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江晖这才发现面前是潘胜安的书房，书架上有一处暗格。潘盛站在暗格前，鹤发的老人用居高临下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们一行人：“研渊阁？”
许檀景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块桃木牌，潘盛翻来覆去地看了，叹了口气，把牌子丢还到许檀景怀里：“跟我过来。”
潘盛在暗格里摸索了几下，江晖听到一阵机关响动，书柜后露出一扇门：“胜安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你们跟我进来就是。”
江晖才走进去，便发觉里面别有洞天，这里面阔三间，一股风干的药草味扑面而来，除却一桌一床两椅，剩下全是装药材的斗柜与放医书的书架，一排排十分庄严威武地立着。
“说罢，研渊阁大驾光临，是有何贵干？”
江晖一时顾不上，那在乾清殿对着皇帝都能侃侃而谈滔滔不绝的舌头如今打了结，他越是着急越是磕磕绊绊，颠三倒四地讲顾鸿朔，讲了一会儿又绕回了潘巧巧，潘盛原先还因为江晖那没头没尾的话而皱眉，到了潘巧巧那个部分，脸色越来越难看。
江晖还未讲完，潘盛发了狠将手中的菩提珠狠狠摔在地上，油亮的珠子满地乱滚：“潘胜安那个混账东西！我与巧巧对他不薄！他……他……天杀的混账！”
潘盛直直就要往外走：“我要找他问清楚。”
许檀景忙拦住他：“老爷子留步，若是你当面与此人对质，他不承认怎么办？”
潘盛瞪着眼：“什么怎么办！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我把这畜生一刀捅了，把我的巧巧救出来，从此远走高飞。”
许檀景作了个揖，拉着潘盛坐回去：“实非晚辈冒犯，老爷子认为，凭自己在星衡谷的威望，能否近得了潘胜安的身？”
“他伤我爱女的眼睛，我便也剜了他的眼睛。他伤了巧巧的心，我也将他的心掏出来。”潘盛恨道，他深深吸气，过了半晌平静下来，“凭我在星露谷数十年，将潘胜安赶出星衡谷绰绰有余，只是他边上的心腹都是个顶个的好手……杀掉他确实不是易事。”
许檀景劝道：“当务之急并非杀掉潘胜安，而是尽快将潘小姐从潘胜安手中救出来，随后潘胜安将潘胜安抓来好好盘问。”
潘盛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他年纪尚轻，面上婴儿肥还未褪去，说话行事却老成缜密，不禁高看他几眼。潘盛点头不语，却也瞟到了昏死过去的顾鸿朔：“这就是叶归说的新阁主？”
许檀景对新阁主一词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迟疑地点点头：“这是我们研渊阁的阁主顾鸿朔，人称雁先生的——雁先生当上阁主已有十年有余了。”
潘盛自言自语：“叶归那个王八蛋！就知道把烂摊子推给我！”
江晖急忙道：“请老先生看看，鸿朔是中了鬼绿彩才变成现在这样。”
“没救了。”潘盛只是看了一眼便挥挥手，“既然中了鬼绿彩那就收拾收拾后事，你们要是实在心疼他，不如一剑了结了他，省得他受苦。”
周围一片寂静，三人全都愣住了，江晖听到这话，呆愣愣的，眼睛一眨，眼泪便滚了出来。许檀景也是少年心性，眼圈霎时就红了。
潘盛瞥去一眼，面前这个坤泽形容狼狈，明明是个未被标记的雏儿，然而从脖子到耳垂一片红红紫紫，和受了虐待似的，一想便知是谁的杰作，潘盛不禁挑眉：“小子，这个混账这么对你，你还要救他？”
江晖连连摇头，眼泪也跟着连连落下，滑过腮边，落到了下巴尖儿：“不是的，鸿朔原先是个极好的人，已经两次了，他是为了救我才用了鬼绿彩变成这样。”
潘盛沉默了一会儿，他虽与叶归有龃龉，可面前这人天真未脱的样子，却是让他想起了那个他再也见不到的女人，那个顾他生活顾他坏脾气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曾经也是这样泪汪汪地跪在她父亲面前，求父亲救救自己的心上人。
潘盛不想与研渊阁扯上关系，但是他心软了：“好，既然如此，我就再让他续上几天。”
江晖猛然抬头，他动作太快，睫毛上的一滴眼泪撑不住，啪嗒一声滚落下来，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老先生不是说救不了么？”
“说当然是这么说。”潘盛没好气道，“你们研渊阁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叶归那个老王八蛋！”
说话的人只顾着骂老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婿才是真正的王八蛋。
“叶归？”江晖疑惑。
苏落轻声解释道：“就是藏书阁那位老先生的名讳，平日里大家都尊他一声老先生，并不提及他的名字。”
潘盛哼了一声：“老先生？就他？那人老了也是个为老不尊的混球。”
江晖想起来老先生的嘱咐，忙道：“老先生说了，若是见到您，要我们替他向您问好。”
潘盛嗤道:“我不好！那个王八蛋老书虫，哪日遂了我的意，死在旧纸片堆里我才能好起来。”
江晖顾不得这些个新仇旧恨，他急急忙忙地倒了一杯热茶，奉到潘盛面前，直挺挺跪下来：“还请潘药仙救救鸿朔。”
潘盛接过那盏茶，没有喝，却是骂骂咧咧的，起身走到那堆斗柜里，他翻翻找找，翻出一颗巨大的靛青色的药丸：“磨碎了给他喂下去，不过这是救急用的，并不是对症的药，而是吊着人的精神，让他最多能再撑三日。如今巧巧还在潘胜安手上，我已经分身乏术。但是鬼绿彩虽凶险，但也非不能治，如果他能撑过这三日，我再重新给他配药。不过你得知道，黄岐之术不比鬼神之术，研渊阁历代阁主都短命，命数将尽之时，药是吊不住的。”
江晖忙不迭谢过，他泗湎横流的样子着实难看，潘盛别过脸道：“先别急着谢我，能不能医回来还是未知。你们要答应我，千万别和叶归那个王八蛋说我救了这个小阁主，我丢不起那个脸。”
众人七手八脚磨了药给顾鸿朔服下去，又商议救出潘巧巧的事情，许檀景提议与苏落一起将潘巧巧救出来，还没商议出个好歹来，只听见咕咚一声，众人看过去，原来是江晖撑不住一头栽倒了。
“不成事！”潘盛连连摇头，过去诊了诊脉，几乎是摸上便放了手，淡淡道，“不碍事，之前受了惊吓，现在又累又困睡过去了，难为他撑到现在。”
许檀景与苏落对视一眼：“既然如此，我们去救潘小姐回来，必定将潘小姐完完整整送还到您眼前。”
江晖醒来时，就看见有人守在他床头，察觉到动静便立马抬头：“徽溪？”
江晖立即一个激灵，伸手想要摸摸顾鸿朔的脸，顾鸿朔握住江晖的手，把手放在自己脸侧：“不怕，我在这呢。”
顾鸿朔垂着睫毛，声音喑哑，一开口似乎就因为紧张而走了调儿：“还疼吗？”
虽然江晖心里明白顾鸿朔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但是有些人就是这样爱耍小性儿，道理明白了，可是见到真人，脾气就上来了，脾气上来了，就把自己藏到被褥里了。
江晖心中仍有不忿，躲在被褥里不去看他。江晖那点装睡的小伎俩哪里能瞒过顾鸿朔，他小心翼翼揭开被子，依旧是那半哄半骗地耐心语气：“让我看看好不好？乖乖，这里有药膏，是潘老爷子给的，涂上去冰凉凉的，好得快。”
你还想看？！江晖又惊又怒地想让顾鸿朔天有多远滚多远，哪知顾鸿朔不知为何忽然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些痛楚和隐忍，江晖的心立刻揪了起来，连忙掀开被子问道：“又伤到哪儿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擒住手腕拉进一个满是松针气味的怀抱里来。江晖愣了愣，立刻回过味来，不禁咬牙切齿：“好你个顾鸿朔，你演我！”
江晖挣脱不开他，顾鸿朔把人牢牢锁在怀里，眼神在江晖身上来回巡视，看见江晖脖子上那惨不忍睹的红痕，面上愧疚之色越来越深，将下巴轻轻搁在江晖的颈窝里，悄声地道歉：
“是我不听你的话擅自用了鬼绿彩，但是当时檀景那里出了意外，木材统统被水淋了透彻，若是祟神异化的怪物我尚且有余力阻拦，可是当时在你我面前的就是祟神，如果我不用鬼绿彩……”
顾鸿朔说到情深处，生生哽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原是我对不住徽溪，徽溪让我看看好不好？”
顾鸿朔说到如此地步，江晖只好不情不愿地褪了衣服，那脂玉似的脖颈上，胸膛上，锁骨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红痕。顾鸿朔涨红着脸皮，目光向下，看见江晖的腰际一片被掐出青紫，更是烧得双耳通红。顾鸿朔迟疑着在青紫处轻轻一碰，江晖立刻瑟缩了一下，不禁又有些羞恼：“你看够了没有？”
顾鸿朔轻轻握住他的手：“徽溪别动，我帮你上药。”
顾鸿朔说得没错，那药膏涂上冰冰凉凉，并没有什么不适，顾鸿朔唯恐他疼了，轻声哄他同他说话逗他取乐，气氛才缓和了一点，江晖一不小心又说回鬼绿彩，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顾鸿朔安抚似的拍了拍江晖的脑袋，江晖低下头，轻声嘟囔：“如果硬要选一个，被你轻薄总比被祟神轻薄去要好……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顾鸿朔没听清，体贴地将耳朵凑到江晖跟前：“嗯？徽溪刚才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
顾鸿朔还欲再问，忽然一声婉转的鸟鸣响起，一直白肚长尾鸟从门外窜进来，焦躁万分地用小爪扯顾鸿朔的头发。
“是苏姑娘他们？”江晖问道。
顾鸿朔读完了信，表情越发凝重，立刻站起来：“他们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