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云,草莓糖,船票
回到长宁对赵星一来说比想象中要难。
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和走之前一模一样,好像离开的这两个月根本没存在过。
但事实却是,什么都变了。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又起伏,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要深呼吸,再深呼吸,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学校也是如此。
周一早上,哥哥送她去学校。车在学校旁边的路口停下,时间还很早,外面已经陆续有学生经过了。
赵星一磨磨蹭蹭背好书包,要下车了,却还有些犹豫。
罗阅等了一会儿,见她迟迟不开车门,问了句。
“我送你进去吗?”
“不用了。”她立刻摇头,“你还是不进去的好,我比较想悄悄进去,不想引人注目。”
“那好。”罗阅笑了笑,“晚上真的不要我来接你吗?”
他在长宁还有事没办完,要明天才能回北京。
“不用,我和同学一起走就好。”
赵星一终于鼓起勇气下了车,站在路边,和罗阅说了再见。
目送他的车离开后,她的脸立刻垮下来,垂着脑袋混入上学的人流中,慢吞吞往学校走。
好久没走这条路了。上一次还是放寒假那天,冷空气来袭,大家都裹得严严实实。而现在,周围的人都已经换上春季校服了。
她好像直接跳过了长宁的冬天,再见就是春天了。
走进校园,这种久违了的感觉更强烈了。中央广场那边多了个蓝色的雕塑,和南校门遥遥对望,看起来奇怪又和谐。
只有她站在原地,其他人都视若无睹地从旁边经过,显然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这种什么都没变,但又什么都变了的感觉让她心情很低落。
但其实现在还好,没人认识她,也不会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
可待会走进教室呢?她既不想面对那些或好奇或同情的眼神,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不想说真话,也不想说假话。
尽管她心里清楚,这一切大多是因为好意。问题是,她现在最不想接受的,就是好意。
可她已经答应了哥哥,他也和老师打过招呼了,事已至此,又没办法不去。
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她只能硬着头皮往教学楼走,越走脚步越沉重。
先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报到,被留下来谈了一会儿话。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变着花样的安慰和鼓励。
她基本没怎么听进去,一直在盯着桌上的笔筒发呆。
谈话完毕,她回了教室。为了不引起注意,她尽量悄悄地从后门进去。
早自习快要开始,教室里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见到她,大家倒也没有多大反应。
有人冲她微笑,有人拍拍她肩膀,就算打招呼了。但还好,没有人过来问她什么。
能感觉到他们都在尽量克制,不过多地把眼神投到她身上。赵星一对此十分感激。
在短暂的安静过后,教室里又重新喧闹起来,声音都像是比之前大了一些。
座位没变,桌椅都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井遥还没来,桌子上摞了几本书,还有不知道谁放在上面的几块草莓糖。
赵星一坐下,把糖收进口袋里,看到前面的倒计时牌只剩66天了。
她收拾了一下书本,也无事可做,就趴在桌子上发呆,听旁边的人聊天,讨论周末做了什么。
井遥是踩着预备铃声进来的,看到她,脚步停了停,又立刻一路小跑地冲了过来。
她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但也没多说什么,坐下之后,书包也不摘,就这么看着赵星一。
还是赵星一先开口,笑了笑:“你怎么来这么晚?”
井遥也不说话,扁着嘴笑了下,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赵星一有些无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哎,干嘛,要上课了,大家都在看我们呢。”
“我才不管。”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井遥终于放开她,吸了吸鼻子。
“我还以为你也不来高考了呢。”
“‘也’?”赵星一愣了下,“还有谁?”
“没有谁。”井遥摇头,摘下书包,“回来就好。卷子什么的我都给你收着呢,一张也不少。还有笔记,都给你印了一份。”
“我看到了。”赵星一叹了口气,“好久没学习了,我都快忘了写卷子是什么感觉了。”
井遥笑了笑,把书包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收好东西,在眼前摆了本书,又转头问她。
“怎么样?”
“嗯?”赵星一有些不解。
“回来的感觉,怎么样?”
“还好,比我想象中要好一点。”赵星一很诚实地告诉她,“刚开始比较难,有点不想进来。但真的回来了,也就还好。毕竟上了这么多年学,身体记忆就摆在那里,感觉根本不需要适应。”
“那就好。”井遥点头,“现在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今天前两节都是数学,老张上周说了,要模拟考试。”
“……太变态了吧?!”
数学考试的威力一如既往的强大,冲淡了她一切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考试结束,她一脸呆滞。感觉好久没用脑了,大脑根本不转弯,很多知识点也都忘了。
井遥同情地拍了拍她:“走吧,课间操时间到。”
“我不去了。”赵星一果断拒绝,“太累了,身心俱疲,我觉得自己有权利休息一下。”
大家都走了,教学楼里渐渐没什么声音了。
她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的云,太阳暖洋洋照在身上,让人有些犯困。
但她不想在教室睡觉,于是打算出去透口气。想了想,干脆去了天台。
天台钥匙是之前冯萧给的,她一直塞在书包里。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搞来的。
天台上的风正好,阳光也不会太耀眼。她坐到角落里自己之前常坐的位置,晒着太阳,从兜里摸出一块草莓糖,吃了起来。
正眯着眼睛看云,突然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她迟缓地转头,那人已经出现在视野里,正好挡住了阳光。
赵星一愣住,仰头看他。
“你怎么来了?”
冯萧不说话,像没听到似的,就这么看着她。
因为逆光,看不清楚表情,但赵星一还是感觉到了他周身的低气压。
于是她又问了句:“不去课间操吗?”
他终于开口,不答反问。
“你手机呢?”
“……没电了。”
“两个多月都没电?现在也没电?”
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嘲讽。
“我是说,我没电了。”
赵星一抬手抓住他手臂,笑了:“对不起嘛。”
他又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她的手。
“你给我发消息了?我一直没看手机,不过听哥哥说了,有人找过我,是你吧?”
他没回答,低头吻了她。
很轻的一个吻,几乎一触即离,却莫名带着点缱绻的意味。
“赵星一。”他叫她的名字,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脖颈,“我后悔了。”
“之前说的都是废话,我接过吻就会负责任的。我们在一起吧。”
赵星一看着他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嘴里那块草莓糖在慢慢融化,只剩一点点了。
然后她说:“你说过的,我们都别当真,不走心——”
“可我当真了。”
有风吹过,他身后的那片云飘来浮去,很快就变了形状。
从操场那边传来课间操的音乐声,远远的听不太真切,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眼前的一切,包括他,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寂静像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把她包裹在其中,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于是她笑了:“此情此景,不答应好像对不起这个世界哦。”
课间操时间,他们两个并排坐在天台,她头靠在他肩上。
冯萧牵着她的手,手指轻轻划过她的手心,缓慢地打着圈。
“我好像没心没肺的。”赵星一对他说,“父母去世了,反而谈起了恋爱。哪有我这样的人?”
“没事,像我这么好的人,他们会同意的。”
“屁,就是因为这个人是你,他们才不放心呢。”
冯萧煞有介事地点头,抬头对着天空说了句。
“我会努力的。”
赵星一皱眉:“这话真不像你。”
他笑了:“我早就不像我自己了。”
“确实,我也——”赵星一突然坐直身子,转头看他,“哎,冯萧,你怎么不骂我呢?”
“骂你?”
“对啊,你再骂我两句吧!我特喜欢你觉得我烦时脸上的表情。”
她模仿起来:“就是那种,‘是不是傻啊’、‘这个都不知道’,或者‘这还用说吗’这一类的,你不是经常这样嘛!”
冯萧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欲言又止的。
半晌才说:“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你还在乎这个?”
“在乎。”他点了点头,“你说说看,我听着。”
“反正不是什么好形象。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啊?你不老嫌我烦,还觉得我笨!”
赵星一翻了个白眼:“对了,我还想问你呢。在你眼里,我不是没有任何优点的嘛,不可爱,也不善良,又懒,又吵,脾气还很坏,你怎么会喜欢我的?”
“是啊,你既不可爱,也不善良……”
冯萧被瞪了一眼,于是及时收住了话头。
“但我就是喜欢你。”
她哼了一声,重新靠了回去。
冯萧又玩了一会儿她的手,慢悠悠开了口。
“我也有事问你,上次——高二那次我去找你,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你说的是下雨那天吧?”赵星一想了想,“我怕尴尬。因为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怕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那种朋友……”他笑了一声,“其实不做也罢。”
确实。高二那天过后,他们之间其实一直有些尴尬。虽然说好了继续做朋友,可那种朋友,怎么样都很别扭。
偶然的一个眼神接触、身体接触,两个人都会变得不自然,连对话都很客气的感觉。
因为有的事,发生就是发生了,你不能当它不存在。
冯萧皱着眉头,似乎不是很想回忆。
“我当时很郁闷。”
“你郁闷?”赵星一讽刺地说,“还不是你先说的,那只是‘一个意外’。”
“狗屁意外,我老早就想那么做了。”
“喂!”
她抬手打了他一下。
冯萧笑了。
过了一会儿,轻声问她:“你还好吗?”
赵星一知道他在问什么,但没有立刻回答,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
“现在还好,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后悔,觉得那次在长乐寺,如果我有认真听那个人说话,真的请他帮我一把,渡我上岸,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闭着眼睛,像在说梦话。
“但我刚才突然想通了。我的所求,佛渡不了,他应该也渡不了。”
课间操好像已经结束了,外面的音乐声停止,人潮喧闹地朝这边涌来,欢声笑语的,听来就没什么烦恼。
至少不是她这种烦恼,她猜。
然后她在这逐渐放大的嘈杂声中,听到冯萧说。
“那就我来渡你。”
“我不是早就载过你一程了吗?”
他说的是那次在森林公园,他划船带她去小象岛。
那天阳光真好,她无所事事的,在思考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生假设。
但真实的人生,远比那来得复杂,也更残酷。
而在这一片虚无中,有人握紧了她的手。
“我轻易不渡人的,现在给你一张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