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问不得
“或许,你们再求求我,我就心软了,放过妇孺,只杀男人。”
一片死寂中,男人的声音又幽幽响起,如猫戏耗子般的恶劣。
文夫人没有理会,她知道这只是戏弄,越是哀求,越让男人兴奋,既然今夜不能幸免,何必让对方称心如意。
她只是看着孟宝衣,叹息道:“连累你了。”
孟宝衣惭愧道:“夫人言重,谁连累谁还未必。”
文夫人淡然道:“倒也不必计较这么多。”
说着,她理了理鬓角,抚平衣襟,又道:“横竖一死,请容我为侄儿穿戴整齐,黄泉路上,留一份体面。”
男人轻笑:“夫人自便。”
文夫人欠了欠身:“多谢。”
她转过身,拿过文不同的外衣,来到榻边弯腰去扶,只是毕竟年老体衰,扶不起一个昏迷中的成年男子。
“孟姑娘,可否来帮我一把?”
孟宝衣试着迈了一步,见身后的男人没有阻拦,反而彻底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手,当即再无犹豫,上前帮着文夫人一起给文不同穿上外衣,打理好头发,连鞋子都套上了脚。
忙完这些,她才回头看向那个前世今生都要取她性命的男人,却看了个寂寞。
男人全身都笼罩在一件漆黑的连帽斗篷的下,帽沿宽大,垂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下巴,根本就看不出他的模样。
孟宝衣有些失望的垂下眼,心想:若两次丧命在此人之手,却始终不知他是谁,真是不甘心啊。
此时,她心里已经存了一拼之念,哪怕是毫无反抗之力,临死之前她也要拼了命的去扯下他的帽子,牢牢记住他的模样,若佛陀垂怜令她还有第三世,她要早早寻出此人报了这杀身之仇。
“我不喜欢双手沾血。”
男人这时候缓步走上前来,从怀中摸出一只药瓶放在了茶案上。
“方才,我赏了二位一份体面,现在,就请二位也体面的走吧。这是入口即亡孔雀胆,能让你们少受许多痛苦。”
他语声轻柔,像一位敦厚君子,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能让人寒气透骨。
文夫人拿起药瓶,拔开瓶塞,低头看了几眼,道:“确实是孔雀胆,极品,是从宫中所得的吧。”
尽管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微颤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只是在尊严之前,死亡也不是那么的可怕。而比尊严更重要的,是——真相!
文夫人闭了闭眼,压抑住涌上来的强烈情绪。
男人轻轻鼓掌:“夫人不愧曾是宫中女官,有见识。”
孔雀胆和鹤顶红,是最顶级的毒药,毒性极烈,数息便死,中者无救。
极品的孔雀胆和鹤顶红,只有宫中御药房才能提炼出来,孔雀胆是绿色的,鹤顶红是红色的,宫中赐死罪妃,惯例用的是孔雀胆,皇帝想要让哪个罪臣体面的死,通常用的是鹤顶红。
因此又被合称为红男绿女。
剧毒之物,便是宫中也向来只存少量,什么时候用,剩下多少,都有存档,几乎没有流出宫外的可能。
唯一的例外,就是十几年前的宫变,因太子之死,皇帝震怒,下令御药房大量提炼孔雀胆和鹤顶红,之后满宫上下无数人饮了红男绿女,都做了太子的殉葬品。
也因当时过于混乱,才有可能被人偷偷带出一些孔雀胆和鹤顶红,眼前这一瓶,并没有新药的强烈气味,绝对就是十几年前流出宫中的旧物。
文夫人望向他,眼神蓦然犀利:“你与十几年前的宫变,有什么关系?”
“夫人,人之将死,自己给自己多些体面,莫要多管闲事。”男人冷声警告。
文夫人踏前一步,厉声道:“我夫十几年前,因受宫变牵连,死于鹤顶红之下,这闲事难道我还问不得?”
孟宝衣闻言吃了一惊,又恐男人伤害文夫人,忙挡在她身前,道:“夫人,冷静,您冷静一下。”
文夫人却不理她,将她推开,再上前一步,依然厉声道:“我本受皇后重托,掌理东宫内务,宫变之后,我虽侥幸苟活,出宫荣养天年,但十几年来,辗转反侧,噩梦未绝,心结难解,你说这闲事,我问不问得?”
男人微讶:“掌理东宫内务?你是文宝琳?”
他啧啧称奇,身体微微前倾,打量了文夫人好几眼。
“我还道当年东宫上下都死绝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你这样一位重要人物,听说你是皇后重用之人,但实际上是皇帝安排到皇后身边的,真正是皇帝心腹……哦,怪不得,怪不得你这大侄子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看来都是仗着你昔日的情面,才能得了皇帝信任,委以重任。”
孟宝衣越发的惊讶,原来文夫人以前竟是这么了不得的人物,难怪今夜惊变,她却从容淡定,原来是见惯世面,处变不惊。
文夫人寒着脸:“我想了十几年,依然想不通当年宫变是怎么发生的,东宫里明明宫禁森严,宫防布置全无漏洞,可那夜你们这些贼子,是怎么绕过宫防悄无声息的闯入东宫毒害太子的?”
十几年前,宫变那夜,整个皇宫里都一片大乱,但东宫一直好好的,守卫东宫的御林军将领,就是她的夫郎姚锦寿。他率领御林军将那些贼子挡在东宫宫墙之外,直至全歼。
可是当一切都平息之后,太子被人发现死在了寝宫里,七窍流血,中毒而亡。
那毒,正是鹤顶红。
麒麟暗卫和不良人加在一块儿也没有查出真相。
再之后,整个东宫的人全都被震怒的皇帝赐了红男绿女,唯独文夫人被网开一面,除了她本就是皇帝心腹之外,也因为那段时间她正好不在东宫。
因为小产,她当时告假在家中休养。
那是她和姚锦寿唯一的孩子,多年来她为了皇帝鞠躬尽瘁,牺牲良多,直到三十多岁才如愿怀上,可又是因为操劳东宫内务而没能保住。
皇帝怜惜,才免她一死,让她出宫归家荣养天年。
可文夫人自己饶不过自己。
太子也是她是看着长大的,几乎是她一手带大,她和太子相处的时间比皇后还多,那是她的另一个孩子。
可两个孩子,她全都没有保住。
这些年她深居简出,唯一常去的地方,只有碎金庵,她在佛前乞求两个孩子来世健康长寿,乞求佛祖怜悯在她有生之年许她一个真相。
十几年了,她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相离她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