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三景
凌逍其实并不很喜欢这种“家宴”。虽说是“家宴”，但凌氏族人并不多，且大多都分散在外，鲜少相聚。这不小的凌云府，经常除了一些家仆，也只有常年闭门不出的族老、族长凌霜、房长凌芸一家以及凌逍。
说是家宴，却总是只有那么几人，未免有些寒碜。哪怕用膳时故意做出声响，也不会热闹到哪里去，当然这是不被允许的失礼行为。
但这又是必须的，正是从这种小事，慢慢将家族凝聚。而在这种不由自主的放松中，凌逍可以默默收集新鲜有用之物。
月挂孤星，辉宴散去。
“如何？”凌逍和李青风漫步回凛竹院，前面的家仆提着一纸灯笼，温暖的光芒勉强将前路照亮。
“挺丰富。”李青风低着头，精准踩在石砖的缝隙上。
“那下次可要再来？”
李青风悄悄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本以为会很热闹。”
“凌府人并不多，英舅苍姨也是因为不久的生日宴赶回来的。”
“小逛和小远，真是安静啊。”
“英舅在，他们不敢放肆。”
“怎么，平时会好些么？”
“嗯，毕竟还小，族长和四舅都比较宽容。但英舅不一样，他比较严厉，见得又少，自会拘谨乖巧一些。”凌逍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目光移到两人交合的残缺黑影上。
“平日，他们都不会回凌云城？”
“不会，族人不多又散落在外，只逢重大事件，会零散回来一些。”
“这样么？”李青风有些心不在焉。
“逍少爷，李公子，到了。”家仆停下脚步，暧昧的灯光下，凛竹院二字模模糊糊地挂在上方。
“好啦，想说什么？”家仆走后，凌逍直截了当询问。
“嗯，”家仆走后李青风明显活泼很多，“你幼时当真说过那种话么？”
“啊，怎么对这种事这么感兴趣？”凌逍扶额，打开小院木门。
“果然么？就说，”李青风摸上凌逍的脑袋，“哪有人生来就是这样的……平时装得不错哦逍儿。”
“……也不是全在装，人总是要成长的。”凌逍关上木门。
“可你终究还是少年。”李青风因为这种原因，眼神中时不时会流露出属于年长者的和蔼。
“可我首先，更是少族长。”凌逍伸手弹上他的脑壳。
“若你不是呢？”李青风坐到青竹的阴影中。
“若我不是，或许我们不用那么辛苦就可以成亲，你也没必要考虑太多。”凌逍挨着坐下，没沾到一点阴影，整个人都暴露在柔和的月光下。
“好美啊……”李青风轻轻抚上凌逍的脸颊。
“你也是。”虽然是在阴影里。
李青风微微一笑，沁出一线坏水：“我是说你身上的月光很美。”
“你也是。”
“好好说话。”李青风大概是不好意思，又或是相比“美丽”更喜欢“帅气”这种词，就这样试图揪起凌逍脸上的软肉，可惜失败了。
“你这个样子真像苍姨教导出来的。”
“我可是有师傅的……还有，你要照顾好自己吧？怎么现在脸上就没有几两肉呢……”李青风似乎有点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脸颊。
“……”
“怎么不说话？”凌苍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凌英。
“莫要动手动脚，”凌英一边碎碎念，一边倒茶，“你不惊讶？”
“惊讶……你觉得逍儿会随便带人入凌府？”凌苍有些懒散，倚在亭槛上，伸出凉亭的玉手悬吊着一个白玉小杯，杯中粼粼映着弯月独星。
“苍姐姐，少喝些。”凌芸规规矩矩坐在凌苍右侧，手上捧着一盏热茶。
“芸儿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不确定的事怎么好说？哪怕少族长不要声誉，李公子的清誉呢？牵扯又大。”凌芸掀开茶杯，凉几下喝一口。
“族长很满意。”凌英拿族长凌霜出来，就是不提自己的想法。
“青风背靠清鸾真君和长元门，又和逍儿心悦，还算美满。”凌苍抿一口酒，额头渗出一些薄汗。
“美满美满。”说着，凌芸将凌苍手中的酒杯夺走，凌英紧接着换上热茶，两人衔接流畅，凌苍顺着他们收回手臂捧住茶杯。
“但愿顺利，近年不太安生。”
“哪件？”凌芸微微倾身，看向凌英。
“自然求的事事顺利。”
“凌英怎么一直都不提他对青风的看法呢？”
“很重要？”凌英抱着茶杯，靠在栏杆上。
“哎呀，多一份嘛，已有一位反对了。”凌芸慢悠悠抿一口茶，眼神飘到凌英那里。
凌苍也看向他。
“若是族长和少族长都满意，我们的意见也算不得什么。李公子也是才俊，师出名门，对我族也裨益良多，”凌英挺直腰，“还是欠些火候。”
“嗯，锻炼这种事有什么急的，看咱们逍儿，”凌苍摇摇头，“浮躁许多。”
“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几人不浮躁，逍儿这性子还要多亏苍姐姐。有些活泼气总比沉肃好。”
凌苍轻轻拭去额头细汗，得意地饮了一口热茶。
“主子。”余命端着一杯热茶，候在门口等凌霜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凌霜才慢悠悠回话让他进去。
“主子，今日可要早些休息？”余命放下茶杯，看案上整齐，不像往日一样堆着小山，柔声询问。
凌霜不答，捧着茶杯暖手，任由余命站在身侧。
“主子？”
“你今日，”凌霜掀开茶盖，声音低沉，“管得有些多了。”
余命愣了一下，还没搞清自己做了什么逾越的事就道歉：“主子，是余命的错。”
凌霜状似不解地回头，道：“余伯做错了什么？”
“余伯没做错什么，确实不能喝太多酒。只是，这些不是你该做的，会低了身份。”
“可，往日属下都是这么做的。”
“低了身份，”凌霜润润嗓子，想法又变，“算了，你若喜欢这样，那便随你去。”
“主子，多谢主子。”余命低头，神情隐在晦暗中。
“腻了。”
“茶没了？”凌逍拎起茶壶晃了晃空空荡荡，“还要么？”
“不用，就这样聊聊吧。”李青风起身，也不垫点什么直接坐到门槛上。
“好严肃……是要总结一下今晚的表现么？”
“哦？这个可以，你觉得今晚如何？”
“很丰富。”
“哈，这个我说过。”李青风戳一下凌逍的脸颊。
“那说回青风。青风的表现还是不够好，稍稍有些拘谨了。”说到“稍稍”，凌逍比了一个大大的圆，被李青风打乱。
“拘谨不很正常？哪日你入了长元门，可不要稍稍拘谨。”李青风比了一个更大的圆，凌霄归结为他的手臂比较长。
“但是青风已经很出色了。族长苍姨四舅很喜欢你嘛，英舅的心思看不出来，不过他不会反对。”凌逍顺了一把李青风半披的黑色长发。
“那还要多谢少族长和族长大人。”
“霁房长是身体不适。”
“真是不巧。”李青风满脸不相信。
“真的突然不适，”凌逍眨眨眼睛，“我今日也是，突然有些头疼，还记混了时间。”
李青风一下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修者体质强悍，像凌逍这样的年轻人，难得有个不适。
“无碍，偶然罢了。四舅还笑话我呢。”不知为何凌逍心大得厉害，难以不理解凌芸与李青风担忧的心思。
“这不是小事，哪日一定要去瞧瞧。”
凌逍本想轻轻拿过，见李青风也这样，连连答应：“好，一定去。”
“早些。”
“好，早些。”
“那说回来，阿逍倒是很正经。虽然但是比我预料的还要严肃一些。”
“表现不行，毛燥了。”凌逍想起英舅贯穿整场家宴的若有似无的严厉目光，摇摇头。
李青风笑了一会儿，突然转向凌逍，眼底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嗯……阿逍，我还要学多少？若是和你成为伴侣。”
“青风已经很好了。但实不相瞒，”凌逍指了指天上飘过的流云，“很多，像云那样多。”
“阿逍有说什么吗？”
“没有，用心感受吧青风。”
李青风垂了一会脑袋，突然弹起来，凌逍还担心玉冠被他甩飞。
“既然如此，”李青风往右闪了一些，紧紧贴到门框上，“你我缘分……”
凌逍伸过去，将他拉回来：“缘分生生世世，绝不尽。”
“啊……既然如此，”李青风将头放到凌逍颈间，有些别扭，“那也是命中注定啦。”
“嗯。”
“我待你好，你也要待我好。”
“那是自然。对了，生日宴……还要看族长的意思，先不急。”
“什么事？我绝不要坐在别的位置上。”李青风十分警觉，猜得相当准确。
“不是，我们想把长元门的坐席安排得近一些，就看族长的意思了。”
“嗯。说起来我们还要看多久月亮。”
“等月亮从云里放出来吧。”
“害怕？”
“大概吧。”凌逍坦诚，卷起李青风一缕发丝，一根银灰发丝相当出挑，像是月亮遗失的一丝。
“不用怕，你看以前不也没事。”
“可是没印象。”
“那就创造印象。”
流云终于将明月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