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妖帝
绪缘宫前立着一排灵力幻化的松柏,树梢缠着无数红绳,末端系上青石风铃,长短不一地垂落下来,偶尔随远来的风吹动一二。殿前空出的地围成一块花圃,载了木棉花。
雀翎一瞧见续缘宫便按耐不住,越过雁归成直接跑入了殿。
雁归成踩着风铃声缓缓往前,面上露了三分惬意,眼底竟若暖流淌过般柔和,衣袍亦随风浮动,倒真是长风如絮柳如衣,身媲青松花解意。
“从你踏入宣桦门开始,天界都知晓你来了天界,竟不知从宣桦门过来花了这般久。”木棉主动出门相迎,身着红衫,三千青丝尽数用银冠束于头顶,瞧着实在英姿飒爽。
雁归成眼底的笑意更甚,啪地一声将青淬扇打开,径直往殿内走去:“我这受人之托的,来一趟天界自然是要寻些好处。”
木棉脸上霎时一惊,道:“你在何处寻到了青淬扇?你是跟着拾羯上的天界,莫非……”
雁归成走到大殿中的软椅上坐下,半倚着身子淡笑,手持青淬扇轻轻扇动,道:“那老头实在不道德,同我商定了赠我武器,临了却又将珍贵物件偷偷藏起来,我就狠狠地顺了他一把。”
说罢,雁归成拂袖将拿来的丹药通通铺于桌上,竟是铺了慢慢一桌子。
木棉闻言愣了一瞬,继而扶额大笑起来:“拾羯上神怕是得心疼个好几百年。你真不是为了当年他力荐你去黄泉而报复?”
雁归成意味不明地朝木棉笑。
木棉暗叹一声,缓步走到雀翎身旁,同雁归成面对面坐下,道:“拾羯上神这人只在意两样,一是他亲手炼化的丹药和四处搜刮的法宝,二便是他掌上明珠绪清女君了。”
雁归成听到这抿嘴一笑,瞧着木棉的眼神带着探查,只见木棉面色不改继续道:“苍芜神君在妖界边境消失已逾百年,若不是绪清得知了你的身份闹着让拾羯去求你,怕是苍芜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雁归成倒是了解拾羯的脾性,听到这般并不算惊奇,只是木棉后面所说之事甚是疑惑:“我的身份?难道不是天界除了白桓人尽皆知之事?”
饶是木棉同雁归成相识多年,谈到当年只是却也不得不斟酌一番道:“当年你晋位上神之时确实轰动天庭,只是当时的神官皆不知是为何对你之事守口如瓶,后又有……”她顿了片刻,看了一眼雁归成之后才道,“你那段时日都窝在我宫内,后又有白桓渡劫归来,同样声势浩大,见你俩同期上神却又毫无牵扯,瞧热闹的心淡下来。渐渐地便将你这茬彻底掀过,绪清这些小一辈的神官便是彻底不知了。却不知为何在白桓下界之后又闹了一番,这才让绪清听去。”
雁归成听完一言不发,盯着扇子沉思片刻。实在太过巧合,偏偏是白桓前往黄泉之后再将自己的身份再翻到台面,像是有意让绪清知晓一般,幕后之人的目的怕就是要他回妖界一趟。
他用青淬扇支着下颚,突然想到一事,抬眼问木棉道:“苍芜可有何特别之处?”
“苍芜是由拾羯从起梁山上带回,平日待人冷淡。和槐捂宫那位的冷淡可不同,苍芜平日连丹鹤阁的大门都不出。”木棉视线变得幽深,像是在努力回忆苍芜的一切,“要真说有何不同,倒是每次长渊召集我等,我才能远远的瞧上两眼,他倒是……同你有三分相似。”
天界的风总是温婉和煦,刮动续缘宫门前的松枝摇曳,红绳浮动,风铃脆响。
若是因他而失踪,那这苍芜神君恐怕凶多吉少。
雁归成抬眼望着窗外的红影涌动,突然口中发苦,不禁问道:“如今槐花可是摘不到了?本想上你这讨些酒喝,不知你这可还有余酿?”
木棉却是拍腿起身,略行几步拉开面前的暗紫色小门,从里间抱出四坛酒来。
“雀翎就不喝了,若是无事去外边转转也好。”木棉看着一旁百无聊赖的雀翎道,随后将酒塞一一打开,槐花酒的清香瞬时萦绕在鼻间。
雁归成闻着这味变已然酒虫上脑,随手酒抱了坛子,笑着道:“你这些年也忒扣了,几百年就往黄泉送个几坛子,我这馋虫附体好几次都要冲上天庭来抢了。”
雀翎看着他这般不喝空续缘宫不罢休的架势,不禁提醒道:“你那酒量也稍控制些,现下你可是答应了得去救人的。”
“我特意从拾羯那儿拿了解酒丹,你尽放心便是。”雁归成将雀翎往外推了推,已然是被念叨烦了。
“雀翎小君对你主人还是了解得不够透彻,黄泉渡死者生前之苦,若是全靠醒着去渡,人怕是早便疯了。”木棉不甘示弱地拿过一坛,笑着同雁归成碰了一下,“归成尽管安心,续缘宫的酒够你喝到不省人事。”
木棉灌了一大口,溢出的酒渍顺着白皙的脖颈淌下来,又瞬时被她尽数擦去。
谈笑对饮,此等畅快之事,已经三千余年不曾有过了。
她双眸深深地锁着雁归成,被酒水沾湿的双唇娇艳欲滴,轻缓道:“以前呢,我是捡些散落的花瓣,能酿的酒确实有限,不过竟不想这槐捂宫这位这般好说话,前两日亲自上门来同我要了跟红绳,又主动说槐捂宫的槐花供我采摘。”
雁归成面色不改,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入肚。
“都说记仇这人更记情,白桓应你去了黄泉,你就当真……”
“才喝几口就开始醉得说胡话了?”雁归成打断了木棉剩下的话,轻身碰了碰她的酒坛子,闷闷地又是灌了一口。
“三千年了,木棉,他已然忘却一切,我是要去巴望着他记起来恨我么?”
“你倒也不必独断。”
天界众人在波澜不惊的日子中过惯了,每日仰仗这凡间的罕事能茶前饭后地谈论一二,更不说这是曾轰动天界的雁归成。
不消片刻,雁归成留宿续缘宫之事便传遍了天庭的每个角落。
“你是那天没去看,归成上神那是真叫一个俊逸明朗,让人如沐春风。”
“你那是未见过他赖皮狡诈的那一面,我看还是我们上神更要好看些,瞧着真是安心坦荡。”
白桓静静地坐在堂前,身后是源源不断的灵力压入体内,四处逃窜的火系术法稍平缓了些。
强大的灵力注入,绕是白桓努力克制,粗重的喘息声也难以抑制地回荡在殿中,额头已然渗了一层薄汗,头脑却异常清明,尤其是外间身着一青一蓝的两位仙娥的谈话声,更是分毫不差地落入白桓耳中。
“黄泉之地苦寒,整日与厉鬼相伴,谁又能知晓雁上神这背后藏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脾性。”
青衣仙娥倒是不再说了,传来扫帚轻缓地扫过石阶的声响。
蓝杉仙娥又道:“不过你可听说了?雁上神可是又留宿在木棉上神那处了,我听说雁上神刚来天界那会谁也不搭理,终日就在木棉上神的续缘宫一步不出,长渊上神因此宫殿都未赐予雁上神。”
青衣仙娥怔然地啊了一声,又有些许低落道:“雁上神莫不是思慕木棉上神?”
“那是必然!雁上神去黄泉这三千年来就与木棉上神时有联系,雀翎神使往来天庭多次,却从未将木棉上神带下界,想是雁上神不肯木棉上神受此艰辛。”
青衣仙娥这下彻底停了弯腰扫尘的动作,讶然道:“那归成上神此次来天庭便不走了吧?”
着蓝杉者道:“你在这天庭都不伸一耳朵去探听些事情实属无趣,雁上神此次上天庭是受拾羯上神所请,要去妖界救苍芜神君的,雁上神身担黄泉要务,怎能轻易离开黄泉?”
“神官踏足妖界岂不是触犯天条?”青衣仙娥大惊失色,嗓门不禁也大了起来。
白桓在屋内闻言眉心一皱。
“你吼那般大声作甚?”蓝杉仙娥顿时拉住了对方的袖子,轻声道,“雁上神和普通上神可不同,他踏足妖界自然无碍,我也是最近才听说,雁上神在凡界时本就是执掌妖界万众的妖帝!”
这会不止青衣仙娥惊出了声,就连里间偷听的白桓亦是难掩错愕。
他握在手中端详的瓷杯一个不慎跌落下地,一声脆响止了窗外交头接耳的两位仙娥,亦打断了身后源源不断输送灵力之人。
缈素停了手中动作,焦急道:“师弟,可是那灵力在体力流窜了?我早说你应当留在南海,眼下爹不在身旁,我怕是有碍你的身子。”
白桓只道无碍,倒是因自己这番鲁莽惊扰了缈素,心中实在有愧,低声道:“体内现已安稳,是白桓要多些师姐相助。”
缈素松了一口气,随即要继续为白桓平衡体内之力,却是被白桓止了。
白桓沉声道:“师姐此次上天界是否是为了搭救苍芜神君?”
缈素轻咬住下唇,顿了片刻才解释道:“我总得历些事,将来南海诸多事宜,总得要我这个当大师姐的去担着。师弟你……”
“师姐,我并非想说些什么,只是想请师姐,若是去的时候能否捎带上我?”白桓眼眸微垂,说完这句便感到心口超脱正常速度的跳动。
他甚少去主动要求何事,他怕缈素拒绝,可他想不通为何会怕。
等待虽只有一瞬,却好似脖颈上的刀,忐忑不安又颓然无奈。
“师弟缘何想去?妖界之地凶险,他体内这两种术法不知何时又会紊乱,即便不回南海,也合该静待槐捂宫才是。”
缈素在一众师兄弟中岁长,素日对白桓更是关照非常,白桓心中一直对缈素敬重非常,亦不愿对其行诓骗之举。
他如实道:“不瞒师姐,我不知为何,心中像是有何种感觉在催促着自己,一定要去妖界,就好似我落了些何物在妖界,这般感受从我回到天庭那一刻便开始无时无刻不在心中盘旋。上次下界,我以一人之力填补忘川结界,体内的术法也未有片刻挣扯,像是已经融合得当。”
缈素沉吟片刻,闻道:“非去不可?”
白桓不容置喙道:“非去不可。”
绵长和煦的风吹过窗外黄白交接的槐花林,偶有三两瓣从花枝上脱落。
终是留不住的,槐花是,人亦是。黄土深埋别枝叶,道尽离愁是遗思。
缈素怔怔的望着散落在地的槐花花瓣,心中难免想起那位固执冷淡的身影,她温声道:“那你可要同月璃上神交代一二?”
这便是答应了。
缈素背对着白桓,无人看到他眼底的神伤,他嗓音仍是一贯地波澜不惊:“母神喜静,怕是不愿见我前去叨扰有缈今师妹陪着母神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