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两个药罐子偎在一起，一人捧着一碗药，一个坐着一个半躺着，咕咕哝哝说着话，谁来了都觉得好笑的地步。
江晖先是哭丧着脸把自己那碗滋补的药喝完，然后伸手接过顾鸿朔那碗。
“我病完你病，没完没了了还。”江晖坐在顾鸿朔床前，一勺一勺给顾鸿朔喂药，他还记得之前在回来路上顾鸿朔的照料，于是喂药之事不假人手，“真是稀奇……堂堂研渊阁阁主生病，你们道士不是最会什么道法养生？”
养得再好也禁不住天南海北地作践，顾鸿朔心想。不比江晖听到喝药二字先跑出二里地，为了那点蜜饯连脸皮都不要与芸丫头讨价还价。顾鸿朔乖觉地很，一声不吭喝完了药，面上也没有任何松动。
江晖做贼似的看了看周围，从怀里抽出一个小小的袋子，倒出两颗梅子献宝一样递到顾鸿朔眼前。
顾鸿朔挑眉：“华茂不是不许你吃药配蜜饯？他怎么说的，甘过伤肾，易骨松发落。”
江晖塞一颗到他嘴里，堵住他的嘴，又塞了一颗给自己，含混不清道：“好人，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大夫连吃蜜饯都要管着我，老毒物……”
顾鸿朔含着那颗梅子，却不领他的情。虽然顾鸿朔不肯当这个坏人，却知道除了他，江晖是谁的话都不听：“乖……把蜜饯交出来，我替你收着，等你身体好了再吃。”
江晖咬咬嘴唇，思虑半晌，不情不愿地把蜜饯交了出来。
顾鸿朔见他那副样子，不禁想用手指刮他的鼻尖，被江晖恶声恶气地佯装要咬，那副狸奴颐气指使学着欺人的样子让顾鸿朔觉得好笑，一时间忘记躲闪，居然真的被江晖咬住的指尖，柔软湿润的舌头抵着他的指腹。
两人俱是一愣。
江晖愣愣地松了嘴，涎液拉出一条丝。他眨眨眼，飞快翻出自己的帕子将顾鸿朔的手指擦拭干净，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
顾鸿朔倒是面色如常：“无妨，寻常玩闹而已。”
江晖默默将自己埋进被褥里，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闷气道：“程大夫说的鬼绿彩是什么？你怎么会带这么危险的东西在身上？”
顾鸿朔闭眼，片刻之后又睁开，非常柔和地看着他：“……横竖与公子无关，研渊阁处理的全是鬼神之事，偶然弄巧成拙也是有的，公子在这里养好身体才是正经。”
江晖从被褥里抬头：“顾兄，要不你收了我吧。”
“收了你？”顾鸿朔反问道。
扪心自问，顾鸿朔倒是的确想将江晖收在房里而不是收在研渊阁，只不过大尾巴狼装得极好极正派。他只是有些疑惑地从江晖递了一眼：“江公子此话怎讲？”
“我知道研渊阁全是能人志士，我什么都不会，我就一破读书的。但是我左右算个半个劳力，要我在这里吃白食，江晖堂堂七尺男儿不吃嗟来之食，我……”
顾鸿朔轻笑，伸手摸摸江晖的头顶，张牙舞爪一般的江晖居然肯给他摸：“好话歹话都被江公子讲去了，说要吃白食的是你，说不吃嗟来之食的也是你。可见江公子是个油嘴滑舌的，不能轻信。”
什么不能轻信！江晖心里暗自腹诽。他当然想吃白食，可是不加入研渊阁他怎么做系统任务？顾鸿朔照顾他这个客人实在是照顾得过了头，断不会让他再出一次像万花阁这样的任务。
“我会努力和谢大哥学骑射，其他什么需要我做的我都会做。”江晖认真道，“顾兄，原先我是想吃白食，顾兄义气，肯接济天下有志之士。可是，我改变想法了，想站在你身边。”
顾鸿朔看着那张脸，可怜里透着坚定，居然狠不下心拒绝，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是劝道：“这不是闹着玩的，请公子三思。”
“顾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顾兄是觉得徽溪是来寻刺激的？觉得这事儿和降妖除魔似的，有趣得很？”江晖道，“位卑不敢忘忧国，江晖所思所想，只是想要为顾兄分忧，还天下一片海晏河清。”
顾鸿朔不是没有看见江晖眼睛里闪烁着的慧黠的光亮，无奈地笑道：“好，那请江公子未时三刻来后山阁楼找我。”
江晖欢欣道：“我在这里陪你到未时三刻好不好？”
顾鸿朔想了想：“好倒是好，只是我饿了……想吃八宝饭。”
江晖立刻道：“这个也不麻烦，我去央师傅给你做，你且等一等。”
江晖前脚才踏出门槛，程华茂冷着脸从前厅走出来，想来是听到二人谈话，江晖还骂了他一句老毒物：“你真让他加入研渊阁？你要是拒绝他，等你死了，他还能过上常人的日子，我看他面相，是府相朝垣之相，不日能成大器……只是这性格也忒不像样了。不管这个，可你答应他加入研渊阁，面相可就不作数了。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面对的和朝堂上要面对的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是了，我第一眼看见他，也觉得讶异，面相与性格居然南辕北辙，谁家的首辅能是他这样的性格？”顾鸿朔笑着摇头，“可若真是一般人，他从倚罗村生还，又从万花楼生还，你还觉得是一般人？”
程华茂冷笑：“那是有你在他身边，你但凡换一个人，檀景或是老谢。自保之余能救出几个人，不让祟神继续危害人间已经是谢天谢地。”
程华茂坐下给他搭脉，思虑片刻：“还有三个月，要是星衡谷也医不了你，趁早回来。我让檀景做好准备。”
程华茂长叹一声：“老顾啊老顾，我之前竟不知你是个情种，你好歹，为了檀景考虑考虑。你当人人都是你？十七八岁就能独挡一面？”
“他心地不坏，研渊阁也并非不需要来自朝堂的眼线。抛开其他不谈，既然他有入阁拜相之能，为何不收入研渊阁？”
“抛开其他？放屁，明明是你那小坤泽学着如何拿捏你，你还颠颠地上赶着给人家鞍前马后。”程华茂摇头，“顾鸿朔啊顾鸿朔，你和那人……”
程华茂忽地顿住，咬牙切齿道：“果然乾元都是蠢货！”
“什么拿捏不拿捏的。”顾鸿朔摇摇头，“他不过是想借着由头撒娇罢了。”
程华茂无语。
果然乾元都是蠢货。
未时三刻。
江晖按时来到后山阁楼，挂在外边的风铃还是叮叮地响，江晖推开门，顾鸿朔早已在此等他。顾鸿朔换了一身衣服，精神倒好，看不出什么病气。顾鸿朔原先便皮肤腻白，风吹雨打也黑不了多少，如今一病更显苍白，他披着黑狐大氅，正抬头望着堪舆铃出神。
江晖一时间贪看住，这哪里是道士，好一个多情公子。过了半晌，才握拳放在鼻下咳了一声：“狐裘不暖……天气凉了，顾兄换件厚的来。”
顾鸿朔回过神，发现江晖站在一边，笑道：“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没有发现。”
江晖自然不敢说自己为了偷看他耽误了好些时候，只能道：“才来，一来就见顾兄在发呆。”
顾鸿朔笑道：“公子早上说的要加入研渊阁还作数吗？”
“作数，当然作数。”
顾鸿朔颔首：“好，既然作数，公子随我过来。”
江晖随着顾鸿朔登上阁楼，不禁觉得鬼气森森，心里又不自觉地怂了，小心翼翼跟在顾鸿朔后面，恨不得踩在顾鸿朔踩过的地方，一分也不敢偏离。没过多久江晖哎呦一声，他专注太过，顾鸿朔停下也没注意，鼻子撞在了顾鸿朔的背上。
顾鸿朔道：“到了。”
顾鸿朔又见江晖一脸戒备，笑道：“没事，你道我为何要你未时来此，此时阳气最甚，一般邪祟不敢把你怎么样。”
江晖四处张望，只觉不对劲。周围全是檀木盒子，用黄色混朱砂的符纸贴得严严实实的。或大或小的檀木盒子，江晖只是凑近便能听见嗡嗡的声响。
前面有一只石碗，里面盛满了水，顾鸿朔只是端了它，递到江晖面前道：“喝了他，喝完之后屏气凝神，断不能去听耳畔任何声音。”
“这是什么？”
顾鸿朔逗他：“忘情水。”
江晖横了他一眼，将水喝下，水划入喉咙的瞬间，那嘈嘈切切的嗡嗡声瞬间变得大如洪钟，不仅如此，声音还变得清晰起来，只要仔细分辨，居然能听见每个声音都在说些什么。
顾鸿朔捂住他的耳朵：“集中注意，不要去听……你哪怕想想我的脸。”
江晖依法照做，他努力去想顾鸿朔那张俊脸，果然很快那些嘈嘈切切的声音小了，但是还是能听见。江晖晃晃脑袋，试图把声音赶走。
顾鸿朔仔细确认江晖的神色，他原是想如果江晖无法承受或是听到了什么，他立刻捏诀把水引出来。
“难受吗？”
江晖摇头道：“有些吵，但是可以忍受。”
“好，睁开眼看看。”
江晖睁开眼睛，只见石碗里的水居然自己多了起来：“真是稀奇……”
可是等他环顾四周，更令他稀奇的是，他居然能透过檀木盒子和重重叠叠的符纸看见里面的东西！他仓皇地回过头去，以为自己会见到顾鸿朔的骨骼肌肉，结果看顾鸿朔时还是好好的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江晖长舒了一口气，他第一反应便是若是顾鸿朔看他是一团白骨，那便有些骇人了。
江晖凑近看，在檀木盒子里发现了之前老谢用到的像葡萄一样的东西，还有那萤火一般，差点取了顾鸿朔性命的鬼绿彩。
“这些都是祟神的一部分，因为一些原因，被我们捡到利用，成为压制祟神的利器。”顾鸿朔看着这些盒子，“但是邪祟终归是邪祟，若是长久使用，会对人产生不必要的危害，或死或疯，总归不得善终。”
江晖点点头。
“好了，已经完成了。”顾鸿朔拍了拍江晖的脑袋，“我已经用白肚长尾鸟传出去了，阁里新来了个人，若是他们回研渊阁了，会先去拜访你。”
“就这样？不需要歃血为盟？不需要签什么生死契？”江晖探头好奇道。
顾鸿朔摇摇头：“当然不用。”
顾鸿朔悄声道：“还有，如果你要去底下藏书阁，那里还有一位老者，在记录和收集我们得来的情报，汇编成研渊记事，放在地下的藏书阁。前前前阁主在时他就在了，只是他从来不见人，要是看见一闪而过的人影，你别害怕，是他。”
江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但是江公子，让你入阁并非我本意，如果你后悔，记得随时与我说。”
江晖笑道：“既然我也是一员了，顾兄怎么还是江公子江公子的叫我？顾兄实在是见外，顾兄叫我徽溪便好……我叫你，雁先生？”
顾鸿朔张张嘴，没想到江晖一开口便是要他改称呼，笑道：“徽溪，你还缺一个代号，你自己有想法没有？”
江晖顿了顿：“就单一个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