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槐花
雁归成在司瑞身上探寻一番,很快在他的胸口找出一丝异样。紧接着一枚赤金色的小球从司瑞胸口飞出,悬在雁归成手中。
雀翎探头探脑地在身后,被雁归成一个眼神呵斥在原地。
白桓眼中的希翼一闪而过,当即道:“这是……司俪的妖丹?”
雁归成轻嗯了一声,将妖丹藏于囊中,道:“我知上神心中所想,但是不会了,妖丹不能养妖族之魂,这里头倒是有真有半缕残魂,不过是司瑞的。上潆族命格特殊,自古晋上神之位者不在少数,将着司俪的修为炼化给司瑞,渡他下世晋升,就当是……司俪偿还给他的吧。”
白桓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去,倒是偿还二字实在蹊跷,他不禁询问雁归成缘由。
雁归成转头静静地看了他良久,继而苦笑道:“上神好奇之心过盛!若我说司寇手中尚留余力,司瑞其实死于司俪之手,上神可信?”
此话一出,白桓当即怔然,心中毫无怀疑,反而不免唏嘘不已,雁归成实在没有理由诓他。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司俪知晓司瑞那时只是昏迷,便不会再有后面上潆血流成河。可若是这般,其后还有多少朱雀圣女要受此磨难?
他竟一时难分孰是孰非,看着婆罗台的眼中尽是寒霜:“若非这这该死的契约和万妖藤,又何必造成今日境地?”
雁归成看着白桓的怒火只是笑,这笑不露声,亦不露心中半分情绪。
“我身居黄泉多时,倒是不知这些年妖界竟乱成这般地步。”
白桓亦远离尘世千年,闻此话甚是不解,:“上神何出此言?”
“法力自然不止固皮肉,更护心脉,众妖之间相互牵连,同族之间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说自甘成魔,便是神识弥留与魂归之际,亦不会变换生前所坚守的信念。”雁归成淡声解释完,抬眼望向夜华如水的月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发冠早已不知去了何处,此时视线上仰,两鬓青丝遮了耳际,额前的尽数往后垂落。
从白桓的位置只看清他的侧脸,瞧着实在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白桓心中五味杂陈,此次下凡实属有太多疑惑和感慨。
一直萦绕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自是不再能问,更不论雁归成身居黄泉,却又无所不知,连回忆中看不到的结局也知晓,身上法器更是数不胜数。再说雀翎……
“那雀翎刚开始的异样又是为何?”
到底还是问了。
雁归成转身冲白桓笑:“想与上神安静地看会夜色倒是很难,如今偷跑的魂魄已然解决,在下便不在人间逗留了。”
白桓一怔,雁归成一直是知无不言,为人也多沉缓冷淡,瞧着一直摆着笑脸,真心实意的心情舒畅却又极少,真正与其身份背道而驰少之又少,适才幻境失控是一次。如今这般避而不答是第二次。
白桓只知这避而不言只是因为谈及雀翎。
白桓看着雁归成撂下这句,便拎着雀翎往外走。雀翎蹦蹦跳跳的不知是与雁归成争论何事,只见雁归成长袖一拂,同来时一般无二的两扇门出现在眼前。
白桓突然道:“上神,忘川结界可有彻底解决的法子?”
雁归成转过身,绣有槐花图案的斗篷已然披上,整张脸笼在兜帽中,
“忘川结界动荡不定,与通往转世的死者密切相关,轮回路上走多了魂便会如此。”雁归成说到这似笑非笑,“办法嘛……倒是有,忘川裂痕创于八万年前的大战中,要是再有那般大的灵力填补,兴许就能修补完好了。”
八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始终是天界不能回忆之痛,便是那是,天界上神之位只余下两位,后来才有了破格晋升上神的途径。
其中更是牵扯妖界。大战后各界损失惨重,妖界万众闻之所惧的万神同衾便是因此而来。
若是这般,那结界修复便是遥遥无期了。
白桓的心跟着低沉下来。
雁归成倒是不甚在意道:“上神且安心,忘川结界应是一时半会出不了差,倒还仰仗上神倾力相助。”
不知为何,白桓听了此话并未舒心。
“便是数百年后再有裂痕,在下亦会交代雀翎避开上神。”雁归成微退一步,双手抱拳,手上染着血的白色布条属实显眼,他朝白桓拱了身,片刻后起身道:“如此一别,万望珍重!”
寒风凄凄,月色摇曳,乌青的树叶在暗处飘动,带过夜凉如水的浮风,耳畔是应接不暇的沙沙声。
白桓在原地站了片刻,空无一人的荒山中略显寂寥。他压下愈演愈烈的低落,将其沉压心底,转而拂袖而去。身影潇洒,他还是那个周身写着生人勿近的白桓上神。
……
法道空荡又漫长,雀翎神色恹恹地趴在雁归成背上,随手撩拨他身后的长发。
雁归成被他扯烦了,皱眉道:“你就不能变成只鸟躺我手上?吃的忒多,重死了。”
雀翎撇了撇嘴,扒得更严实,声音却十分低沉:“我这不是有话想问你嘛。”
雁归成忍着将鸟丢下去的冲动,念在他实在是受司俪影响损了灵力。面上勉为其难,手上却温着灵力渡给雀翎,:“婆婆妈妈,有屁快放!”
雀翎硬着头皮道:“我感觉你这次出来不太一样,我好像抓错人了,又好像没抓错。”
雁归成双手渐渐松了手上力道,以此来警示雀翎。
然而千年的朝夕相伴让雀翎十分熟悉这人脾性,若是雁归成收拾人之前还刻意留给那人余地,便是不打算收拾这人。
他瞬间大了胆子,安心地在他背上趴着,哼哼道:“你见过他,而且应当有很深的渊源?你欠以前欠他何物?夺他所爱?”
他突然想到何事,瞬间从雁归成背上直起腰。
雁归成被他吓得一抖,双手差点将人松开,正要堵雀翎的嘴。
“我娘不会就是他的心上人吧?”
“……”雁归成咬紧了后槽牙,逐字逐句道,“怎的这会相信是我生的了?你就是捡的,我一凤凰也生不出你这麻雀来!”
雀翎哦了一声,又恹恹地趴回背上。隧道里没有风,却不遮挡外间的天色。
此时天边起了鱼肚白,一缕浅黄的光从山下爬上来,卷了一层层的白云相称。
雀翎在耳畔低喃:“我觉得你对他和那群老头不一样,在寺庙那时你往前冲进去,我还看到他渡你法力,你这个人,就连我的法力在你体内都会排斥,何况还是一个外人。不过白桓人倒是挺好,以往来的那个不对你摆臭脸,下次我上去一个个地帮你欺负回去。”
今日的日出与那日晚间一般美,美得雁归成移不开眼。
雁归成背着雀翎从隧道出来时天色已然大亮,他将身上的鸟唤醒,抬手将黄泉结界打开。
熟悉却又令人烦闷的黑沙扑面而来,雁归成理了理被雀翎趴皱的斗篷,又往上拢了拢兜帽,才抬脚往里走去。
雀翎亦步亦趋地跟在雁归成身后,他真身到底还是鸟类,自然不如雁归成这般烦黑沙。
雁归成有意离雀翎远些,刚在隧道是怜他灵力大损,这般一路过来灵力温养过来便已然痊愈。
他将锦囊拿远,道:“你离我远些,若是再受这妖丹影响,我便不救你了。”
雀翎回了精气神,哼了一声道:“那日着实奇怪得很,那石室里一直有声音唤我靠近,不过这妖丹倒是没甚感觉,应当无碍。”
雁归成稍微放下心来,之后便不发一言,细细捏着锦囊的纹路,思绪早已游离在外。
那时刚从幻境中脱离,神识虽尚未完全清醒,却亦能感受得到,碎魂刀炼化一个再低级的魔物都要半盏茶的时辰,而司俪被吞噬得未免太快。
想来此次司俪出逃不同以往,司俪于司瑞的这般过往来的也蹊跷。如今想来,从上潆的万妖藤,到司俪最后消失,都疑点重重。
可司俪无依无靠,又是被谁救走呢?
待雁归成走入凌云楼时才将身上的斗篷搭在木架之上,抬脚径直上了阁楼三层。
三层的陈设与一层大相径庭,四壁摆着木架,架上堆满了泛黄的竹简和书册。
他脚步轻缓地朝南面走去,抬手将头顶的那排书架推开,一扇暗门赫然出现在眼前。雁归成用书册扇了扇暗门上的灰,随后伸手将其拉开,抬步走了进去。
这里像是不属于黄泉之境,占地要比整间阁楼还要宽广,满屋皆无一丝黑沙涌进,脚下还充斥着近于人体的温热,实在令人舒畅。
墙角放了一张软榻,另一边的墙角则放了一扇矮小的窗门,满屋漂浮着淡青色琉璃球,微微闪着皓白的光。
雁归成极不耐烦地往那扇小门而去,缓缓蹲下身子将它拉开。
接着,堆得皱皱巴巴的书册从里面滚落下来,很快将雁归成半个人都埋在里边。
他吸了口长长的气,再平缓地呼出,反复几次后,他起身将书册喘得四处都是。
他恼火地扑到榻上,怒道:“缩在背后的玩意,整天大小鬼都往我这送,黄泉的阴差是解决不了?你最好躲到你神灭,否则我定要将你揪出来!”
他气得坐起身,胸口剧烈的起伏压抑着怒气:“我合该……合该让木棉将你们这些王八的字都给我描了送来!”
身前的琉璃球还在漂浮不定地游动,雁归成抬起的手又无奈落下。
他发火容易砸东西,这间房子里便只剩了这五颗琉璃球。
雁归成舍不得对琉璃球出手,只好愤愤地下床,将那堆散落的书扒开,手从小门的里面伸进去,将里面仅剩的两瓶酒拿了出来。
“人生得一木棉为知己,足矣!”
他也不想着挪块地,将木塞扯开,席地抱着酒瓶子就往嘴里倒。
此酒正是木棉上神自酿的槐花酿。
虽是烈酒,入口却甘醇。雁归成早对这般滋味爱不释手,一转眼第一瓶已经过了半。
天界虽说不若黄泉之境干寒,但亦不适植物生长。木棉这些年是借着白桓不在宫中才大胆拾些槐花酿酒,如今这正主回来了,怕是再喝这槐花酿便难了。
想到白桓,便又不自觉的想到石室里那人沉着脸色劝自己少喝酒。
酒味席卷上来,将雁归成的双颊烧得绯红,手上的酒瓶已然见了底。
他重重的将酒瓶摔在地上,转而去开那一瓶新的,拉长了声道:“本尊喝酒,关你什么事?倒是管得宽,酒后乱性那等事本尊从来不做,你瞎操什么心?小兔崽子,真是本尊惯的你!”
“是……是本尊惯你,本尊想惯着你……无…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