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追命
公子很快就带着下属离开若虚村，白色花朵还剩了一大半，安静得躺在精致的篮中，幽香浮动。
墨君狼狈地倒在茅草上，动弹不得，几乎没有出的气了。露出的皮肤全是青红相交的痛打痕迹。他嘴中涌出一些血沫，顺着线条强硬的骨骼流到脖颈发紫的痕迹上。
他咯咯笑着，混着液体的咕噜声：“是我、活该……”一开口，更多鲜红涌出来。
他的表情悲伤又决绝，眼睛也很灰暗，里面什么都没有，是一片虚无和空洞。
清鸾真君跪坐在他身边，手放在他脏污的衣物上方，白色的光芒在缝隙中流转，始终无法进入他的身躯。
“不必。”
“本君已经答应……”
“多谢。我说，不必。”
“为何？总归要活着，才有可能。”
凌逍和李青风跑回山洞，芜叶已经不见踪影。
草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们刚刚走出山洞，看见芜叶在草丛中露出的惊诧表情。
“公子，墨君他怎么了？！”芜叶在绿海中奔跑，细布有些脱落，露出金色的纹理。
“什么，都没了。他没，芜叶也……”
“本君很好奇，为何那位魔族会突然改变主意，下此重手，你们不是……”
“他，重要。”墨君的下半张脸到衣领全被血色占领，清鸾只是看着，并不想动手帮他，她坚持不碰触这个将死之人，似乎嫌弃得厉害。
“对不起！”
“快跟上，墨君命在旦夕了。”李青风示意芜叶跟上。
“怎么会……我一点都……”芜叶双目呆滞，如宝石蒙尘，“是他……”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更加明显，从芜叶的罗裙和绷带下发出，在她踉踉跄跄跟上二人的时候。
“你们，都知道了。”
“嗯。疑点很多，”清鸾看墨君颓废的样子，大概有了一些猜测，“看来你们也被摆了一道。”
“主子他，不能轻易惹。”
“哦，看你的下场就知道了。他不像心狠手辣之辈，看来你做了相当过分的事。”
“主子平日还算温和，肯定是墨君他，他做了什么……”芜叶突然想到了什么，满眼不可思议，而后保持着这种眼神摔倒在地。
木头摔落地面。走在前方的李青风回头，与后方的凌逍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将芜叶抬起来，纸蛙等他们准备好，继续蹦跳着带路。
“得罪了。”
“有什么呢，你们早便知道了，我是木偶。”
“以前是觉得芜叶姑娘不简单，木偶倒不是一下就能猜到。”
“主子给我生命，墨君带我逃离。”芜叶喃喃出声。
“主子？”李青风对自己与那个家伙的关系更多一层有些不舒服。
“主子找到我们，恩情该要归还。”
“你们的主子对你说了什么？”
“主子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看来你拒绝了。”
“芜叶，怎会，拒绝。”墨君执拗地睁着眼睛，任由眼睛因酸涩蒙上水幕。
“看来你对自己挺有自信。”
“什么？”
“奇怪？那你为何不闭上眼睛，你在等谁？空手而归的两个孩子？”
“……嗤。”墨君缓缓将头偏向另一侧。
“嗯。”
芜叶的眼睛逐渐宝石化，倒不如说，脱去伪装，恢复本来的面貌。细布一层层半脱不落，展翅的飞鸟一样飘在空中，露出优美的金色纹理，和涂着脂膏的白色木条，上面新添了一些擦痕。
“主子很重要，很重要。但我们早已逃离，无法再回去。”
“当初，我决心离开主子，但是，好寂寞啊。就把相熟的芜叶带走了。”
“嗯，胆子挺大。”
“更勇的事，我刚刚做，不过现在，快完了。芜叶一开始，并不情愿，也不适应，新的名字。”
“罪孽深重啊。”清鸾面无表情。
“她原本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在无悔崖过得挺自在。比主子那里轻松。”
“芜叶姑娘，这是你的本名吗？”李青风垂着脑袋，专注地盯着那只蹦跳的纸蛙。
凌逍看着他的背，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年久的阴影。
“三礼。”
“三礼？有些奇怪。”清鸾的确不太喜欢他们，连个基本礼仪都懒得讲。
“嗯，因为他是主子，亲自培养或创造的，第三个心腹。”
“你是第四个？”
“不，我从来不是。主子只是，看我可怜，教了点，花样。勉强，算师徒。一个不算心腹，一个生死掌握，在手中的木偶，可以，不上心。”墨君瞥了清鸾一眼，清鸾始终一脸淡定。
“这样啊。所以你为了报恩，拉我们下水？”
“嗯。主子他，这是我应做的，我怎么可能，拒绝。”墨君十分坦然。
“你应该留了一点线索提醒我们？”
“嗯。只是没想到，主子他一心，想毁了，我们的关系。”
“你做了这种事，还希望我们可以毫无嫌隙？”
“主子也说，我太贪心了，在把我，打成这样之前。”
“说起来，你这最后一口气，真长。”清鸾衷心感慨。
“多谢夸奖。命硬，没办法。”墨君难得开了个玩笑，虽然这玩笑让他呕出更多鲜血。
清鸾实在看不过，随手丢了块布垫到墨君胸口。白色的麻布迅速被浸透，清鸾觉得挺有意思，再丢了几块上去，看它们被慢慢浸透。
“芜叶，受伤了？”墨君闻出熟悉的气味，终于有点着急的样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嗯。比你好不少，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人……”
“那就好。”
“芜叶是靠你的力量吗？”
“嗯。从前靠主子，毫无破绽，我就不行，她不能，离我太久，当我受伤，那就十分明显了。”
“不过她似乎对此没有正确的认知。似乎以为只要缠好，就不会有人发现，怪好玩。”
“真君还请考虑一下将死之人的心情。”
“你？没必要。能救你就好好感恩着吧。”
“墨君！”芜叶的喊声从木屋的缝隙钻出来，墨君听到声音后心情明显好了很多，甚至还有力气抬手擦血，不过根本擦不动。
清鸾看他可怜，调动几层麻布给他大概擦了一下，无视墨君感激的目光，只想翻个白眼。
没隔多久，李青风气喘吁吁踹开木门，跟后面同样累得不行的凌逍一起将芜叶抬了进来。
芜叶几乎彻底退化成了木偶，脸部的黑宝石闪着晦暗的光泽。只有声音从木偶的体中发出，好像里面困了一名少女的灵魂。虽然的确住着一个灵魂。木偶注入灵魂，才能真正“活”过来。李青风觉得那个老家伙还没丧心病狂到恶意困缚灵魂的地步，虽然他可能会骗。
“芜叶……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这是我本来的样子！”凌李二人合力将芜叶放到墨君身边。
“多谢！我的原身很沉，当初三名健壮的修者负责抬动我呢。”
“不，不客气。”凌逍音都飘了，与李青风站在一旁互相放松酸痛的手臂。
“芜叶姑娘，帮个忙，好歹让本君探查一下他的情况。”
芜叶虽然已经变回木偶，但清鸾还是从木偶脸上看到了落寞。
“好。墨君，你让真君帮忙看看。”
“芜叶，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我还有救？”
“求你，看看吧。让我死心。”
清鸾很快察觉到手下的屏障消失，白色的虚缓缓浸入墨君的躯体。
很糟糕。清鸾难得皱紧眉头，引路的虚线根本难以行走，大部分通路都被堵上了，还有一线不属于他们的虚正在肆意破坏。
“什么颜色？”
“黑红二色相互缠绕。”
墨君脸上现出一些满足来，这副表情让在场三人都打了个寒颤。
“他在里面。”
“什么……”清鸾还在烦恼，突然想通他这话的意思，睁大了双眼。
木偶静悄悄。
凌逍发现李青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像吃了什么恶心玩意儿一样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只有我吗？难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难道只有我不懂？什么在里面？诶？难道是说那位公子的虚还在里面？那他为什么这么满足……
嘶——
凌逍很后悔，有些事情不能深挖。
“主子，如果死在他手上……我很……”
“闭嘴，那边还有两个孩子呢。”清鸾强势打断。
“孩子？”
“高个旁边的，未及弱冠。把你的痴情收好。”
啊，真君您说出来了！您说出来了！啊！
凌逍有些无力，将脑袋埋在青风颈间，两人一起跌坐到柔软的茅草上。
“哦？”墨君大概是回光返照，竟然有了力气调整位置，他朝凌逍的方向说教：“不要学我啊。”
“好了，你有什么遗言。反正治不了。”清鸾将话题截回。
“真的不行吗？我们，无悔崖上面有很多药。很多珍贵的……很多的！”在一旁装木头的芜叶急忙出声，磕磕绊绊列举无悔崖上的珍稀药材，还被墨君纠正了几个错误。
“没用，”清鸾打断她，“他这是只剩最后一点气了。除非有什么可以救命的，哪怕刚没气也能……”
清鸾偏头，与青风凌逍对视。
气氛沉闷地可怕，墨君轻声安慰芜叶。
三人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追命。
怎么可能？我们为它付出了多少，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