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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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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春庭夜里睡得早。

    病症有些要反复的症状,郑春庭晚膳后便觉得头疼欲裂,浑身不舒服。

    可惜一睡着便会噩梦,并没能让身体好转起来。

    捡回来的小孩手痒去逗弄他的猫,被猫挠了一爪子,在门外嗷嗷直哭。

    郑春庭被小孩的鬼哭狼嚎闹醒了,吃力地睁开眼。

    外头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里只点着一两盏烛火。

    郑春庭这才看见,傅长时坐在他的榻边,目色沉沉地望着他。

    郑春庭闭了闭眼,嗓子又疼又哑:“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亮灯?”

    傅长时没吭气。

    郑春庭没注意到,他只发觉身体重得有些行动不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

    傅长时的手掌跟着覆过来,连着他的手一起捂在额头上。

    果然有些烧。

    郑春庭咳了两声,外头小孩还在哭,吵醒了春巽,被春巽哄回屋里去了。

    郑春庭屈指碰了碰傅长时的掌心,本想牵他的手,却不想,傅长时竟避了开来,将手收了回去。

    郑春庭怔了片刻,心头有些失落落的,却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怪道:“大人嫌我病了么?那么冷淡?”

    “城外那些流民。”傅长时淡淡开口。

    郑春庭浑身忽地僵硬起来,脑子一片空白。

    傅长时接着说了下去:“那些流民因你而死。”

    并非讯问。

    他什么都知道。

    郑春庭却觉得心头凉如浸在水中,一寸一寸攀着血肉冻结起来。

    他嘴角嚅嗫了许久,才怔然问道:“所以呢?”

    “你也觉得我错了。”

    春巽不理解,连你也不能理解吗?

    你不是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的痛苦。

    却不能理解我这么做么?

    傅长时没应声,他只说:“我是国师,是规则。”

    “你在做的事,与天运相悖。”

    郑春庭知道傅长时听从天运的指挥。

    可他不是通天之人,他是个凡人。

    他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平凡之人。

    郑春庭永远无法理解天运与规则是何物,他只知道命运不公。

    郑家蒙冤惨死,他从贵族公子沦为地位地下的小倌,任人宰割。

    只是命运不公,他为何不能反抗?

    傅长时一句话撕开了郑春庭一向的假面。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能停手。

    郑春庭屈肘支起身子,昏暗的屋内,他紧紧与傅长时对视,问他:“与天运相悖又如何啊,傅长时。”

    “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

    傅长时后来很久没再来过。

    郑春庭又病了很多天,梦里含含糊糊喊着爹娘,喊着姐姐。

    也喊过傅长时。

    可是他再没来过。

    郑春庭知道,傅长时是国师,他看似冷心冷情,可终究是站在百姓那边的。

    到底是殊途。

    终归是殊途。

    他不会再来了。

    郑春庭望着他曾经留下的金色光球,发了很久的呆。

    年后,琵琶楼开张,楼主将郑春庭的牌子挂了出去。

    郑春庭先前没注意。

    他已经习惯了傅长时夜里来找他,那怕这么久没来,却依然没忘了那个习惯。

    等入夜有人摘了牌子付了钱,打开了郑春庭的房门。

    郑春庭望着拿着牌子进来的锦服男人,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后知后觉的想起,傅长时不要他了。

    男人没注意到郑春庭的脸色,关了门便凑过来,要搂郑春庭的腰。

    郑春庭彻底慌了神,一把推开男人,伸手去摸藏在腰间的软剑。

    寒光一闪,剑鸣短促地停留在空气中。

    郑春庭一剑刺得毫不犹豫,却被男人闪身挡了过去,紧紧按住他的手腕。

    郑春庭只觉得手腕一疼,剑脱手而落。

    他被按在地上,男人压着他,笑道:“小美人,还玩这种情趣呢?”

    郑春庭忽然觉得鼻头一酸,心中泛着委屈,红了眼眶。

    他挣扎哭喊道:“放开我!我不想!”

    他本该是郑家的小少爷。

    不该是这样的。

    傅长时将他护得太好,给了他太多的假象。

    郑春庭哭得动静太大,引来了隔壁的春巽。

    春巽拉着男人求了许久,说郑春庭才染了风寒,一直没好透,怕将病过给他。

    好说歹说,男人才松开郑春庭,随着春巽去了。

    郑春庭后来才知道,那男人走在半路遇到春生,被春生勾了去。

    男人是个武将,有权有钱,买了春生三个月。

    那段时间春生在楼里风头无两,每次瞧见郑春庭都是一副得意又高傲的样子。

    在他看来,郑春庭的价值已经没了。

    国师忽然说不要他,许多人都在猜测原因。

    只有郑春庭知道为什么。

    春巽也有很久不愿同他说话了。

    郑春庭怔怔坐在窗前,只觉得,或许一开始他就是孤独的。

    没人懂他,也没人陪着他。

    他已经死在了那个家破人亡的夜晚。

    这么多年无非是行尸走肉。

    郑春庭毒死了琵琶楼楼主。

    在春和十九年夏日的某个安静的夜晚。

    毒下得悄无声息,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口吐鲜血的楼主,面上冷若冰霜。

    他的暗线遍布整个京城。

    这便是他耗费一年多的努力。

    “很快的,郑春庭。”他喃喃自语道,“就快了。”

    郑春庭在琵琶楼下建了座密室,里面只放了父母和姐姐的衣冠冢和灵位——这是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全的,其他的都找不到了。

    已经随着大火湮灭了。

    他还买了棺椁放在里面,是给自己留着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用上。

    郑春庭在密室呆了许久,失魂落魄地回到楼上。

    春巽在走道中碰见他,忍不住问:“春庭,你……”

    郑春庭愣愣抬起头来看她,面无表情地,有似乎带着麻木的茫然。

    春巽终于忍不住凑上来,垫脚碰了碰他的额头——郑春庭已经比她高很多了。

    “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我没事,”郑春庭喃喃道,“我没事,别担心。”

    他抽身离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郑春庭呆愣地坐在窗前,杏树的枝干伸进来,落了两只小雀。

    小雀打闹着,并不在意这木偶一般的人。

    郑春庭望了许久,直到鸟儿飞去,他才抬眼,视线随着鸟儿一起走了,去往无边无际蔚蓝的天空。

    春巽敲了他的门,敲了许久都没动静,只能自己进来。

    “我还以为你睡了,”春巽将糕点放在桌上,“敲你门半晌没有动静,你——”

    春巽抬起眼来,忽然愣了片刻。

    郑春庭呆呆地望着外头,,仿佛已经被抽离魂魄。

    “春庭?”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额头,没有烧。

    郑春庭这才转回脸来,安静地望着她。

    春巽觉得有些不安,她道:“越逐风来了,在楼下逗弄春弦呢,我让他上来找你。”

    春巽飞快地出去了,似是有些落荒而逃。

    过了不久,越逐风满面笑意的进屋来,喊了郑春庭两声,却没得到答复。

    越逐风脸上笑容散了,匆匆阖上门。

    郑春庭平静地坐在窗台上,望着他。

    “春庭。”越逐风走近了,低头同他对视,“哪里不舒服吗?”

    郑春庭还是望着他,不说话。

    越逐风伸手抚了抚他带着小痣的面颊,低声道:“去年冻灾严峻,加上流民起义被镇压,其他城市的百姓俱有不满,隐隐有要暴动的趋势。”

    郑春庭神色微微一动。

    越逐风接着说:“陛下要我南下去镇压。”

    “你是文臣。”郑春庭许久没和人交谈过了,乍一开口时,嗓子哑得不像话。

    越逐风倒了水给他,轻声说:“他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身为臣子,只能听从。”

    “春庭,大燕百姓视分桃断袖之礼违背世俗,可我不在意那些,我想与你成亲,让你能平等地站在世人面前。”

    郑春庭手指动了动,怔然望着他。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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