖族安稳，尊上自然重视，可你们作为他的妖众，他自然也重视，这才千里迢迢从柳堰前来加固封印。”
众人听闻此言，更是惶恐感激，首领更是连连拜服：“我等都是无牵无挂之人，尊上和将军念着我等，我等必然要为尊上，为妖族万众，守着结界。以命相托，虽死不退！”
众妖连忙朝北跪下，高呼道：“以命相托，虽死不退！”
虞乔一通告诫完，这才让东禾卸了药匣，将炼好的丹药分给众妖。
虞乔缓步过来，一把抓起无慎丢入鸿沟中，随后闪身紧随其后。
洞口瞧着漆黑深邃，实则无慎刚落下便踩上了地面。
虞乔很快降落下来，瞧见无慎默声地看着她。小孩长得好，睁大着眼瞧人也灵动。虞乔忍不住笑了笑：“小崽子倒是胆子挺大。”
“将军若是要杀我便不会多此一举，况且……”
虞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况且什么？”
无慎别过脸去，顿了半晌才答：“尊上看中虞将军。”
虞乔不禁奇道：“你也就跟尊上几日，怎的这般信他？”
无慎面上多数时辰都是淡淡的，可此刻眼中闪过一丝波涛汹涌。悬崖之下漆黑，这一瞬的异样无人瞧见。
虞乔掌心微动，挂在崖壁的烛火当即死灰复燃，整个洞口被照得亮堂。
无慎这才瞧见周遭形式，这里确实是一条鸿沟，只有他脚下踩着的是块实地，身前是深不见底的黑窟。他再转身去看，身后的洞口在烛火中忽隐忽现。
虞乔将手摊在无慎身前，温声道：“我瞧瞧尊上在你身上留了多少妖力。”
无慎脸上微顿，并未有多少迟疑，将左手搭配搭上去，感受到虞乔的法力往掌心探进，胸口开始微微发热。
过了须臾，虞乔撤了手，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交代一句跟上，便径直走入身后的洞穴。
无慎只管紧随其后，烛火在虞乔脚后一盏接着一盏燃起。
洞口蔓延得极深，无慎说不上走了多远，才见前头的虞乔停下步来。
石壁转动，无慎借着烛光，瞧见里头被铁链锁在崖壁上的魔族，乌泱泱地锁了一排。
虞乔抬脚进去，头也不回道：“里头是魔族，你若是害怕，便在门口等着我便是。尊上匀你的妖力即便你不思进取，也能保你一生顺遂无虞。”
无慎低头看着手心，他曾动用其中一丝一毫便将黑熊焚烧成灰，可他从开始便已想好。
平安度日已非他所愿，雁归成身旁是刀山火海，他便只能淌过去。
无慎再抬头时，双眸定定地看着虞乔：“将军不必多次试探，我这条命都属于尊上，我不怕的。”
虞乔闻言让开了道，突然正色起来：“你也瞧见了，这洞口之外的悬崖便是通往魔族边境的一条道，魔族三尊之一的容凌消失已近千年，他所管辖的魔族便蠢蠢欲动，里头关押的便是趁着结界微弱冲破结界来的魔族。”
无慎刚踏进牢门，禁锢在墙壁的魔族顿时张牙舞爪起来。指甲磨蹭石壁的声响混杂着嘶吼声，震得无慎甚是烦闷。
两人在牢中站定，虞乔手心对着无慎，隔着半步的距离用法力牵引，沉声道：“从现在开始，你体内有任何变动都要同我说。”
炽热的火苗从胸口蔓延开来，很快分散，像条小蛇一般在脉络中逃窜。
无慎额前蒙了一层细汗，喘着粗气道：“热，心口却冷得厉害。”
虞乔闻言，刹那间又加大了手心注入的妖力。
“疼，胸口冷得喘不上气。”无慎的手指开始控不住地颤抖。
虞乔不再加重妖力，而是控这手心缓缓往上挪动，最终停于无慎心口。
“啊！”无慎猛然嘶吼起来，他扯着胸口的衣衫，整个人站在原地瑟缩不止，“将军，疼得像是有人……挖空了胸膛一般，将军……整个人要被火烧起来了，尊上，我疼……”
“你最怕什么？”虞乔故意飘浮着声问。
“村长。”无慎扯着衣衫，咬牙切齿道，“村中……每一个人！”
“他们就在你眼前看着你痛，无慎，你看得见吗？他们在朝你笑。”
“我杀了你们！”无慎嘶吼一声，身前的衣衫骤然被撕破，此刻的他双眸赤红，双掌霎时凝成了两团烈火。
虞乔却猛然使力压着他，声音骤然冷冽：“无慎，冲破它……”
无慎此刻已经听不清虞乔的话，只是体内的灼热烧着胸口，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浓烈的法力积压在胸口，可手心却又像是被一张大手覆着，他挣脱不出。
魔族受到圣火的威慑，立马收了声缩在铁链之后。周遭霎时静下来，除了烛火爆响，便只剩无慎忍耐的喘息声。
虞乔等了片刻，只见无慎手中的圣火迟迟不放，手心已然被灼烧得赤红一片。
她暗道不妙，赶忙收走了压制之力。无慎的身子骤然跌落在地，附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是我操之过急了，无碍吧？”虞乔蹲身看他。
无慎胸口疼得说不出话来，微颤着摆手。
两人在明月当空时才从洞口出来。
在那之后无慎又求着试了几次，最后一次只差一步。
可虞乔却拒了他再来，这孩子倔起来当真不要命一般，他的身子由不得这般折腾了，若是再练下去，怕是要损及阳寿。
回到营中已经天亮，石馗等在帐外，远远地瞧见东禾背着无慎回来，他赶忙站起身，顺手将人托过。
东禾索性落得清闲，不顾身后肆意打量的目光，掀帘进了帐。
石馗却不依不饶，驮着无慎大步流星地跟进来。
“这次怎的出去这般久？虞将军这次定是收获颇多。”
无慎没什么力气，却将这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他不禁哑然，竟连石馗都不知这两人行踪。
稍后石馗端了粥来，无慎用了热粥，躺下安睡到日落。
这次不用石馗喊，他主动跟着石馗出了帐，再同黑虎营的妖一同猎食。
黑虎营每日前去猎食的妖都不同，石馗却每日领着兵士前往。
无慎偶尔一次问他为何。
石馗粗声粗气的，不甚在意道：“林中从前跑进一只魔族，伤了营中的妖，若是有主将在，这等事便不会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