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姜迟听完,问道:“你打算让大皇子自己查?”
“大皇子不是受人控制的傀儡,他参与国这么多年,早就有自己的势力了,查出些蛛丝马迹不难,”徐牧神色严肃道,“我要查的是那个白先生,若我猜的不错,他就是当年做移魂之术的人,大皇子这么多年的药也出自他手,还有那旧宅子里的阵法和符纸……”
“他是道门中人,”钟灵川道,“移魂之术是禁术,寻常道士即使知道步骤也无法完成,此人必定道行不浅,精通丹药又熟知阵法。”
徐牧握紧手里的剑柄,沉声道:“道门一向不参与朝堂,他不仅入世,还用如此阴毒的禁术害人,我定要抓住他。”
说了这半天的话,姜迟才注意到徐牧肩上空空,便问:“你那只鸟呢?”
“办事去了,”徐牧看了眼钟灵川,嘲讽道:“不像有些人,来守夜还能睡着。”
没等钟灵川说话,姜迟先语气不快道:“睡觉你也要管?你不困你怎么不留下来守?”
“你们两个人守一个小姑娘还不够?”徐牧收了剑往外走,路过钟灵川,看了他一眼,这回语气不像嘲讽了,倒有些恨铁不钢:“你行事怎么还如从前一般?这么多年了,总以为还有人能护着你么?”
钟灵川垂眸,语气淡淡道:“不劳你费心。”
钟灵川背对着姜迟,姜迟看不见他的神情,但猜他听了这话心里肯定不舒服,虽然徐牧言语中未提及,但如今钟灵川没有师门可依,难免联系到当年灭门之事,姜迟知道这是钟灵川心中抹不去的伤,怎容得旁人再提?
姜迟不满道:“你走是不走?不走就留下来守夜。”
“我不知你底细,也不知你来历,更不明白你为何要找死来蹚这趟浑水,”徐牧看向姜迟,“但若是不想死,碰到危险就传个纸鹤给我。”
尽管徐牧依旧是那副不讨人喜的冷淡模样,姜迟却在他话里听出关切来。
姜迟道:“叫你来陪葬?我可不想跟你共赴黄泉。”
徐牧轻哼一声,道:“别太自大,自大的人都短命。”
“你为何咒他?”钟灵川的眉毛拧起来,“我不会让他有危险。”
“说得好听,那你别睡着。”徐牧瞥了钟灵川一眼,收了剑就走了。
姜迟重新在角落坐下来,见钟灵川还站在原地,便道:“得了,别听他瞎说,我守着呢。”
“我来守,你睡吧。”钟灵川挨着姜迟坐下,“你昨夜都没怎么睡。”
“无妨,我一向觉少,”姜迟见他还是摇头,不肯再闭眼,也没见多少睡意,于是道:“睡不着就说会儿话吧,反正嘉宁现在也听不见。”
钟灵川曲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好半天才问了一句:“我像小孩子吗?”
“嗯?”姜迟想起前几日钟灵川站在小摊前,直愣愣地盯着孔明灯的模样,答道:“有时候确实有点幼稚。”
钟灵川转头看他,有些忐忑道:“你觉得烦吗?”
“我每次都说要打你,可真打过你么?”姜迟意外地看着钟灵川,“之前我让你别跟着我,你非得跟着,你还怕招人烦?”
“怕,”钟灵川弯下腰,他把脸埋下去,声音沉闷:“怎么会不怕呢?但是我没有地方去了,鹿门观十年前就没了,我小师叔也不要我了,我要是不跟着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姜迟一想起他从前的遭遇就忍不住心软,问道:“你不是说要去找赵前辈?”
钟灵川道:“他居无定所,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只能等他联系我,已经半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
钟灵川背靠着墙,侧头的时候凤眸里泛着点点泪光,让姜迟想起初春的雪水,原本来自凛冽的寒冬,却因为暖意而融化,澄澈、干净,汇入山涧之中,连溪底的卵石都清晰可见。
谁看着这样一双眼睛,能丝毫不动容?
但动容归动容,姜迟心中仍有诸多疑云,他始终不相信在青石镇与钟灵川相遇是偶然,因为从第一次见面起,钟灵川就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若他性格如此也就罢了,但经过后面的相处,姜迟发现钟灵川并不是个自来熟的人,他对生人的态度很淡漠,甚至有些刻意的疏离,话也不多,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常常是一副没事别找我、有事也与我无关的模样。
但是每当钟灵川转头看向姜迟,就像小孩子见到了糖葫芦,眼睛里亮晶晶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钟灵川就仿佛认定了什么似的,非得跟在姜迟后面,这让姜迟很难不深思。
或许钟灵川从前真与他有过交集?
但钟灵川从没提过,直接问他定然不肯说,姜迟只能套一套他的话,问道:“你我相识不过数月,你为何一定要跟着我?”
“因为一个人很孤单,”钟灵川背靠在身后的墙上,闭上眼:“一个人生,一个人死,很孤单。”
姜迟又问:“那为何是我?”
钟灵川认真道:“因为你对我好。”
“这就算好了?”姜迟哭笑不得,“就因为我帮你把呛着的豆子拍出来了?你是黄雀,你要报恩?”
“当然不止这个,”钟灵川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还扶了我一把。”
这说了还不如不说。
“既然你不曾认识我,”姜迟笑意渐收,道:“若是以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肯定会后悔的。”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钟灵川丝毫不为所动,坚定道:“我不会后悔。”
姜迟知道钟灵川一向如此,分明就没把姜迟的话听进去,一见他这固执的模样,姜迟就来气:“你知道个屁,你说我是什么人?”
钟灵川不假思索道:“是对我好的人。”
姜迟忍不住弹了一下钟灵川的额头:“这就算好了?别人给点甜头就跟人跑,如此容易轻信旁人,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不是旁人,”钟灵川摸了摸被他弹过的地方,还傻傻地看着他笑:“旁人也不稀罕骗我。”
也对,钟灵川所在的鹿门观早就没了,他又一穷二白,除了那张脸,实在不知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最惨的是唯一能指望的小师叔也丢下他跑了。
姜迟不知道钟灵川和那个小师叔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不好问出口,他只知道钟灵川一个人形单只影,日子大概并不好过。
尽管看不出来,因为钟灵川在他面前时,总是眉眼带笑,似乎一直都很高兴,性子也温和,极少露出负面情绪。
但在黑暗中,在钟灵川以为姜迟看不见的地方,也曾露出落寞的神情。
姜迟沉默片刻,轻声问道:“还睡吗?”
他放松肩膀靠近钟灵川,意思很明显——还想睡的话,可以靠过来。
“不睡了,”钟灵川摇了摇头,“可以陪我坐一会儿吗?”
姜迟道:“我们现在不是正坐在一起?”
“嗯,”钟灵川轻轻应了一声,“这样就很好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他们坐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尽管没有靠在一起,却好像形影相依。
房内未点烛火,昏暗无光,姜迟在静默中转头,用钟灵川看不见的目光,静静地打量他的侧脸。
钟灵川在想什么呢?为什么在月光照不进来的地方,他会露出难过的神色?
是因为那早已化为一片死寂的鹿门观,还是因为那个无故离开他的小师叔?
沉默良久,姜迟站起身,把窗子打开一半,转头轻声问道:“你要坐过来些吗?”
钟灵川闻言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有点空,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反正你也睡不着,左右也无事,坐过来些,今晚月色尚可,”姜迟重新坐下来,指了指窗口,“从这里能看得见月亮。”
钟灵川撑起身,移到姜迟身边,从雕花窗棂外看去,一轮圆月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正从云中透出几束柔和的月光,此时夜深人静,月色正浓。
姜迟问道:“记得那把扇子上的词吗?”
姜迟说的是那日在夜市上,他给钟灵川买的那把扇子。
“记得,”钟灵川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姜迟盯着窗外的圆月看了一会儿,放缓声音道:“你在望月的时候,你所思之人或许也在望月,月光照着你也照着他,即使相隔万里,你们头顶仍是同一轮月,或明或暗,或盈或缺,你一抬头就能看见。”
钟灵川微微坐直身,靠近窗边,伸出手,月光便轻洒在他修长的指间,笼罩在轻纱一般的清辉之中,他脸上凌厉的轮廓一点点柔和下来。
“将心托明月,流影入君怀(注),”钟灵川慢慢合上眼,良久,终于展颜一笑:“我并不求月圆,若是我所思之人与我一同望月,便是弦月也圆满,夜夜即中秋。”
看见他眉头舒展开,姜迟的心情也莫名地轻松了些。
钟灵川在想什么?钟灵川想要什么?钟灵川要做什么?
姜迟不知道,他又何必知道呢?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更不知自己为何而来,要往何去。
世间万物多变,众生来去匆匆,何必诘问什么因果缘由?
此刻他心中所想,唯有月色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