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见钟情
一辆从信阳开往北京的火车上，下半夜，有的乘客坐在地上打着盹，有的坐在坐上闭目休息，车厢内时不时地还有打鼾的声音。
坐在窗户傍的柳叶却无法入睡，看着车窗外远处突明突暗的灯光，她的眼圈沁出了泪水，她用袖子偷偷地抹掉，怕同乡看见了笑话。
柳叶的思绪顷刻间又飞到了学校，夜色下的宿舍同学们也都睡着了，上铺王红霞今夜不知有没有说梦话，她睡了两年多的床位今夜也空着吧！再奋斗几个月同学们高考完就解放了。
哎！柳叶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如果母亲没有这场病，她也能回校准备高考了，几个月后也许能考上一所重点的大学。可世间没有也许，此刻的她就是一名北上的打工妹，包里只有买完票剩下的十多块钱。还有离家时父亲塞在包里的几个豆包。
火车在一阵轰隆声中驶进了一片高楼大厦里，车厢内的乘客瞬间都睡意全无，他们站起来伸展伸展缩卷得疼痛的身子后，开始整理各自的编织袋行李，有个别看着体面的箱包，也放在了个别穿着体面的乘客身边。
柳叶背着个黄书包，手里提着个兰花布行李，她上身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薄棉袄，下身穿一件崭新的军蓝裤子，脚上穿了一双刷的特白的球鞋，短短的头花，一个土学生的装束。
火车终于在早上六点多钟到了北京站，柳叶跟着同乡顺着人流出了站。
山村里长大的她看着北京站广场的人海，犹如掉进了马里亚纳海底，穿着单球鞋的柳叶好像光着脚丫站在冰块上。
随后老乡赶紧打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在北京东单打工的表姐那，车一到表姐赶紧帮柳叶付了车钱，还带她在附近的一个早点铺吃了顿早饭。柳叶看着表姐付早点钱时，心里别提多心疼那钱，车和饭钱一共二十一块呢！在老家够她上高中一个月的生活费。
表姐噗嗤一笑说：“我的大才女，我请你的。”
柳叶一脸的窘态说：“你就挖苦我吧!”
表姐微笑着说：“不要太悲观，记着条条大道通罗马。”
随后表姐带着柳叶走进了一条长长的胡同，胡同的青砖上挂着“东单三条”的标牌。一段路程后柳叶和表姐来到了一个装修豪华的二层酒楼前，酒楼的顶部“华天酒楼”四个大金字在太阳光下闪着亮光，一个中年老板来到柳叶面前。
打量一番柳叶后说：“小土妞长的挺精神，留下吧！后厨干一段再干前厅。”
就这样柳叶留在了华天酒楼，做一名后厨打杂工一月两百元工资， 1993年这个工资对于柳叶来说，足够帮她解决家里弟弟上学和母亲用药的费用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柳叶为了阻止心底的闹腾，她扎进厨房不是洗碗就是摘菜，没事干就搞卫生，反正上班时她一刻也不闲着，这样四个多月过去了，老板几次要求她去前厅做服务员，她总是躲在后厨干。同事们好心让她休息一会儿，她笑着说：“多干点活，睡觉香”
八月份的一个深夜，柳叶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床板也不停地咯吱咯吱的叫着。同学王红霞的来信像一把无形的剑，让她难以入眠的。
思绪飞到了老家的学校里，想着贴在信息栏上那些旁上有名的人，王红霞考上了复旦，还有她的化小猪八戒被南京军校录取了，前桌的吴敏考上了信阳师范大学等等。这些农村出来的同学，接下来都要去高等学府接受教育。
而在餐厅刷碗打杂的柳叶眼前一片黑暗。此刻床板的咯吱咯吱声音，好像黄老邪的玉箫剑，穿刺着柳叶的全身，她竭尽全力想摆脱，却没有出口，也只能任其残蚀自己。
这样的夜，对于柳叶来说，只是辍学后一百多个夜晚中的一个而已。是呀！她的学习成绩不亚于王红霞，一个复旦的学生，一个餐厅的洗碗工，那颗心能不翻腾叫嚣吗？
北京的九月，一阵西风吹过已有片片黄叶落下，在酒楼老板的最后通牒下，柳叶无奈地换了工装来到前厅做服务员。穿上前厅工装的柳叶就是华天酒楼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那柳叶眉，樱桃小嘴，一双清澈的眼眸像山泉，白皙的小脸蛋，要不是眼睛里老透出一股倔强，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现代版的林黛玉。
调到前厅的柳叶体力减轻很多，可她每天下班后却在宿舍门口玩命的跳一个多小时绳，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后才回宿舍睡觉，姐妹们纳闷柳叶怎么这么大的精力。可柳叶不想法压制着自己澎湃的心海，深夜的床板咯吱的叫声更响。
转眼年关到了，同事们都买好火车票准备回老家过年，为了躲避老家那些上大学的同学，柳叶主动留下值班。春节这天，休息的柳叶无聊地在酒楼附近转悠，正好碰见酒楼旁边运输出版社门岗值班的李大爷。
李大爷问：“姑娘过年没回老家呀？”
柳叶微笑着回道：“今年我值班，没有回。”
李大爷又问：“姑娘年纪不大，为什么不在老家读书呢”
柳叶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大爷，我高中毕业了。”
热情的大爷又问：“都上高中了，为什么不考大学呀？你大学毕业了，再来北京那就靠知识打工了。”
瞬间柳叶的嗓子哽咽了，她努力地调整好自己状态后。
慢慢地说：“大爷说的对，可我家里条件不允许。”
当李大爷得知了柳叶的情况后，也为柳叶的情况长叹了一口气。透过玻璃窗，柳叶的眼睛一直盯着屋内桌上的那摞书，李大爷瞧见后立马让柳叶来到他的值班室。
他高兴地说：“姑娘喜欢这书，你就拿去看吧！看完我再去单位图书馆给你借去。”
望着这些书柳叶颓靡的眼底突然闪过一道光，回到宿舍里的她在书中忘记了今天是春节，忘记了她自己是一名餐厅的服务员，那颗翻腾撕扯的心在书中也渐渐地温顺了。一直读到深夜的她睡着了，从退学到现在第一次睡了一个美觉的她，第二天起来后感觉神清气爽。
吃过饭后，柳叶来到附近的小商店买了两瓶酒送给了李大爷。
李大爷见状说：“姑娘你坚持读就是对我的回报，以后东西就不用买了，借书的事你放心，出版社就是书多，这点事我的举手就办了。”
有书陪伴的时光，生活的韵律也变的平和温馨起来了。柳叶的生活除了工作吃饭，就是看书了，有时蹲厕所时也书不离手。
李大爷为了帮着柳叶，从王府井图书店借来了：《沉船》《战争的女儿》《老人和海》《简·爱》等等世界名著。
这些书犹如千年的人参，治愈和滋养着枯萎的柳叶，那颗死灰复燃的灵魂也有了一丝生机。
四月的北京，旅游也渐渐地进入了旺季，酒楼的食客天天爆满。同事高红生病回老家了，本来四个人的工作，就剩三人干。在学校争霸习惯了的柳叶，对眼前的困难不屑一顾，自己一人看八桌，依然行如流水。而小云和季红看六桌和五桌，这几天老出纰漏，不是下单漏菜投诉，就是客人着急催菜不满意后拒付钱。
这样的工作状态一直坚持到了十月，生病的高红也回来了，酒楼的生意逐渐淡下来了。
这天休息的柳叶抱着看完的书还给李大爷，她推开门看见李大爷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男子。柳叶刚要回头离开。
那人很礼貌地说：“您好，您找李大爷吗”
柳叶只好止步说：“是，他不在我一会再来。”
那人接着说：“您进来等一会吧！他马上就回来了。”
柳叶刚要离开，李大爷正好回来了，大爷接过柳叶手中书放下后。
拿起另一摞书说：“正好我从儿子家找了几本小说，高尔基和鲁迅的。”
柳叶站那翻看着李大爷递给她的书，《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
这时李大爷看见贺聪老盯着柳叶看，嘴角一笑说：“这是柳叶，在前面酒楼上班，我新认识的一个小书友。”
柳叶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眼前这人，一身材质很好的灰色西装，白色衬衫，一条深红色领带，穿在高矮胖瘦适中的身上，犹如商场的服装模特，一双打理得干净程亮的黑色皮鞋，给他的潇洒增添了几分色彩。
当柳叶的眼睛走到那人的脸上时，平静的心底，突然荡起一股水花。浓眉大眼，高鼻梁，镶嵌在一个不长不圆的脸上，干净的黄皮肤，还有那性感的嘴唇，犹如林志颖。当俩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碰上时，又不约而同地避开了。
这时李大爷微笑着说：“这是贺聪，我看着长大的侄子，你俩差不了几岁。”
柳叶羞涩地向着贺聪点了点头，冲李大爷说了声：“谢谢大爷给我借的书，我走了。”
贺聪赶紧站起来送柳叶，还有礼貌地说了一句：“慢点走。”
看着柳叶远去的背影，贺聪站在门口发呆。一身地摊上的粉色运动装，一双白色球鞋，一头短发，却穿出不俗的气质，尤其是那一双如山泉般清澈的眼。
转身坐下的贺聪，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感觉，一股暖流慢慢地溢满他的胸怀。
李大爷笑呵呵地说：“小子哎！柳叶这孩子不错，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每月还坚持读这么多书。”
贺聪问李大爷；“柳叶老家是哪里的？”
刘大爷：“河南信阳的，因母亲有病耽误了考大学。”
贺聪念叨着：“河南的，我没去过呀！可我在那好像见过她。”
李大爷噗嗤一笑说：“这就对的。”
贺聪反问李大爷道：“什么这就对了？”
李大爷道：“你小子心里有想法就对了。”
贺聪突然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正常的心理反应，我又没有女朋友。”
李大爷问道：“咱们楼上孙薇不是你女朋友吗”
贺聪气急地说：“我可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女朋友，过去，现在，以后永远不会的。”
李大爷道：“这话你给孙薇说过吗？”
贺聪道：“从高中一直说到现在。”
李大爷笑呵呵道；“我没看错你小子，知道自己心里想要什么？”
贺聪笑道：“懂我者，大爷你也，这就是我从小就喜欢粘着你的原因。”
转眼冬天的脚步来临，北风携着雪花潇潇洒洒地飞舞着，风把得意洋洋在天地间挥舞得淋漓尽致。
读完高尔基的几本书后，柳叶心底黑暗的世界里，似乎点燃了一盏小灯。
之后的柳叶不但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坚持阅读文学类的书籍。知识加上勤奋，柳叶很快在工作中脱颖而出。
酒楼在西单商场附近开了家分店，老板想要柳叶去负责管理。这天老板把柳叶叫到办公室。
他和气地说：“柳叶，来这快两年了吧”
柳叶道：“年底就两年了。”
老板说：“西单的分店马上开业了，想让你去负责，你觉得怎么样？”
柳叶一听毫不犹豫地说：“我不行，你还是让别人去吧！”
老板诧异地看着柳叶说：“别人梦寐以求的事，你却往外推。”
柳叶接着说：“我真的不行。”
老板叹了一口气说：“店长不光工资高，还有利润的提成，这些你也不想要吗”
柳叶毅然决然地说：“我不行。”
老板无奈地说：“忙去吧！你再考虑考虑。”
走出办公室的柳叶还在说：“不考虑了，你让别人去吧！”
几天后，这件事在店里传开了，同事们都在背后议论纷纷。这天柳叶和高红一块去洗澡。
高红问柳叶：“老板让你去西单分店负责，你为什么不去？”
柳叶说：“我不喜欢这行业，我也没有信心做好。”
高红羡慕地说:“你真傻，跟钱有仇呀！”
柳叶笑了笑说：“我跟钱没仇，只是我不想走这条路而已。”
北京的冬天似乎跟风有缘，三天两头刮。这五六级的大风一刮，餐厅里的客人也刮没有了。闲暇的柳叶站在门口，脑海想象《笑傲江湖》里金庸笔下的冷狐冲，这个江湖的小人物，即使面对生死选择时，他也不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 这时贺聪走了进来，柳叶看着贺聪一愣，竟不知如何是好。
贺聪诧异地看着柳叶说：“不营业吗？”
柳叶磕巴地说：“营，营业。”
柳叶把贺聪指引到一个位置上后，把菜谱递了过去，随后高红赶紧拿着笔和菜单过来点菜，贺聪看了看高红有点不乐意，可出于礼貌他也只好不言语。点完菜后，贺聪直接叫柳叶给他送壶茶，柳叶把茶放在贺聪面前，贺聪小声地说：“你帮我倒一杯呗！”
柳叶笑眯眯地帮他倒了杯茶，刚要转身离开，贺聪立即说：“你先别走，我有事跟你说。”
柳叶怔了一下说：“什么事？你说吧！”
贺聪吞吞吐吐地说：“过几天李大爷我们去一家老字号餐厅吃饭，你能不能一块去。”
柳叶迟疑了一下说：“我休息才有时间。”
贺聪轻轻地问：“您哪天休息？”
柳叶微笑着说：“周六。”
贺聪微笑着说：“那定在周六，上午十点我来接你，行吗？”
柳叶停了几秒钟说：“好吧！”
回到前台的柳叶被姐妹们围着问：“你从哪钓来的帅哥？这么帅，还一身的名牌，约你去哪吃饭？”
柳叶笑了笑说：“别瞎咧咧哈！不怕人家笑话我们八卦。”
姐妹听柳叶一说这话，都闭嘴不说了。菜上去后，贺聪吃完让柳叶结账，还要柳叶给他拿俩餐盒打包。走到餐桌前，柳叶看见菜盘的吃剩下菜都是靠一边缺一块，不禁对眼前这个男孩多了几分钦佩。
临走时，贺聪不紧不慢地说：“谢谢今天的晚饭，吃的很开心。”
柳叶把贺聪送到门口说：“你慢走。”
贺聪回过头说：“谢谢！别忘了周六上午十点。”
柳叶看着贺聪点了点头，望着贺聪的背影，柳叶心想，他今天穿的那件皮上衣就得上万块，羊绒衫和皮鞋都是高档材质，可他就点俩菜还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