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从地里回来,路上林予碰见了顺路的李大娘。大娘把锄头扛在肩上,拉着她就唠嗑起来。
“你不知道你娘今儿又上你那撒泼去了,那张嘴巴也是什么都说的出来,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哟,把住你后面那家的黄婆子都唤了出来,两个人你骂过来我骂过去,差点就打起来了。”
“幸亏你不在家。”李大娘瞧着林予,摇了摇头,“你那个娘,是个难伺候的,也是苦了你了。”
林予苦笑了一声。
不过她在脑海里试想了一下那个场面,颇有些忍俊不禁。
那个黄婆子林予是知道的,脾气也是个爆的,她院里养着十多只鸭子,平时宝贝得不得了,有次村里有个小伙儿从她门前过路,没注意把鸭子吓着了,愣是被她揪着耳朵骂了一个早上,最后听说那小伙从此以后就算绕路走也不敢再从她那过。
可见这脾气有多厉害。
李惠对上黄婆子怕也是讨不上便宜。
两人走在前面,林给背着竹篓,提着方才冯大娘给的鱼,很在后面莫不作声,不注意听,连他的脚步声都听不着。
李大娘往后瞟了眼,本是想打趣,但看着他手上的鱼,转而惊奇道:“你们上哪去捉的鱼,这么大一个。”
林予笑道:“冯家大娘给的,她田里涨水来了几条鱼。”
“难怪我今天一大早上就看她在田里忙活,这鱼是得捉了,不然把稻子啃得稀巴烂。”李大娘指着鱼,“瞧这浑身的膘,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谷子,他们家今年的收成好着呢,那水稻长得精神的很,被糟蹋了就可惜了。”
鱼吃水稻?
林予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正疑惑,突然就那么一瞬之间,脑海里有什么闪过。
“我知道了!”她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恍然大悟道。
接着心里一阵狂喜,她停住了脚步,猛地转头看着林给,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哎哟哟!吓我一跳。”大娘正说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不轻,“咋的了?这般咋咋呼呼的,你知道啥了?”
林给还算好,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林予不知为何突然笑得这么高兴,眼神也跟着柔和了起来。
“实在对不住啊,太激动了。”林予吐了吐舌头,脸上带着笑,忙问道:“大娘,咱们村有人专门养鱼吗?”
李大娘眯着眼睛,想了想,“没有,鱼可不好养,招鸟啄,个头就那么大点,拿去镇上人家也不要,顶多好那一口了才去后山溪里逮两条打打牙祭。”
她说完,顺口问了一嘴,“咋的了,你又有啥新鲜把式了。”
林予大片种花的事全村人都知道,大家都不看好,有时候关系熟点的碰上了还会劝上几句,不熟的就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
但后来林予拿她种的那些花做了各式各样的玩意,送给村上的人,后来慢慢的也没什么人拿这事说笑。
不仅如此,每每碰着,还会问上一句:“你地里的花怎么样了?”
就像村里的人路上见着,会问你庄稼种得如何了一样。
林予看着她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
那天之后,林给就发现林予这几日天天窝在室里,房门紧闭不知在作甚。
一次他敲门喊人出来吃饭,开门的那一瞬晃眼扫过,就见着那张残旧的案几上铺着几张纸,上面是一些奇怪的图案,每个图案之间连着几条线串起来,说是八卦图但又不像。
他满肚子的疑问到嘴边,终究没问出口。
林予手按在后颈处轻揉着,打了个哈欠,见林给还站在门前堵着,眯瞪着眼抬头,“怎么了?不是说吃饭吗?”
她仰着头的时候,脖子传来一阵酸痛,霎时袭遍全身。
”你到底吃什么长的,个长这么高。”
这还是她头一回对林给的身高发出感叹,以前也知道他高,但那时候脖子正常,况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林给低头,她也不需要仰头多长时间。
这几日她把自己关禁闭,把高中地理课本中有关基塘农业的知识仔仔细细地回复了一边,然后把整个过程的原理和示意图整理了出来。
身为外语学子,天天熬夜干作业是常事,但来这之后每天过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神仙日子,许久不曾这般高强度的做一件事,以至于这么几天下来,她浑身跟正了骨一样,特别是脖子,因长时间垂头而发酸,动一下就疼。
还真是,安逸使人残废。
林予没注意,随着低头的动作,她后颈处那块肌肤几乎被暴露在外,脖颈纤细,肌白似雪。
林给见此,只觉得眼前一刺,做了错事一般,忙不迭的垂下了眼,喉咙不自觉地吞咽起来,耳尖开始泛起红霞。
沉默一阵后又看向她,眼神暗了暗,犹豫片刻,神差鬼使地抬手覆了上去,不经意间将那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了那雪白的一片。
两人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林给的动作很轻很柔也很又分寸。
察觉到他的动作,林予还愣了一下。说实话,除了家人和最亲近的朋友,还没人与她有肢体接触过,这也是由于她的习惯使然。
因为她比较喜欢有安全距离的关系,一切逾矩的行为都会被她排斥和厌恶。
但令她自己都没意想到的是,她竟然没有推开林给,也没有心理上的不适,
那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潜意识的将林给归为了亲近的……
朋友?
不等细想,只觉得后颈处的力度突然消失了,本能抬头,林给的手已经拿开自然垂在身侧,接着他后退半步,沉声道:“走吧,吃饭了。”
——
吃完饭,林予就拿着她这几天的成果跑去村长家了,林给要跟着去,她没让。
前些天,冯大娘在田里捉鱼的时候,她就觉得熟悉,但当时就是没想到是什么,直到后来才想起那不就是高中地理学过的一种新型农业——基塘农业。
这种农业模式很灵活,可将鱼塘和种桑,种果树亦或是种花相结合,有些鱼的食物杂,很容易喂养,嫩叶等可做其食物,而鱼的分泌物混在泥里又能化作肥料。
如此就是一个互生互补的过程,不需要机械,只用借助当地的环境和气候,这些溪水村都不缺,正好适合。
除此之外还可将水稻种植和鱼业养殖相结合,同样是这样一个原理。上次冯大娘说今年的水稻长势比往年都好,其中就有那几条鱼的功劳。
正好溪水村的土地经过几代人的单一耕作,已有肥力流失的趋向,这正是个增产的好法子。
但林予知道鲁莽行事不可行,所以特意做了万全的准备以后,才决定去说服村长。
不出所料,冯村长在听到这个想法的时候,震惊了一瞬,但又很快否决,他不会拿着全村养家糊口的资本去冒险。
林予早就设想过是这个结果,她也没多费口舌,直接将那些纸卷拿出来给他看。
冯村长也是中过举的文化人,想的东西纵然也比常人有深度。
他拿着纸卷的手微微颤抖,看向林予,“你是如何想到这个法子的?”
他也是庄稼人,图上这些个原理拆开是每个农人都晓得的,可谁也没想过竟还能将其组合起来。
林予摸着鼻子,干巴巴笑了两声,解释道:“做梦梦到的,您信吗?”
冯村长自然是不信,但知其不愿详说,便也没再追问。
而是拿着林予给的那几张图纸,爱不释手地细细察看。
林予见目的达成,笑了笑,道:“冯村长,法子是有了,只是这大伙愿不愿意还是个……”
她点到为止,冯村长也一眼猜中,回以微笑,“这就你就不用担心,大伙就指望着地里多长点粮食,哪会不应的道理,只是……”
他抚了抚下颚处斑白的长须,缓缓道:“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林予道:“我倒有个法子。”
“愿闻其详。”
林予勾着唇角,“我有块空置的田,可以拿来一试,如偌大伙看到成效应是会心动。”
“你出田?”冯村长有些惊讶,溪水村的村民谁家不珍惜自家那几块田地。
“嗯。”林予不以为然,“反正我现在忙着顾我那些花,也没时间打理其他,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来试试。”
“好。”冯村长看着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民以食为天,粮食就是咱们的命,你有那份给村里出力的心,我很是欣慰。”
林予嘴角抽了抽,倒也不用说得那么慎重,她也是一时想到。
这件事谈妥,已是傍晚了。冯家大娘正好从地里回来了,硬拉着要留她吃晚饭,冯圆那小姑娘也拽着她。
就这样,在几人的软磨硬泡下,实在拒绝不了,她便就留下了。
林予发现村里其他家庭也有重男轻女的现象,只是没有李惠那般极端。
冯村长膝下有三子,都住在一起,家里气氛还算和谐,吃饭的时候围了一大桌一人,小孩就占了半壁江山,冯圆是里面最大的,俨然一幅大魔王的样,竟欺负小的,惹得哭嚎连连,最后被其母亲追着骂。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但也胜在温馨。
从冯村长家里出来,霞光都已经散了,白日的余温尚在,蕴在晚风里,扑在脸上还算舒服。
看着四周乌漆麻黑的一片,林予突然有些后悔,方才冯大娘说要送她,让她给回绝了,现在想想还是不应该。
她还是第一回走这的夜路,提着一盏烛火,借着周围人家里散发出来的微弱火光,摸摸索索的行进。
心里说不害怕是假的,周围并不全是安静的,哇声一直在,偶尔还会传开一两声狗叫,但如此越是衬得这黑夜出奇的静。
林予将注意力放在脚下,生怕踩着什么东西,全然没注意到前方有个人影,那人隐在黑暗里,直直地盯着她。
林予没有察觉,还低着头,然下一瞬那道黑影便如猛兽般窜出。
猛然间,烛火掉落在地,火光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