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京城西街旧巷有座紧闭了六十余年的旧王府。旧王府向东走二里有个瑶姬湖，至今依然有专人打理，每年入夏，连天蔽日的荷花绽放，许多文人雅士都慕名来此赏荷。
五月廿四，京中几户大家小姐约好一同来瑶姬湖南畔游玩。陪伴而来的婆子丫鬟都在回廊和湖边闲坐聊天，小姐们都聚在湖心圆亭里玩耍，这十几位小姐中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十八岁，皆是娉婷袅娜，面若桃花。
一顶乌漆彩绣轿子在瑶姬湖南畔不远处停下，从轿子里下来一主一仆两位少女。
小姐穿着红衣，拿着流云团扇半遮面，年约十六，乌发上簪着珠钗，瓜子脸蛋，长眉杏眼，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衬得肤若白玉，艳而不俗。
另一位个头略矮，身形圆润的是丫鬟，圆脸圆眼圆鼻头，模样可爱，额上覆着短齐刘海，发髻间戴着橘色绢花，小肉手里还拿着两个橙黄的杏子。
“小姐，这湖可真漂亮。”丫鬟一边啃着杏子，一边望向远处的荷花。
红衣少女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王府，“瑶姬湖是以前住在这儿的王爷下令修造的，可惜那位王爷没赏几年荷花就英年早逝了，也未留下子孙后代，连这偌大的王府都成了禁地。”
丫鬟也跟着小姐面露可惜，但转头就把古人抛在脑后，擦了擦嘴，“小姐知道的真多。”
红衣少女侧头悄声道：“我猜今日婉儿她们多半会考这瑶姬湖的来历，或以此出题，所以提前在近史上查了一番。”
丫鬟：“原来小姐又押题了，怪不得她们回回都考不住你。”
“好了不耽搁了，咱们快去亭子那儿吧。”少女说罢，像朵红云一般飘然移至前方。
丫鬟连忙用手帕捂嘴吐了杏核，然后踮起脚，紧跟上自家小姐。
两人走到湖上的回廊，圆亭里一位粉衣女子看见红衣少女，连忙朝她挥了挥手绢，“苏妹妹怎么才来？就等你呢，快过来呀。”
红衣少女过去笑着跟一众姐妹招呼，然后就和她们一同聊天喝茶，对荷题诗。
上午天气还不大热，湖边又清风阵阵，甚是凉爽，不过多时，南畔又来了一行女眷。
几个妆扮精致的丫鬟簇拥着一位气度华贵的老太太走到湖边，老太太跟丫鬟们品论这湖里的荷花，“不愧是瑶姬湖，别处种的荷花哪里能长成这样。”
丫鬟们听老太太回忆这瑶姬湖的来历，提到原来造湖的王爷是如何俊美，老太太只是四，五岁时被母亲抱着见到过那王爷几回，就记了六十年。
老太太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近半百的夫人，这位夫人一路都沉默寡言，只偶尔应和着老太太笑一笑。
章府的老太君刚在岸边廊椅上坐下，廊外不远处的徐婆婆就看见了她们一行人。
徐婆婆甩着手帕，粉面堆笑的走过来，她给章老太太道了个万福后，被章府的一位丫鬟扶着坐下。
徐婆婆看着章老太太和章夫人，老狐狸眼眯了眯，“今个儿到底是什么好日子，老太君也出门来了。”
“老待在屋里也烦闷，趁这最近天气好，我也想出来看看荷花。”
章老太太已经古稀之年，两鬓花白，但身体依然康健，气色红润，声音亮堂。
徐婆婆拿手帕掩了掩嘴，直言道：“依我看呐，老太君今天不是想看荷花的，倒像是来看人的。”
章老太太登时笑出了声，说这徐婆婆是她们肚子里的蛔虫。
往年为了避嫌，男子都去北岸赏荷，女子多去南畔游湖，久而久之，瑶姬湖还成了大户人家来相看媳婿的地方。若是看见有些年长的夫人在南畔看那些姑娘小姐，或是去北岸看那些年轻公子，旁人都会意一笑，心照不宣。
徐婆婆以前是京内一位大官家的奶娘，后来跟自己的儿子媳妇住到一起，现在专心当起了媒婆，京城里高门大户的门槛几乎被她踏遍，近年成亲的人家当中，至少有一半是她说和的。
亭中那群打扮鲜亮的小姐正在比诗斗茶，说到兴起，有两位小姐不小心哈哈大笑，虽然不太文雅，但笑声清脆，章老太太忍不住一直往那边看。
徐婆婆指了指那亭子，半认真道：“可真是赶巧，城里尚未婚配的官家小姐多半都在这儿了，老太君您瞧瞧，可有看上眼的。”
章老太太眼睛不花，刚来时就看中了对面亭子里一位穿着红裙的少女，这会儿又细看了几眼。
这红衣女孩身段高挑，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模样长得俊俏，杏目有神，笑靥含蓄，举手投足端庄大方。章老太太活了一把年纪，也会相面识人，对那位红衣女孩是越看越顺眼。
一轮斗茶结束，果然是那位红衣少女拔得头筹。
章老太太终于朝徐婆婆开口，“你来看看，那个穿红衣服的是哪家的孩子？”
徐婆婆看了红衣女孩两眼，“老太君可曾听说过礼部郎中苏青柏苏大人？”
章老太太回忆了片刻，“莫不是原来那位苏少傅的儿子？”
徐婆婆：“正是正是，老太君真厉害，一猜就对。这苏家也是三代为官，书香世家，苏大人只有一个独女，就是那位小姐。”
章府的婆子已经用小炉子烹好茶，章老太君摆摆手，两位丫鬟就过来给几人奉茶。
徐婆婆接过茶杯，闻着茶香咯咯笑了几声，“我可从不敢滥夸，老太君让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苏家小姐自幼贤淑聪慧，知书达礼，样貌品格都没处可挑的。”
章老太太眼睛放亮，听的一直点头，“若真是这么个好女孩，要是能跟和洵儿配成一对儿，也是洵儿有福气。”
老太太的儿媳杨氏眼皮子抖了抖，但依旧坐在旁边不吭声，抿了两口茶，继续看着老太君和徐婆婆打听苏家的事。
徐婆婆：“老太君，早两年前就有好几家去苏府说亲的，只是还没定下。”
章老太太笑着点了点拐杖，“没定下正好，待我回去跟洵儿他爹说去。”
过了两日，章府就派人和徐婆婆一起上苏府说媒。
章家在京城不比寻常人家，早几十年前炙手可热的时候，章愈被封为敬国公，还娶了当时邱丞相的孙女邱虹为妻，也就是现在的章老太君。
章家派媒人上门来说亲，苏青柏心底很是满意，不多思索就应了下来。
章府的人刚走，说亲之事就传到了苏熙微的耳朵，给她报信的是踮脚小跑过来的丫鬟橙儿。
“成了，小姐，成了，老爷同意了！”
橙儿刚进门就喊出声，喊完就拿起苏熙微面前的半杯茶一口闷了，还嘟囔着：“蹲了半天，呼，渴死我了。”
橙儿比苏熙微小两岁，从小和苏熙微一起长大，刚才她出去听夫人身边的丫鬟落梅说有媒人婆进了门，立刻奔到前厅偷听。
苏熙微刚好绣完了荷花的最后一瓣，她撤下绷子，把绣好的帕子往橙儿怀里一掷，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快擦擦汗罢，你刚跑去哪儿了，什么成了成了的？”
“是小姐的亲事成了，章府来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老爷已经把小姐你许配给章家公子了！”
橙儿拿起帕子擦擦额头，合起两只微胖的小手，“小姐，听说那章家公子今年十八岁，现在太学念书，正准备明年春试，对了，听说长得也俊俏。”
苏熙微问道：“你都是跟谁打听来的？”
橙儿：“刚才我顺便跟何妈妈打听的，我总得知道那章公子样貌品行如何，省得小姐嫁错了人呐。”
苏熙微拿余下的丝线在食指上打了个结，“你倒是上心。”
橙儿：“对了，我还听落梅姐姐说，再过几日章公子会亲自来提亲，到时候我还要亲自去瞧瞧，看何妈妈是不是骗人的。”
苏熙微淡笑着摇了摇头，收好针线，不再言语。
又过了五日，章府的老管家带着章公子一同登门。
苏熙微在屏风后面偷看了两眼，那位章公子穿着月白长衫，身形修长，虽然没开口说几句话，但的确是个满身儒雅书卷气的俊俏公子。
橙儿在后面笑弯了眼睛，捂着嘴小声道：“何妈妈没骗人，这公子确实长得不错，不过怎么看着不太高兴呢？”
何妈妈的头也凑过来，“害，肯定是紧张呗，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紧张，男人提亲那也是大小伙子头一回。”
那位章公子就算没说几句话，苏父苏母看着也是满意的。
随后便是纳彩问名纳吉，眨眼间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两个月后。
苏家只有苏熙微一个女儿，自幼百般珍惜，也请了先生教她读书认字。苏母总怕女儿走了偏路，所以一直在耳边教导她要贤良淑德，安分守己，以后嫁了人要好好相夫教子。
苏熙微许配给章家这样的门户，苏母高兴之余也免不了担心。在苏母看来，他们家只有苏父一个五品文官，她自己出身普通商贾之家，苏家在京城里实在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
章家家主现在虽然还是工部四品侍郎，但以后必定会被提拔成尚书，再加上章家家底丰厚，多少大户人家想攀亲都攀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