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冰淇淋，眼泪，柠檬挞
冯萧看到赵星一的时候，她正坐在路边吃冰淇淋。
大晚上的，学校附近这条街很安静，没什么人。便利店里明明有位置坐，但她就这么大剌剌坐在店外的马路牙子上，包和塑料袋扔在一边。
他站在马路对面看了会儿，赵星一慢吞吞把手上那支冰淇淋吃完，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支。
冯萧摇了摇头，穿过马路，走到她面前。
“干吗呢？”
赵星一抬头，看到是他，笑了一下。
“你好啊。”
她一边冲他打招呼，一边继续撕冰淇淋包装纸。
“‘你好’？”冯萧皱眉，看了眼旁边袋子里那一堆包装纸，“这些都是你吃的？”
赵星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啊。”
说着，她晃了晃手上刚剥好的那支。
“这是第九支了。”
冯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说话。
“哎，告诉你件事。经我总结，这种冰淇淋最好吃的果然还是柠檬味的，焦糖味最难吃，千万别买。”
又举起手上那支给他看：“这支是香草味的，平平无奇。”
她很奇怪，语气神态都很奇怪。给人的感觉像是喝醉了，但又不是在胡言乱语，有种强撑着的镇定。
但这种镇定本身就很奇怪，因为太不像她了。
冯萧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
“你怎么了？”
“啊？”突然从仰视变成平视，赵星一有些不适应，摸了摸鼻子，“没怎么啊，怎么了？”
“你确定？”
“确定啊。”她笑了笑，“我能怎么着啊，放心，这么点冰淇淋对我来说还是小意思，死不了人的。”
“可惜就剩一支了……对了，你要不要吃？”她递过去，“吃一口吗？不然我再去给你买一支？”
冯萧没接话，也没理会递过来的冰淇淋，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会儿。
然后他说：“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
他刚要起身，赵星一立刻用另一只手抓住他手臂，低下头，很小声地说了句。
“别走。”
冯萧停下动作，语气也放得和缓了一些。
“到底怎么了？”
赵星一低着头，也不说话，手上仍然紧紧地抓着他。
鬼使神差的，冯萧抬手拍了拍她脑袋。
“好了，我不走。”
这句话仿佛是一句咒语，赵星一突然就哭了起来，整个人往前一栽，扑到了他身上。
冯萧完全没防备，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根本没管，伏在他身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衣服里，几乎是在嚎啕大哭了。
冯萧就这样坐在地上，怀里的人搂着他的腰，哭得很忘我。于是他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那支没来得及吃的香草味甜筒也跟着栽到了他身上，拖出一道白色印记，而且还在不断融化中，粘稠的液体顺着他衣角流到地上。
赵星一哭得实在太惨，便利店的店员听到声音，出来看了看。
冯萧对上她狐疑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回了她一个“没事”的口型。
那店员半信半疑的，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进去了。
冯萧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还好现在没人，要是有人经过，看到这情景，不知道要脑补出怎样的爱恨纠葛。
赵星一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哭了好久，哭到有些打嗝，上气不接下气的，这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冯萧拍着她后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双手往后撑着地，垂眼问她：“不哭了？”
赵星一直起身子，坐在地上抹了把眼泪，仍有些抽噎。
“嗯。”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一张脸皱巴巴脏兮兮的，看起来倒是真的可怜。
于是冯萧坐正了些，屈起一条腿，用手撑着下巴。
“说吧，怎么了？”
赵星一像是喘不来气似的，自己揪着衣服领口，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开口。
“我发现我喜欢哥哥。”
说出这句话对她来说其实挺不容易的。她以为冯萧会很惊讶，或者至少有一点点惊讶，但他竟然没什么反应，像是听到她说今天气温30度一样平常。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冯萧扬了扬眉。
“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赵星一被他的情绪带跑偏了：“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遗憾？”
“是有点。”
他抬手，替她拨了拨额前被泪水浸湿的刘海，语气平淡。
“关于你趴在我怀里，为另一个男人哭这件事。”
“他是我哥哥。”
“是啊。”他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他。是。你。哥。哥。”
赵星一又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
其实赵星一对“喜欢”这件事没什么概念，更不用说对象还是哥哥。
要是放在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因为喜欢上哥哥而苦恼、伤心，估计她会立刻翻白眼，无语至极。
可这事竟然真实发生了。
就在刚才，在她亲眼目睹哥哥和那个女生的亲密举动之后，这些天以来她一直刻意回避的、不想触及的某些情感变化，终于被彻底翻开，无处遁形。
不管是周希然、骆雪，还是今天这个女生，她发现自己是在拿她们和自己对比，更沮丧地发现，她们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哥哥喜欢的女生类型，很难概括，但总归不是自己这样的。
她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态下的他，他也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只把自己当小孩子。
而只要一想起那个女生靠在他身上，对着他撒娇的样子，再想到也许他平常就是这样和别人相处，对别人好的，她就觉得特别不舒服，甚至开始胃痛。
当然，胃痛也可能只是因为吃了太多冷饮。
坐在便利店外一个接一个吃冰淇淋的时候，她突然记起自己之前和井遥的一段对话。
忘了当时是因为什么，她问井遥：“如果一个人特别特别生气，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简单，要么是因为恨，要么就是因为爱。”
“爱？”
“你不知道吗，爱才最容易让人生气的。”
“那人们干吗还要爱？”
“也许因为……人本来就特别喜欢犯贱？”井遥耸了耸肩，“片刻的欢愉和长久的不幸嘛。”
“就像我追星，其实也是痛苦比快乐多，但一点点快乐就够支撑好久的痛苦了。”
“我想我们人类都是这样，靠一点点甜，过完这一生。”
但这个夜晚，赵星一吃了很多很多甜，心里也仍是苦苦的。
——直到冯萧出现。
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哭，还哭得那么惨。有点像小时候摔倒，其实也没有很疼，但如果这时身边的人过来关心，就会突然委屈到不行，非得大哭一场来维持心理平衡。
只是不知不觉间，冯萧已经成为对她而言可以释放委屈的“身边的人”，倒是有些意外。
而且赵星一是个对味道超级敏感的人，有自己的一个小小的舒适区，在这之外的味道都会或多或少让她觉得不舒服，不想靠近。
但很奇怪，她整个人埋在冯萧怀里，被他身上带有淡淡烟草气息的味道包围，竟然完全没有觉得陌生或者不舒服。
这种可以被划进舒适区的、属于冯萧的味道，清冽中又带有一丝莫名的疗愈，让她就这么放心地哭了好久。
只是哭完之后，人清醒过来，羞耻心也复苏，就会开始觉得后悔。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冯萧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喂，我衣服都湿了。”
赵星一抬头看了看，他的样子确实也好不到哪里去，黑色t恤被她眼泪鼻涕的弄湿了一大片，衣角和裤子上也都是冰淇淋白色的痕迹，皱巴巴黏糊糊的，看起来倒比她还要狼狈。
她忍不住笑了，又往前凑了凑，揪过他一只衣袖擦了把脸。
“反正也已经这样了。”
“你可真有良心。”
冯萧站起身，顺便把她也拉了起来。
赵星一这才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
“路过？”赵星一盯着他，“去哪里？”
“你管的还挺多。”冯萧把地上的垃圾清理了一下，问她：“还吃吗？带你去吃好吃的？”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赵星一想了想：“……甜的吧，就想吃甜的。”
结果两个人大晚上去了市中心一家咖啡馆。这家的招牌是闪电泡芙，赵星一一个人吃了两个，一个抹茶味一个咖啡味，吃完又点了一个栗子挞。
冯萧不喜欢吃甜的，只坐在那里喝咖啡，喝的还是美式，加三倍浓缩。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但他的衣服还是没怎么干，上面深深浅浅的印子，看起来特别显眼。
他看起来倒是不在意，刚才也只是用餐巾纸随便擦了擦，一副很闲适的样子。
赵星一吃着栗子挞，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又问了一遍。
“你真不吃啊？”
冯萧摇头。
于是赵星一又对他的咖啡指指点点：“这都几点了，你喝这个小心晚上睡不着。”
“你吃这么多晚上能睡着吗？”
“……”
赵星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把栗子挞的最后一口吃完。
冯萧看着她：“看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但还差一点点。”赵星一翻了翻菜单，“再吃一个柠檬挞吧。”
柠檬挞送过来，她只吃了一口，就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哇，这个好好吃！比刚才吃的都要好吃！”
说着，连忙用叉子叉了一块，送到冯萧嘴边。
“你尝一口！真的，这个超级好吃！”
冯萧往后避了避，摇头：“不想吃。”
“不行！这个必须要吃！”赵星一坚持，“就一口，你尝一尝！”
她已经快要站起来了，一只手拿叉子，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在下面接着，非要让冯萧吃一口不可。
冯萧无奈，只能张嘴吃了进去。
“怎么样怎么样？”赵星一终于坐回去，很兴奋地等待他的评价，“是不是很好吃？这奶油很清甜，完全不腻吧？”
“嗯。”冯萧笑了笑，“还不错。”
然后立刻拿起他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
赵星一不再对牛弹琴，自己把一整个柠檬挞吃完，总算是吃得心满意足了。
吃饱喝足，就有力气去想别的事了。
“哎，给你讲个故事。”她敲了敲桌子，“我今天遇到一个特别奇怪的人。”
然后就掐头去尾，把今天遇到那个大师的经过给冯萧讲了一遍，主要隐藏了拜佛的目的和感受，好像自己只是心血来潮去长乐寺观光而已。
冯萧倒也没揭穿她，接过那张招桃花符看了眼，又递还给她，没做评价。
赵星一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怎么样，你觉得他是不是个骗子？”
“谁知道呢。”冯萧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先别扔，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