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函关夜袭
入夜,函关星月潜行,黯淡无光,萧南卿率精兵五百,黑羽箭营射手两百,亲卫两百,提前埋伏在函关东面的丘陵山里。丘陵山山多林密,草木茂盛,易守难攻,这一仗,输赢已定。
“主帅,斥候来报,前方二十里,发现东夷的军队,听声音,皆是轻骑,没有重甲,速度很快。”随一单膝跪立在萧南卿身侧,目视前方,小声地汇报。
“全部轻骑?”随二听着汇报,觉得奇怪,开口分析道:“不是说是粮草辎车吗?东夷人骑术精湛,骑兵骁勇,熟识六韬,指不定有诈。”
萧南卿戴着鬼面具,面具下眉头紧蹙,周身气压极低,彷佛笼罩着一层寒霜,低沉有力地说道:“看来东夷人也不傻,知道试探咱们,不过兵不厌诈,且等着,墨问的消息从不出错,今夜他们一定运粮!”
随一细听吩咐,当下传令众人,原地设伏,计划不变。
东夷轻骑的马蹄声由远到近,逐渐清晰,两侧埋伏的众人借着对方昏暗的火把光,伺机窥探。萧南卿目光如炬,专心致志地估算着骑兵人数。
“不到三千。”萧南卿从容不迫地说着。
“主帅,你看!”随一稍稍扬着脖子,手指向骑兵后方不足五里处,压着粮草的辎车乔装打扮成商货,缓慢地行进着,押运人数仅百人。
随二跟着说道:“啧,这东夷的主帅也太看不起咱们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谁人不知,他居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运粮,还只派这么丁点人。”
萧南卿解释道:“他这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派骑兵扰乱视线,不敢明着打,偷偷摸摸罢了。不过,你说得也对,咱们被小瞧了,东夷人皆知此次挂帅的是个不足十七岁的少年郎,人家当咱们是软柿子,可我偏偏要做冠军侯。”
萧南卿随即示意随一,随一朝身旁比划手势,随后四面八方的两百名埋伏箭手数箭齐发,如雨点般的黑鸦羽箭“刷刷”地朝着东夷军队袭来,东夷人惊慌失措,掩护不及,立刻向空中射出信号箭,“嘭”地一声,火红色礼花绽放,萧南卿面具下如冰的眼神在火光中隐隐闪现,忽明忽暗。
回头驰援的东夷骑兵来得很快,萧南卿见鱼儿咬钩,一声令下,伏击的南朝将士气势滔天,如斯如竭,双方交战兵马实力悬殊,东夷骑兵尽数被俘,后军落荒而逃,留下一地残骸,锱铢粮草。
函关首战,大败东夷。萧南卿以不到千人的兵力迅速拿下东夷两千骑兵,百石粮草悉数收缴,胜利归营。
隔日大捷的军报八百里加急传回南都,朝堂上孝帝龙心大悦,提前颁诏,等大军凯旋,犒赏三军,众将士官升一级,全军加俸一年。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函关告捷只是个开始。南朝与东夷国力相当,这次战役,东夷更是倾举国之力,来势汹汹。本以为这场仗至少要打半年,结果萧南卿事事抢占先机,打得东夷节节败退,不出三个月,东夷便被赶出至函关外。之后的几番叫阵与攻防战,萧南卿率领的南朝军势如破竹,东夷全军输得一脸懵逼,始料不及。
萧南卿出征的第三个月,东夷便差遣使臣递上了降书奏表,心甘情愿地缔结百年之好,朝贡南朝。至此,萧南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战挡住十万师的佳话传了个遍。
萧南卿少年成名,南朝上下数十万将士,南都内外无数王公贵女,皆称赞其美名。起初孝帝整日提心吊胆,战场刀剑无眼,生怕这个金贵的王孙公子有任何闪失,谁料萧南卿年仅十六就和萧晏当年一般用兵如神,孝帝那叫一个眉开眼笑,连带着看萧晏都顺眼了些,随即亲自前往宗人府,开开心心地把人从宗人府捞了出来。
“哈哈哈,阿晏,你看看,你瞧瞧,南卿多优秀,朕心甚悦,甚悦啊!”孝帝笑眯眯地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笑得合不拢嘴。
萧晏不以为然,嘴硬道:“那是我儿子,关你屁事。”眉眼间是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孝帝也不怪罪,邀功般地对他说:“关,五岁之后都是你阿兄我亲自教养的。”
萧晏倒打一耙:“你不要脸了?谁让你抢我儿子的?”
孝帝满腹不满:“我抢?你不管不问的,难不成我看他饿死?”
萧晏反驳:“你这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孝帝咒骂:“你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
一个当朝亲王,一个当今天子,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第二次站在宗人府的大牢前吵了起来。一旁看守的官员和侍奉天子的公公默默转过了身,嘴里一起念叨:“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佛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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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帝二十七年十月,萧南卿率大军班师回朝。
进入南都的这天,孝帝早早命令京兆尹率都城禁卫军驻守在街道两侧,两侧百姓比肩继踵,情绪高涨,高呼声此起彼伏,萧南卿耳边不时传来“萧将军万岁”“世子殿下威武”等,随一随二骑着高头大马,随行两侧,无不与有荣焉。
皇城门口,孝帝朱干玉戚,亲率文武百官,等候萧南卿归来。孝帝伸长着脖子使劲儿眺望,靖亲王萧晏站在一旁,翻了十几个白眼,破天荒地未开口吐槽,格外懂事地顾全大局。
待看到萧南卿骑马而来的身影,众人面露喜色,连忙高声恭贺。萧南卿行至跟前,立即下马行君臣大礼,边上交虎符,呈上东夷国降表,边说着“微臣幸不辱命”云云,孝帝连忙扶起,拽着萧南卿就要回去开宫宴。
萧南卿看了一眼身旁不作声的萧晏,出声说道:“陛下,这宫宴不急,微臣还有一事儿要办,待会儿再进宫陪您说话。”
孝帝止步回头,眉头微蹙,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萧南卿面不改色地说:“皇叔,我想去祭拜。”
萧南卿话音刚落,萧晏登时面若死灰,垂于两侧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孝帝默默看了自家亲弟弟一眼,微叹了口气,说:“你是个孝顺孩子,自是要去的。罢了,朕回宫等你,快去快回。”
萧南卿随即拱手行礼告退,路过萧晏身旁,顿了顿,说:“阿爹,你要一起吗?”萧晏讶异地抬头平视着萧南卿,语气里满是不敢相信:“诶,好好,我去。”
孝帝望着父子二人一起离开的背影,轻声呢喃:“父慈子孝,子孝父慈,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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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皇陵祠堂,靖亲王妃灵位前。阮书思去了十六年,萧南卿从未和萧晏一同过来祭拜过。萧晏自打阮书思离世,就像变了一个人般,对萧南卿一直不管不问,放任自流,是以父子二人生平开口说过的话,十个手指都能掰扯清楚。
这是第一次,萧南卿主动跟萧晏开口,一起过来祭拜已故的阮书思。萧晏站在灵位前,眼圈已经微微泛红,萧南卿跪在蒲团上,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神色无比清冷。父子俩默契地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祠堂格外安静,静得彷佛时间此刻也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萧晏看着跪在地上并未起身的萧南卿,没忍住开口说道:“你,可曾怪我?”
萧南卿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看着母亲的灵位,反问:“阿爹可曾怪过我?”
萧晏眼泪已经在眶里打着旋儿,眨眼间,泪珠缓缓滑过不再年轻的脸颊,语气尽是责备:“我怪过。”
萧南卿放置双膝上的纤长手指微微握紧,随后又无力松开,说道:“我也是。”
萧晏立刻抬头,看着萧南卿的背影没有说话,继而又听到萧南卿冷清年少的声音传来:“我也怪过我自己。”
萧晏登时愣在原地,心里对这个阮书思舍弃性命也要生下的孩子,平生第一次有了万分的亏欠与歉疚。
原来,这个孩子自己都认为,阮书思的死是他自己造成的,这个出生就失去阿娘,又被故意失去阿爹的孩子,十六年,是怎样度过的?萧晏不敢想象。
“南卿”萧晏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阿爹,你不用多说,儿子都明白。”萧南卿接过了话茬,反过来劝慰萧晏道:“我听宫里嬷嬷说,阿娘是个极美极好的女子,阿爹和阿娘的感情很好。”
“我知道,那个继妃,阿爹也是不愿意娶的,都是为了我。”
“阿爹其实也不是在怪我,阿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从小到大,其实我不愿意过生辰的。因为那天是阿娘的忌日。我都明白的。”
萧南卿说话的音色十分好听,如同山间的清泉般,清清咧咧地。这般清冽的嗓子说出的话,也显得格外无情冷清。每个字,每句话,从未有人告诉过萧南卿,他从出生便就是一个人,一个人长大,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在那冷清的九重宫阙里,想念从未谋面的母亲,想念从未拥有的父亲,整整十六年。他早已麻木。
萧晏手脚冰冷,听着萧南卿一字一句,字字如刀割般,在心口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萧南卿还在说着,萧晏听不下去,闭上眼转身离开了祠堂。
萧南卿始终没有回头,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的东西,丢了便丢了吧。他想要的权势,自己会去谋划;他看上的地位,自己会去抢夺;他爱上的女子,自己会去占为己有。
萧南卿想,自己的心从生下来就是冰冷的,没有人教过他怎样去爱一个人,因为他从未感受过。哪怕有一天,他遇到自己母亲这般好的女子,他也必然不会像父亲那样倾其所有,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傻子。”萧南卿看着母亲的牌位,低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