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灯会
淮水画舫,江水粼粼,或有三五处小舟顺波而下,水面的风徐徐而起,吹皱了江面的一片宁和。
今日花灯节,人必不会少,赵舒柠站在画舫的暖阁中,而外面的表演正盛,耀目的灯火与激动的欢呼声相互融合。
两人到底赶上了时间,等上船的时候,刚好还有一间客房,位置也算得上佳。
水上表演出神入化,但看的久了便也失去了兴致,赵舒柠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齐晏坐在临窗的六方椅上,锦袍在室内中更显矜贵,他的面容清雅肃正,眼中的眸色略显深沉。只见他用修长的手烫着茶杯,用铜勺将香茗放入壶中。不到片刻,黄花梨木的方桌上茶水便沸腾起来,一缕缕白雾升起,袅绕而缠绵,室内顿时盈满着清透的香茗。外面喧嚣一片,杂耍声与助兴的声音混在一起,好似都与他无关。
赵舒柠顿时有些口渴,在齐晏闭目养神之际,将桌上已经煮好的茶水倒了一盏,入口的苦涩让赵舒柠秀眉微拧:“这是什么茶水,怎会这样苦?”
步入门口的小厮正端着一炉炭火恰好听到便连忙回道:“娘子有且不知,这是南地的皋卢,虽然苦涩,但后味甘凉,最是消火,可有润喉之效。”
小厮说着又将桌上的炉子添满了木炭,一阵清脆的噼啪声响起,因是京城上好的画舫,用的碳料也极好,屋内的温度在缓缓上升,也闻不到呛人的味道,做完这些他便侍候在门外。
室内又恢复平静,看着齐晏喝着那茶面不改色的样子,赵舒柠有些惊诧,试探问着:“那茶,不苦吗?”
齐晏将紫砂茶壶放正,又添置了水,淡淡的清香缕缕漂浮:“西南产的便是这种皋卢,我外放期间,那里天气湿热,曾经饮用过。”
听到齐晏主动说起外放的经历,赵舒柠一时来了兴致,京官初入朝堂,到一定期限便要外放历练,若是考核得当,便可归京。齐晏在西南两年,政绩斐然,正是如此,才会一回京便被授予大理寺卿。
“西南是什么样子,也像京城一般热闹吗?”赵舒柠拿着桌上的梅花酥咬了一口,梅花的香甜顿时钻入口中,还来不及回味便一时觉得不对,继续说道却微微皱眉:“我听说那里多毒虫,很是凶险。”本是莹润的小脸只鼻尖一点红。
“那是否还听说西南有毒蛊,一旦沾染上便活不成了。”齐晏站起身来,将两开的窗牖合上,刚刚还在跳跃的火苗顿时平静了下来。
“是啊,我在话本子看到的便是那样。而且——”赵舒柠正欲继续,便看到齐晏的唇角微微勾起,那双不见情绪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嘲弄的情绪,这让赵舒柠顿时有些恼了,合着这人是在嘲笑自己呢。
齐晏对上赵舒柠有些气急的眸色,见她那莹白的脸颊因室内的温度渐渐有些红了,但却不甚,将她衬得更为娇憨。不同于初见时的样子,此刻才更显芙蓉如面,初初像刚出水一般透亮。
并且,那双灵动的眼睛正微微恼怒,瞪着始作俑者。
齐晏失声一笑,解释道:“西南并非尽如外界传闻一般,只是民风更为淳朴,因四季交替并不明显,天气温热,更有花开不败的春城,很是怡人居住,至于毒蛊毒虫,也是有的,可都是百姓为了自卫而使用,并不会无故去陷害他人。”说罢端肃而立,清贵俊朗的眸子带着柔和,除去他戴上官帽的时候,那种翩翩儒雅是旁人所不及的。
赵舒柠静静听着,便也释然了,想到上一世的自己便是喜欢上了这幅模样,一时也能理解自己了。那些断断续续的梦中,面前的男子始终如此,她又不是柳下惠,多些欢喜也是常有的。
正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适时传来,赵舒柠还未传话,便听到窗外传来隐约的声音。
“流觞阁的那位也来了。”
“确实是他。”
“走,去看看。”
“”
尔后便听到一阵疾步声,赵舒柠闻言思忖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惊喜,只匆匆和齐晏打了一声招呼,便推门而出,那粉色的罗裙转瞬消失在门口。
齐晏不喜江上喧闹,但到底不得不顾赵舒柠的安危,今日两人出来,身边的侍从都在岸上候着,如今画舫驶入江心,隐患也是有的。
待他跟了过去,便看到画舫的阁楼处,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立于栏杆处,手中的竹笛发出宛转悠扬的曲子,在男子的四周,围着各色的人拍掌叫好。
大理寺卿,必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男子,是流觞阁的小生。只是此刻他的关注并不在此,齐晏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番,人群杂色,应接不暇,许久,才看到一身粉色罗裙的赵舒柠,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台上的男子,那神色,与当日在流觞阁见到的如出一辙,齐晏的眸光不由得暗了暗。
一曲罢,齐晏就站在原处,看着赵舒柠与蓝衣男子三两句便搭上话,两人相互颔首一笑,明明是一副很稀松平常的场景,可齐晏却觉得那蓝衣小白脸的长相莫名让人有些厌烦。
大概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赵舒柠与旭生相互告辞,先前未表现地不耐的男人见赵舒柠过来,便径直走在前面。赵舒柠跟在身后,却是聒噪不断。
“应该上岸了,正好可以赶上翡翠苑里的羊肉锅子,还有御品坊里的糖油果子,苏记得胭脂鹅也不错,不如——”
“公主,该回去了,今夜花灯节,人多眼杂,此刻已经很晚,该早点回宫了。”齐晏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其他,被打断的赵舒柠看了看岸边越来越少的人群,又看了看暗黑的夜,想来也就答应了,于是小步跟在齐晏的身后,只是,她总觉得前面的男人,莫名有些不同。
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可能是因为天气冷吧,于是,赵舒柠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那一圈圈兔子的绒毛把小脸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坐上马车时,齐晏在一旁闭目养神,一时空气凝滞,赵舒柠不好打扰,便好奇地将马车的帘子掀开,外面的天空璀璨,今夜的星星好像格外多且明亮。而顺着马路看去,碧瓦青砖,青石板的街道上散落着三两行人,叫卖声渐渐淡了,一盏盏灯笼在暗夜指引着一条条回家的路,宁静而祥和。
京城的烟火气息便在此处,除了泠泠马车的响声,还有酥油味儿,糕点的甜腻味儿
于是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自马车传来,赵舒柠顿时屏住呼吸,见面前的男人还闭着眼睛,企图逃过一劫,但事情总是不如想的。
“停车。”男人清冷的声音传出的一霎,马车便停了。赵舒柠的心提到嗓子眼,尴尬地看着窗外,心想肚子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便企图埋葬自己的羞耻心。
哪成想却传来一句:“公主勿动,是下官肚子饿了。”
赵舒柠听罢愣了一愣,结结巴巴道:“哦——哦,是这样啊。”她也是从小受宫中规矩教养的,淑女仪态也能经得起严格的考核,可这般丢人,却让她难以忘怀。
齐晏见眼前的小姑娘磕磕巴巴,嘴角勾了勾,说罢便掀开门帘走了下去,只留赵舒柠一人在马车上。
那句“下官肚子饿了”不是掩耳盗铃又是什么,待齐晏走远,赵舒柠恨不得将头埋在锦被里。
他肯定是听见了!
夜间的脚步声已经很稀疏了,忽然一声惊慌的叫喊把昏昏欲睡的赵舒柠惊醒,齐晏还未回来。
“外面发生何事了,怎会如此吵闹。”赵舒柠正掀开门帘,就看到前面一片火光,顿时清醒了不少。
“卑职谢桓尊齐大人的令,先护送公主回宫。”马车外出现了一队人马,带头人穿着侍卫的官服,赵舒柠认得,那是齐晏的属下。
赵舒柠看着惊慌失措的人群,稳了稳心神,镇定下来:“你们家大人呢?他在何处?”
谢桓不卑不亢,如实禀告:“清水巷的酒楼着火了,事出从急,大人现在正在处理。”说罢,又看了看前方的火光。
赵舒柠看着冲天的火光,迅速翻身下了马车,正要前行,就被几个侍卫拦住了去路:“公主恕罪,前面火势太大,卑职等奉大人之命,绝不能让公主受到一丝危险,还请公主体谅,否则,卑职等难以复命。”
“那你们信不信本宫现在就治了你们的罪,给本宫让开。”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都看向谢桓,这可是皇上的亲妹妹,说是万千宠爱也丝毫不过分,若是出了什么茬子他们就别想活命了。
谢桓看着赵舒柠,有过一瞬的迟疑,但到底还是妥协了。
“卑职护送公主过去。”谢桓拱手,也顾不上身边侍卫疑惑的表情。于是小心翼翼跟在赵舒柠的身后:“公主一会儿切记不要上去,大人想必很快便好了。”相比较对大人的了解,谢桓深知这位公主的做派。
赵舒柠此刻离清水巷越来越近,可是心中的担忧却是抑制不住,待到了被烧的酒楼时,已经可以看到火光一片,许多人被撤离出来,救火的侍卫一拨接着一拨。
为了让伤害减少到最小,酒楼的四周都围着侍卫,禁止百姓进入,可那从酒楼冒出的浓烟却直接与夜色重合,就连赵舒柠也吸入了一口烟雾。惊慌声与幼儿的啼哭声已经渐渐平息,眼前满目疮痍,赵舒柠不断用眼睛搜寻齐晏,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一时间,心中有些急了。
赵舒柠问起身边的侍卫:“齐大人还在里面吗?”
刚刚才从火中撤退的百姓听到后,见眼前的小娘子焦急的样子,便心中愧疚道:“齐大人还在里面。”
赵舒柠看着并不减退的火势,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他倒在自己怀里的场景,那种疼痛她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不等谢桓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