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关山飞越影成双
驿馆朝南宽敞的暖房内药香袅袅, 左子衿和衣坐在床上,看着对着各种一桌子药材,专心致志配药的雪若。只见她利索地把各种药材称好重量, 混合在一起,用纸裹成一个小包交给身旁的芸儿。
左子衿含笑道:“殿下抓药、配药的手法倒比我长乐医馆的徒儿还要熟练几分。”
芸儿闻言点头,接口便道:“是啊,殿下做个医馆药铺的老板娘也很是合适呢。”
左子衿眼中波光一漾, 淡淡笑着不言语。
雪若绑好最后一袋药, 扔给芸儿:“我啊,可不想开什么药铺医馆。我就想开一家脂粉铺,卖自个用花草植物研制成胭脂花粉和香料,天气好呢就开门迎客, 下雨天就关门煮茶听雨, 岂不自在惬意。”
子衿脸上笑意犹在,有了几分落寞的意味。
芸儿拍手赞道:“殿下带我一起去开店吧, 我可以帮你卖胭脂花粉呢,我们一起出宫去,宫外不用看人脸色。”
雪若摸摸她脑袋,微笑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不过你现在先去把药煎了, 过两日我们还有大事要办,办好大事且徐图之。”
芸儿被从未来自由生活的憧憬中拉了回来,脸上还余留着些兴奋,她将药包都装进手上的竹篮里, 一边絮絮道:“殿下,您知道吗,驿站门口的那些卑兹汗的精兵都撤掉了。听说, 是上官大人传您的口谕让他们撤的。”
“哦…是嘛”雪若淡淡应道,“撤了不是很好吗?”
芸儿扁扁嘴,道:“可是,这些日子殿下召见他和找他,他都躲着不见,却替您传口谕…”
雪若一怔,神色有些复杂,敛容缓声道:“上官大人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驿馆中人多眼杂眼线众多,凡事自当谨慎小心才行。”
芸儿“嗯”了一声,对她做了个鬼脸,拎着一篮子药出去了。
屋内一时变得异常安静,雪若倒了杯热茶递给子衿,在床前坐下默然无语。
子衿目光如水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夜色笼罩着安静的驿馆,疲惫奔波一路的人们都早已歇下了,偌大
的驿馆内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守在门口的夏州侍卫开了驿馆的大门,穿着玄色长衫的男子独自从外面进来。
他看上去十分疲惫,将手中的马鞭扔给恭敬行礼的侍卫,脚步沉重地往驿馆内走。
他绕过点着灯的接待厅,向后院的厢房走去,走过僻静长廊的时候,黑暗中忽然有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你回来啦。”
他脚步一顿,站直了身子,月华如水照在院中,熟悉的窈窕身影从廊下阴影中缓缓步出,玉白的脸绽现温柔笑意,“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上官逸眼中划过一丝惊诧,含糊道:“出去办点事情。”
他背过身子去,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淡淡道:“太晚了,早点休息吧。”说罢,便抬腿就要离开。
雪若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她的声音有些发急:“上官逸…这些天你一直在躲着我,我来找你很多次,你都不见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上官逸不动声色地拉回了袖子, “我并没有躲着你,是你多心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是转过身去,声音平淡无波,“行动之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忧,多陪陪你师父吧…”
“我不是担心这个…”雪若打断道,抬眸望着他:“有你在,我很放心。我只是…想见见你”
月光照在上官逸的脸上,他的脸既清晰又模糊,雪若诧异地望着他,手指微张,似要触碰他的鬓角,颤声道:“你…你的头发怎么又变白了?”
上官逸心头怦然一跳,快速侧头躲了躲,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有些不耐烦:“是你眼花了。”
他接着说,“驿馆中有不少卑兹汗的粗使下人,我不想被他们看到我们私下见面,有话改日再说吧…”简短说完,他望了她一眼,转身疾步离去。
雪若怔怔地站在院中,望着那黑色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很快就融入了苍茫夜色中……
尽管脚步虚浮,上官逸仍然走得很快,仿佛逃离和摆脱什么似的,不给自己分毫犹豫的机会。
眼前的庭院景物
渐渐变成了重影,他努力看清楚方向,摸黑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刚关上门,他忽然停住脚步,直觉告诉他,房内有外人的气息。
他稳了稳心神,缓缓站直了身体,冷声道:“什么人?”
黑暗中有人发出一声低笑,女子略带口音的中州话响起:“上官将军,你终于回来了。”她的嗓音犹如沙沙的蜜糖,柔婉中带着一点慵懒。
桌上的蜡烛倏忽亮起,眉目浓艳的丽人收起手中的火折子,她一身利落的窄身胡服,拿着马鞭大咧咧地坐在厅内正中的椅子上,微笑地望着上官逸。
“依缇公主?”上官逸面露诧异。
依缇嫣然一笑,“不错,正是本公主,将军是否觉得惊喜呢?”
上官逸笑容清冷,“不知公主殿下深夜来访,所为何来?”
依缇把玩着手里的马鞭,盈盈立起,走到离他很近的距离,抬起精致的下巴,深褐色的眼睛清透如水,笑容妩媚中带着一丝野性,“上次比武是我太任性了,害大人受伤,令人于心难安。所以今日特意前来,一来探望,二来赔罪。”
上官逸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轻笑了一下,言语礼貌而疏离:“多谢殿下关心,在下并无大碍。夜深不便,为免影响殿下清誉,还请回吧。”他避开依缇,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额头隐隐汗珠,脸色发白,显得眼眸黑如深潭,
依缇像影子一样跟在他后面,也拉过一张椅子挨着他坐下,在桌几上撑着下巴看着他笑:“本公主从来不在乎什么清誉,谁敢在背后嚼舌根,杀了就是,岂不简单?”
上官逸放在茶几上的手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依缇目不转睛地欣赏了上官逸一会儿,满足且得意,好像打量着自己的宝物,轻启朱唇,直言不讳:“上官将军,本公主喜欢你,你可愿意留下来做我的驸马?”
见上官逸神色一诧,她想了想,坦然道:“我们卑兹汗的女子向来直来直去,那么多草原勇士我都没看上,唯独看上了你,这难道不是你的幸运吗?”
她从身
边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打开放在上官逸面前,里面一粒乌黑的药丸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这是用卑兹汗境内的奇草和珍禽提炼出来的百转丹,治疗创伤和滋补最是有效,我特意带来给你疗伤的。”
上官逸脸色有些勉强,他把药盒盖上推了过去,微笑道:“依缇殿下的垂青令在下受宠若惊。只是,我恐怕无福享有这番幸运了。”
没有想到他拒绝得如此干脆,依缇有些吃惊:“你不答应?你可知道,多少卑兹汗的王公贵族,想让我正眼瞧一下都难。”她扬眉道:“难道是我不够美,你不喜欢吗?”
上官逸摇头,坦言道:“公主美若天仙,谁能有幸能娶到公主殿下,他必定是得到天神眷顾的幸运之人。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在下而已,抱歉。”
依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拒绝了,她怔然望着上官逸,冷笑道:“上官将军为何回绝得如此干脆?据我所知,你在夏州王宫的储君之争中已然失势,现在的世子也不会重用于你,你在夏州已经没有前途。但如果留在卑兹汗,我是父汗最受宠爱的唯一女儿,作为我的驸马,你必将会受到重用,荣华富贵一辈子享受不尽…”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我对做卑兹汗驸马没有兴趣,公主请回吧。”上官逸长身立起,要去开门。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依缇恼羞成怒,正待开口,忽闻外间响起敲门声,有女子低声道:“上官逸,你在吗?开开门…”
两人皆一惊,上官逸猝然止步。
依缇冷眼打量他的神色,寒声笑道:“我知道为何你会拒绝我了。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那齐雪若,我未来的王嫂,你们两人有私情!”她故意把私情二字说得很重,有一种残忍的痛快,心头像被割了一刀,汩汩流血。
上官逸神色凛然,压低嗓音,断然道:“依缇公主,休得胡言,请自重!”
依缇怒火中烧,“腾”地站起来,扬起头:“你不必否认,你几次不顾危险为齐雪若挡刀,若不是对她有情,怎会如此?”她冷冷一笑:“果然,你不肯做我卑兹汗的驸马,原来是
打着做夏州驸马的主意吗?可惜过几日,你那心爱的昭月公主就要嫁给我王兄了,我王兄后宫佳丽众多,估计新鲜几日就把她扔在一旁了。”她将心头的恨意和嫉妒一股脑儿倾吐出来。
雪若还在外面敲门,依缇拧眉,心头一横,忽然一把将上官逸转身拉过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上官逸一惊,本能地就要挣脱,不料依缇将身子紧贴在他身上,一手勾住他,一手忽然自腰间拔出一把弯刀来:“信不信我立刻出去杀了她?”
上官逸冷声道:“你敢伤她试试看!”
依缇愈发恼怒,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不敢?这是在卑兹汗,你们能把我怎样,就算父王和王兄也不会把我怎样,况且,你知道有多少人要她死吗?”
上官逸不再听她言语,双手一挣,轻松就甩开了她,准备开门将她扔出去。
见他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依缇气急败坏无处发泄,竟使起性子来,从背后死死抱住他,赌气道:“不许走!”
见她如此放肆,上官逸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愿再与她纠缠,正要出手将她一击打昏,不料,一股汹涌的寒意自后背忽然窜出,向向四肢百骸快速发散。他哆嗦了一下,向前踉跄了一步,一时失去反抗之力,竟然被依缇抱得死死的。
大约是听到里屋内的动静,敲门声骤然停住,房内忽然安静下来。
上官逸觉得浑身骨骼僵硬,几乎不能动弹,只能喘息着回头道:“你松手…”
见他竟然不再抗拒,依缇心中无限欢喜,又有几分疑惑,她是见过他的功夫的,以他的武功挣脱她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她把他搂得很紧,发现他的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痛苦。
她拉他转过身来,见他脸色灰白发青,眼神都有些涣散,心中不禁一惊,“你…伤得很重?”
上官逸摇头,徒劳地挣扎了两下,还是摆脱不了她,喘着粗气道:“依缇公主,请你松手…”
依缇眼中疑虑重重,依言松开了一只手,去从桌上拿起那盒药,因为心急竟然有几分结巴:“你…把这个吃了吧,对你
的伤有好处。”
上官逸苍白地笑了笑,摇头拒绝:“不用,多谢!”
依缇思索了一瞬间,一手开了那木匣子,取出药放入自己口中,不由分说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上官逸显然被她大胆的行为吓到了,他身体抽动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却无力抵挡她一意孤行强迫的吻,嘴唇被她狠狠咬了一口,清晰的刺痛传来,他下意识地张开口时,她已经用唇舌将那药送了过来,他想拒绝,可是喉头一松,药丸直直地滑了下去…
月色清冷的院子里,雪若向后倒退了两步,扶着旁边的一棵树才没有跌倒。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确认眼前不是幻觉。
手颤抖着捂住嘴,她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亮着灯的纸窗上,映着纠缠亲吻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上官逸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依缇,扶着桌角大声地咳起来,想把那药吐出来,却是徒劳。
依缇的嘴唇上挂着一抹嫣红的血,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得逞地笑得像只妩媚的狐狸:“方才我咬破了我们俩的嘴唇,在我们卑兹汗,尝过彼此血的人就是夫妻了。”
她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杏眼微挑,得意道:“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上官逸止了咳嗽,直起身子,用两根手指抹去唇上的血,眼中汹涌的波涛渐渐平息。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薄的笑,平静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只能做殿下的裙下之臣了。”
依缇神情一凛,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上官逸轻轻握起她的手,琥珀般的眼中才骤然放出光彩。
依缇出门后,上官逸坐在房内发了一阵呆,方才被强迫吃下的百转丸让他身体略微轻松一些,寒疾的症状似乎也被暂时压制住了,可是这个感觉却有些奇怪,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一阵风吹进房内,开着的门“啪啪”作响,他回过神来,撑着桌子站起来,缓缓地走到院子里。
疾风吹着地上的黄叶转圈,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子,锁定在抱着肩膀,蹲在
角落的黑暗中的小小身影上。
他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到她的身后,明知故问道:“你…来了。”
雪若从膝盖上抬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个笑来,道:“上官逸,我等你很久了,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上官逸沉默地望着她,她已经站了起来,拖起他的一只手就往外走。
两人站在高高的草原上,听到风在耳边吹过的声音,身上的衣裳猎猎飘扬。
上官逸抽回被雪若拉住的手,淡淡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雪若向前几步,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语气轻松道:“看流星啊,我听说这里是天空最近的地方,很容易就看到流星。不是说对着流星许愿,就能如愿以偿吗?”
上官逸站在原地不动,冷冷道:“满天乌云怎么可能有流星?”
雪若不以为意,走回来,兀自拉着他在草地上并肩坐下。
上官逸有几分抗拒,拗不过她的坚持,只能坐在她旁边。
雪若的神情像个认真的孩子,她仰着头,目光停留在没有一颗星子的天空,脸上露出平静而向往的笑容:“你知道吗,其实我的愿望很简单,只要和你一起在这里坐着,或者并肩走着,我就觉得十分满足。”
上官逸默然听着,目光定定地望着远处的天际。
她停顿了一下,转头深深望着他,“这些日子,我心里一直很乱,我要救允轩,师父病了我也放不下心来……我都没有时间好好地牵你的手,坐下来陪你说说话。”
上官逸眸色微动,嘴唇动了动,半天才闷声道:“你…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轻柔温润,如同流入山间的温泉:“如今救允轩已经有了希望,师父也脱离了危险,我却感觉离这个愿望越来越远,好像怎样都实现不了。上官逸,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上元节吗?你给我亲手做了蝴蝶灯,我们在长街上吃糖葫芦,你还记得那个都是荧光蝶的山洞吗…那个时候我们多么快乐…为什么,我们在一起走了这么久,现在我却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上官逸的身体悸动了一下,皱眉忍耐,涩然道:“你
究竟想要说什么,你不说我走了。”说着就站起来要走。
雪若起身一把拉住他,“我听说这里的流星能实现人们的愿望。你曾经说过,我想要的,你都会替我做到。可是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也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
上官逸转过身去,用背对着她,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温度,“我没有什么要你做的。”
雪若咬住的嘴唇微微颤抖,好似风中摇摇欲坠的黄叶,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上官逸,我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眼中升起朦胧雾气,她哑着喉咙道:“你可不可以,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你这样,我感觉很孤单。”
上官逸闭上眼睛,额头上冷汗沁出,吃力道:“你的话,我听不懂,”唇边一缕血倏忽流下,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抹去,背对着她,喘息道:“雪若,跟你在一起,我很累,你知道吗?现在我已经倦了,没有力气再给你回应了。”他停顿了一下:“我会帮你救出允轩,你放心。”
雪若愕然,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你,是要丢下我了吗?”
上官逸往前挪了两步,唇边不断有新鲜的血溢出,他低头用袖子捂住嘴,冷声道:“你如果听不明白的话,我就再说一遍。”
他叹息了一声,道:“我累了,你放过我吧。”
雪若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走远,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冰凉的液体从指缝无法遏制地流下来……
无数闪亮的流星悄然滑过黑寂的夜空,好似天神自九天撒下一把银沙……
上官逸脚步踉跄地穿过幽暗的庭院,跌跌撞撞走得有些狼狈,上台阶的时候抬脚无力被拌了一下,一跤摔在了房门前爬不起来。
手臂被人搀扶住,他猝然抬头,月色中那人青衫如洗,容色淡淡。
“左先生?”上官逸诧然,喘息着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更新可能佛一点,不过下周三前一万五的榜单任务会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