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林副市长虽然主管市里的经济和厂矿企业, 但他平时事情多，而且鹿城的国营企业已经很多了，一般来讲, 只要私营企业不出大问题，他是不会有更多的关注的。
即便是像之信房地产这样的知名企业。
当然了，他是知道这家企业的，也认识夏之信, 因为这位房地产老板大概是在鹿城挣了不少钱，最近一年频频在各种场合捐款，尤其是市政府也有参与的项目, 想不认识都难。
夏之信也曾通过其他渠道想他示好, 林副市长虽然嘴巴馋很爱吃，但他是有底线的，最多让国营单位请他吃顿饭。
私营企业他是不敢沾的。
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一大早到现在都没吃上一点可口的, 他是邻省人, 他的爱人因为要照顾老人孩子，一直在那边工作, 他住在鹿城市政府分给他的宿舍里，日常只有他一个人，本来一般早上会有秘书给他买早饭，但这个秘书家里临时有急事儿没来上班，林副市长本来是计划到了办公室, 让其他干事帮着去买点饭，谁想到邓市长见他早早来了，把他叫过去商议房地产的事情了，后来又参加了一个会议, 完美的错过了早餐时间。
中午他早早地去了政府食堂，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匆匆把肚子填饱了。
作为一个资深的吃货，林副市长对单位食堂的饭菜其实是不满意的，并不是指用料方面，料都是好料，比如中午他打得两个菜，一个是红烧肉，另一个是香菇油菜，听起来都蛮不错的，但实际上红烧肉糖放太多了，而且也不知道哪一步火候不对，有一股子不好形容，好像是烟熏火燎的味道，香菇油菜就更糟糕了，放了太多的酱油，卖相不好，油菜还炒过了，叶子蔫蔫的黄黄的。
虽然他中午的确吃饱了，但在心理上真的跟没吃差不多。
所以晚上才想着要吃点好吃的。
吃过饭，林副市长婉拒了夏之信要送他回家的好意，现在他们几个副市长都有专车，林副市长自己就会开车。
回到家，林副市长习惯性的把公文包
挂到门后，他挂上去又拿下来了，拉开拉链一看，包里果然多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打开信封一看里面全是钱，厚厚的一沓，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从银行提回来没动，一沓正好就是一万块。
林副市长虽然有个在其他省当副省长的叔叔，但他的生活谈不上太富裕，比普通老百姓是强多了，但要赡养老人，还要养三个孩子，担子着实不轻，每个月三四百的工资大部分都要汇给妻子的，不然的话，也不会一个大市长馋了，还要想法让下面的企业请他吃饭。
但他是真的没想过要贪钱。
林副市长看着这一沓子钱心里特别后悔。
他二叔早就告诫过无数次，作为一个国家干部，你可以政绩平平，也可以为了往上走耍一些手段，但自身功夫必须硬，不能让同僚和上司抓到小辫子，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要利用职权去某私利，哪怕是一顿饭都不行，私营企业更是不要沾，一旦沾上了，以后的麻烦说不清。
现在这几样都让他占全了。
因为这一万块钱林副市长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他经手的项目很多，现在鹿城的经济发展的特别好，如果把这一万块钱放在这个背景之下，那根本不值一提了，但问题是，这一万块钱虽不多，但不是合法收入啊。
第二天一早林副市长就去了单位，秘书也早早到岗了，给他买了他平时很爱吃的豆腐脑和水煎包，林副市长虽然肚子也饿了，但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把那一万块钱用报纸包了好几层，然后又找了几份没用的文件混在一起，装到了一个档案袋里，说道，“小周，你去一趟之信房地产，把这个文件交给他们的老板夏之信，记住，不要交给其他任何人。”
周秘书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骑着他的小摩托飞快的去了。
和林副市长完全不一样，夏之信昨晚睡得特别好，最近两年挣钱越来越多，除了四处撒钱之外，也开始特别注重人脉的发展。
他是一个特别有危机感的人，现在鹿城的房地产早就不是他一家独大了，先不说国营的房地产公司，公家做生意
那肯定是占尽了便宜，地皮不花钱，工程也是建筑公司承建，成本简直不要太低，即便一平方四百那也是不亏钱的，让他们白白流失了很多客户，但这是政府牵头的没办法，只说私营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家海兴发展的也很不错，老板是本地人，据说很有背景，再就是耿记了，老板耿连成他也认识，明水村的项目他也是看好的，为此背后也找了不少关系，但最后还是没有争过耿记。
之前有肖姗帮忙，他和徐副市长算是有了一点私交，但徐副市长首先不管经济和商业，有些事情他也说不上话的，而且交情太浅，也不能轻易让领导办事儿。
特别是，他消息还算灵通，也已经听说了，徐副市长十有八成年底就要调走了。
本来他是想撘上邓市长的关系的，但托人打听了一番之后得知，邓家和耿家的关系很有渊源，说是世交也不为过，即便他真搭上了邓市长的关系，一旦出了类似明水村那样的项目，恐怕他还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现在机缘巧合，让他搭上了林副市长，林副市长这人虽然看着不像徐副市长那么严肃，但实际上对他们这些私营企业的态度是很冷淡的，这次竟然那么容易的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虽然只是个开始，但他相信，任何关系都是需要慢慢发展起来的。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昨晚还是太谨慎了，既然是给领导送，送一万太小气了，干脆直接送上五六万就好了。
夏之信正在自己的办公室想的美滋滋，林副市长的秘书到了。
“哎呦，今天是什么风把大秘书给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你是喝茶，还是喝咖啡？”
小周秘书笑了笑，将档案袋递过去，说道，“夏老板，这是林市长让我送来的，说一定要亲自给你！”
夏之信疑惑的看了看档案袋，正要再问，小周秘书又笑着说道，“夏老板，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小周秘书急匆匆的从夏老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又急匆匆的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猛踩油门，一下子就窜出去老远。
夏之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了一种
很不好的预感，他匆匆走进办公室，将档案袋打开，看到那个报纸包，没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他昨晚送出去的钱。
一般人看到钱会很开心，但看到面前这一沓钱，夏之信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之信房地产名声在外，但其实已经有些后劲不足了，他算是比较有眼光的商人，之前囤了不少地，但这些地现在都差不多开发完了，剩下的几块地要么面积太小，要么地点很偏僻，商业价值不高。
鹿城这几年发展很快，城市已经往外扩了一轮，很多比较好的地段都开发成了楼盘，但仍然有很多有潜力的地皮。
但现在想买地皮没以前那么容易了，而且土地局事先不放出消息，更不会公开招标，经常他看上的地块，想要下手但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早几年夏之信一向自诩为儒商，对人脉资源当然也会重视，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盖房子卖房子上面。
说实话他为此非常后悔，作为老板，盖房子卖房子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他这个当老板的专门去拓宽关系网就好了呀。
夏之信无奈的摇了摇头，把钱随便扔到抽屉里。
林副市长坐在办公室里干等，终于等到周秘书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问，“见到夏老板了？”
小周秘书点点头，“对，文件已经交给他了。”
林副市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说道，“那就好。”
小周秘书骑摩托出去热了一身汗，说道，“林市长，我出去一下。” 他端着脸盆来到院子里浇花的水管前，用自来水洗了脸，顺便把汗湿的头发也冲了冲。
林副市长皱着眉头说道，“小周啊，你们年轻人不讲究，冷水洗头要不得。”
小周笑了笑，他是军人出身，身体素质好的很，不要说夏天用冷水洗头，冬天下海洗澡都是没问题的。
“林市长，这早饭您怎么没吃啊？”
林副市长一开始是没胃口，后来豆腐脑冷掉了，水煎包也凉了，虽然是夏天，吃点凉的也没关系，但他就是不想吃了。
“我不饿，你早上没吃饭，要不你吃了吧？”
小周以前都是早上起床后，先去街
上吃早点，吃完再给领导带一份，但今天他起晚了，自己没来及吃，只能匆忙给领导买了一份。
他平时胃口大，又出门跑了一趟，现在都上午九点了，的确是饿了，看了看林副市长，不客气的吃起来了。
林副市长空着肚子忙了一上午，本来想让小周早早去食堂打饭，没想到临到中午，王书记突然把他叫过去了，杂七杂八的问了很多，都是关于鹿城经济方面的情况，上级问话他不能敷衍，只得认认真真的回答。
从王书记的办公室出来，已经十二点半了。
大概饿过劲儿了反而不着急了，林副市长没回自己的办公室，也没让小周给自己打饭，而是不紧不慢的走出市政府，去了斜对面一家小馆子吃饭。
这件饭店不大，菜品更少，连个菜单都没有，老板就是厨师，本地人，最擅长做海鲜，但没有海参鲍鱼这一类的菜品，都是比较普通的鱼虾蛤贝之类，味道上不输大饭店，但价格非常实惠。
林副市长是这家的老客了。
他点了一盘韭黄炒贝丁，辣椒炒八爪鱼，又点了一份鱼馅饺子，十分愉快的吃了起来。
吃完饭结完账林副市长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一会儿派个办事员去买菜，晚上他要自己做饭吃。
林副市长做菜水平很高，是个被仕途耽误的好厨子。
中午的时候，周秘书很积极的给领导打了饭，但回到办公室林副市长还没回来，等他吃完了领导仍然没来，他就把饭放到领导的桌子上，自己埋头先工作了。
作为副市长的秘书，工作可不仅仅是跑跑腿送送档案，林副市长工作能力是有的，只是写稿子水平不太行，大大小小的会议发言稿，全部都要秘书处出稿子的，稿子出来他这个秘书必须先要审核一遍，另外有一些文件不好交给秘书处，就只能他这个秘书亲自来做了。
他起草的文件都快写完了，林副市长才不紧不慢的回来了。
“林市长，您没回去休息啊？”
林副市长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中午从来不休息，他笑了笑说道，“外边都谁在，小苗在吗？”
周秘
书放下笔去外面大办公室看了看，说道，“小皮在，您有什么事儿要办？”
林副市长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让小皮去一样市场，买点鱼虾和青菜，不要买多啊，够两个人吃的就可以了。”
周秘书眼睛一亮说道，“林市长，晚上你要做饭了，我这就去告诉他。”
林副市长从抽屉里拿出五块钱递给他。
再好的厨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也是没意思的，林副市长不经常做饭，如果做饭也一定戴上秘书小周。
市政府斜对面那家饭店，饭菜味道是没得说，但价格也不是很便宜，他中午那一顿饭花了七块钱。
这还算是比较实惠的价格了，若是同样的菜品放到大饭店，估计没有十块钱下不来。
天天这么吃他是吃不起的。
小周高兴的接过钱说道，“林市长，买点虾，再买条鱼，青菜买什么？”
林副市长想了想说道，“买点芹菜和黄瓜就行了。”
徐副市长不请自来，笑着说道，“哟，这又是鱼又是虾又是青菜的，林市长，你这是打算开饭店了？”
林副市长笑了一下说道，“是啊，如果不当市长，我还真想去开个饭店，不过即便我开了饭店，徐市长估计也不会上门的，你不是最爱吃白菜豆腐吗，我的饭店里可不会有这种菜。”
徐副市长对自己要求很高，不但在穿上艰苦朴素，常年都穿着旧衣裳，在吃上也是如此，单位食堂天天都有荤菜但他很少打，最常打的就是白菜豆腐，一吃就是一大碗。
他在单位如此，但其实私下里还是很喜欢吃肉的，尤其是红烧肉。
徐副市长怎么可能听不出林副市长的讽刺之意，不过他并不在意，在鹿城的这场战役中，虽然他现在是排名第三的副市长，但年底的高升机会只属于他。
到时候只怕林副市长就要换一个面孔跟他说话了。
他笑了笑说道，“林市长，你这话说的，你觉得你这辈子还有机会开饭店吗？”
前几年国家就下了文件，各级政府工作人员是不允许私下里有商业行为的。
林副市长问道，“大中午的你找我来就是为了
讨论开饭店的？”
徐副市长回答，“当然不是了，我想跟你探讨一下鹿城的房地产问题。”
林副市长一听就很生气了，一个管财政的副市长，非要插手市里的经济建设，他一个管经济的，市里的房地产公司居然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房地产公司是邓市长负责的，即便是姓徐的走了，政绩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下午不是有专门的会议吗，私下里讨论不太好吧？”
徐副市长说道，“好，咱们不讨论房地产的问题，先讨论一下地皮的问题。”
林副市长听到这话又有点不高兴，他是空降兵，在鹿城没什么根基，但徐副市长就不一样了，上上下下的关系很多，土资局属于市直属单位，邓市长主管，但他是管经济和商业的，这几年房地产发展的好，按说起来他在国土局的话语权应该比徐副市长要高，但国土局的领导以前是徐副市长的下属，关系很不一般。
很多时候他说话不好使，但徐副市长说话往往很好使。
比如前一段时间鹿城汽车厂一下子要走三块地皮，本来他是没太大意见的，但后来有一个香港人来投资，说要建造一个大型的食品厂，用最先进的设备，生产出口味纯正的水果汁，填补省内市场的空白。
鹿城盛产水果，食品加工厂很多，有不少果汁厂和罐头厂，但规模都不大，产品销路也很一般，他对这件事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的，写了很详细的计划报给邓市长，没想到还是失败了，虽然最后王书记拿出了折中方案，将邻近郊区的一大块地皮给了食品厂，但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林副市长有点不耐烦的说道，“好，那你说吧。”
出乎他的意料，徐副市长接下来讲的并不是具体哪一块地皮的问题，而是指着墙上的地图，对鹿城下一步的城市规划侃侃而谈。
“林市长，你看红点这个地方，再看绿点这个地方，城市面积的确比以前大了不少，但是，杂乱无章。”
这天晚上，林副市长没心思做晚饭，专门琢磨城市规划和划分新区的问题了，但鱼虾都买回来了，不吃就浪费
了，是小周下厨做的。
小周是个快乐的单身汉，一个吃饱全家不饿，哪里会做饭，不过领导让他做，他也只能做，但做成什么样，就没法控制了。
林副市长将几张草稿放到抽屉里，走到餐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的三道菜叹气。
黄花鱼蔫头耷脑，是烧糊了的，芹菜炒豆干一看就是过火了，拍黄瓜切的块老大，唯有一个水煮虾看起来比较正常。
小周不会蒸米饭，主食是外头买的馒头。
林副市长认命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剥了吃，吃完赶紧喝了一口水。
虾本身没事儿，就是太咸了。
小周不好意思的说道，“林市长，我手一抖盐倒多了，对不起啊。”
林副市长都不想搭理他了，煮虾根本不需要放盐的，沉默了数秒才说道，“你回一回锅吧，用清水再煮一遍。”
其实再煮一遍也不会好吃，可能没那么咸了，但同时虾肉也煮老了。
小周端着虾去了厨房，虽然很饿了，但林副市长还是没敢动其他两道菜。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林副市长起身去开门，门外站了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伙子，说道，“你好，你在铭春饭店订的菜到了。”
他皱眉，“你们弄错了，我没订。”
小伙子将食盒放到门口，说道，“不会错的，都付了钱了。” 说完竟然转身就走了。
林副市长犹豫了半天，决定先把东西拿进来再说。
又过了十几秒，他忍不住打开了食盒，里面菜品不多，一道是烤乳鸽，一道是红烧海鱼，还有一个青菜贝丁疙瘩汤，难的是，这么远的路，这汤碗竟然一点没洒。
所有的饭菜都带着盖子，因此还是温热的。
小周闻到香味走过来，两眼放光的问道，“林市长，这是你订的菜？”
林副市长模棱两可的回答了一声，说道，“天不早了，快坐下来吃吧，你做的那些菜，等你走得时候带走！”
小周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跟人家饭店的菜一比，我做的简直连猪食都不如！”
给林副市长送饭，这是夏之信琢磨了大半天才想出来的招儿，这
位林副市长很爱吃，在市政府不是什么秘密，给他送饭，大约是能接近他的最好办法了。
夏之信这么给林副市长送了大约半个月的饭，效果很不错，林副市长主动要见他了。
“林市长，您找我？”
林副市长好不容易做了决定，此刻很严肃的说道，“夏老板，我查了你们之信房地产在鹿城的项目，除了上次出事故的工地，倒也没有其他的过错，只要是遵规守法的企业，我们政府都会支持的。”
夏之信笑道，“林市长说的对，我们之信房地产一定为引以为戒，争取为鹿城人民盖更多更好的房子。”
林副市长点了点头，说道，“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说以后不要送饭了，这样做影响不好。”
夏之信说道，“就是一顿饭别人能说什么，领导不能只忙工作，也要吃饭的呀。”
林副市长冷淡的说道，“鹿城大大小小的企业几百家，如果都来给我送饭，我能吃得过来吗？”
夏之信垂头丧气的从市政府出来，按照计划去汽车厂找了肖姗。
肖姗略略意外，“夏老板怎么有空来了？”
夏之信苦笑道，“肖姗，我想请你帮个忙。”
肖姗回答，“什么忙，只要我能帮得上，我肯定会尽力的。”
夏之信说道，“是我做生意眼界太小，也没有完整的规划，最近才发现我们公司囤的地皮已经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现在想要买新地皮没那么容易了，特别是地段抢手的更是买不到。”
说完这个前提，他把林副市长的事情也说了。
肖姗笑了笑说道，“你们之信房地产还缺地皮啊，我跟林副市长也不熟，不太清楚这方面的事情，不过如果你实在想要地皮的话，我这里倒有几块，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低于市场价转给你。”
夏之信犹豫了数秒，问道，“你的地皮，都在什么地方？”
肖姗说了大概的方位，夏之信听后立即一脸兴奋了，问道，“你可以都转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