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擒王
营帐外火盆烧得噼啪直响，塞外风大，将灰烬吹得满天飞。
陈青南安安静静地躲在账内角落里，让大片阴影将自己笼罩起来。
二王子刚在外头发了顿火，怒气未消，回账里便噼里啪啦一顿乱砸。
陈青南放轻呼吸，手指紧紧握着佩剑，神情紧张地盯着二王子的动作。
二王子站在一片狼藉里深深喘气，忽地又出了营帐，不一会儿便抓了个女人回来，甩手扔在地上。
应该是备在营里的军妓，瞧着有些可怜。
陈青南瞧着二王子脱衣，只觉得恶心至极，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那头二王子已经不顾女子的哭喊欺身上去，暗处忽地寒光一闪，二王子目色一凝，反手便抽出挂在身后墙上的刀，挥刀劈了过去。
陈青南剑势被挡，剑刃被雅洛人的巨力斩出一道豁口。
他脚下不禁连连后退，才勉强站稳，那边二王子已经飞扑过来，手中饮过血的刀面映着陈青南苍白的脸。
陈青南咬着牙，拼尽全力挥剑格挡，那一刻不知怎么竟让二王子愣了片刻，两人手中武器纷纷飞落出去。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二王子已经扑过来死死掐住他的的脖子，强大的惯性带着他连连后退，撞翻了火盆刀架，营帐里叮叮当当一阵响动。
外头士兵闻声纷纷跑进来，只见二王子已经将刺杀之人控制住，掐着对方脖颈，瞪着眼，脸上满是疯狂笑意。
“哈，哈哈哈，陈青南，你还没死呢？”
陈青南眼前阵阵发黑，不禁张着嘴发出“嗬嗬”气音。
“好的很，陈青南，”二王子轻声在他耳边低语，“你还敢来，你居然还敢来，喔我忘了，你是来杀我的么？”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就等着把甘泉城的人全部杀光把你找出来。”
“然后碎尸万段。”
“拿去给我哥陪葬！”
陈青南忽地笑了起来，他极度缺氧，并没有笑出声来，却依然笑着，艰难道:“你比你哥，还是差了许多。”
二王子目眦欲裂地望着他，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最起码，他不像你，一座没有守将的小城——”
脖颈间的手劲儿越发大起来。
陈青南身体一个痉挛，又回过神来，笑道:“哈，一座没有守将的小城，一个月都没办法打下。”
“闭嘴！”二王子怒道，“你个贱人！啊！”
他突然松了手，捂着腹下蜷缩起身子。
陈青南顺势翻身起来，将腿弯侧处的匕首抽出，迎着攻来的雅洛士兵斩去。
他身形脚步落点不定，极为迷惑人，顷刻便杀了两人，大片的士兵涌进来，很快便将陈青南手中匕首挑开。
眼见就要一刀刺进身体里，二王子忽然吼道:“先别杀！”
他抓着头发，脸上满是冷汗，上扬的唇角却不曾下落，死死地看着陈青南笑:“拖出去，拖出去，给他绑起来。”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腹下衣衫全是血，却像感不到痛一般，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把掐着陈青南的下巴，笑道:“啊，陈青南，你也不年轻了哇，敢一个人来，我才不信，谁在后面支持你呢，我想想。”
他是真的想不出来。
陈青南笑道:“我是不年轻了，你也一样，但是有人还没老去。”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二王子也听不懂。
那头郑常欢等人茫然地望着大片士兵涌进主帅营帐。
下属奇怪道:“这是做什么？”
郑常欢心下不安，皱着眉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雅洛人的动静。
没一会儿，几个人将一人从账中拖出来，绑在高台的木架上。
二王子下裳全是血地跟在后面出来。
郑常欢惊瞪着眼，手中握着重剑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是陈青南。
他怎么会在？
他什么时候来的？
郑常欢觉得呼吸不畅，紧紧盯着那头的动静，生怕一个没注意人便被杀了。
好在雅洛人似乎只是把刺客绑起来引出其他人，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郑常欢松了口气，双手仍然不自觉地打着颤，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吩咐道:“还按原计划来，引开外头的巡逻兵，这里，这里有我就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夜色掩着他的身躯，手中弓箭拉满，遥遥对着远处的二王子。
他一直在同自己说话，说陈青南做的很对，说他做得很好。
若是任由二王子在账中，击杀的难度会直线上升。
这般引出来最好。
他还记得前一日在屋里同陈青南吵架，那时陈青南便有了这个提议，是自己一直不同意。
郑常欢知道自己就是这样，希望陈青南能够偏安一隅，先是劝他放弃争夺皇位，后来又想劝他不要以身涉险。
可是陈青南真的需要这些吗？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郑常欢很了解他，他一直很了解他。
陈青南并不是没有野心的人，他们死别之前，他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对的。
他是为了自己才留在西疆的。
而自己什么都没能给他。
或许当年让陈青南随着心意去谋乱，无论最后结局是生是死，对陈青南来说，都能算是心满意足。
而不是徒留遗憾。
二王子满头冷汗地站在陈青南面前，怜惜地摸他的眼角:“你看，你都生了细纹，也有了白发，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得么？”
陈青南冷笑:“您多想了，我怎么会是一个人过的呢。”
二王子忽然又怒骂道:“你害了我哥！你凭什么过得那么舒心！”
“你哥是谁害的，二王子真的不知道吗？”
陈青南漫不经心道:“兄终弟及，这才是你哥死的真正原因吧。”
“你住口！”二王子死死掐着他的脖子，远处郑常欢手腕一抖，箭尖直指二王子，蓄势待发。
正在此刻，箭离弦时，周遭忽地嘈杂起来，一片喊打喊杀之声，二王子猛地转过头来，抽刀将箭斩断，怒吼道:“谁！给我杀！”
他一把将刀横在陈青南颈上，虎视眈眈地四处张望。
郑常欢冷静地又搭弓射出一箭，脚下飞快奔离原位。
二王子一把将架子上的陈青南扯下来挡箭，那箭却像是提前预判了他的行动一般，竟擦着陈青南的耳畔飞了出去。
他惊怒地抬头，只听见呼呼风声被撕裂，一柄长缨枪从另一方位极速掷来，二王子只觉得此招无比熟悉，还未来得及深思，只匆匆抬刀一挡。
那长缨枪却洞穿了刀面，刺穿了他的头颅，将他带飞出去，定在地面上。
陈青南怔怔从地上爬起来，回头望去。
二王子死了。
周围士兵惊慌失措，举着刀向陈青南这边冲，陈青南忙拾起地上破了个洞的刀，还没等对上，眼前忽然银光一闪。
重剑抡起时带着乎乎风声，其势不减一点斩落几个人的脑袋。
郑常欢面无表情地抡剑砍人，和剩下一千人前后夹击，一夜下来，竟逼得雅洛人连夜撤军。
郑庭落一觉醒来便听到这个好消息，淡淡笑道:“可以将哥哥没死的消息传出去了。”
前世孤军奋战，只想着悄无声息刺杀陈矣堂，此招果然行不通。
看来还是得靠百姓的力量。
郑庭落瞧着镜中为他束发的高大男人，慢悠悠道:“傅长时。”
男人瞥眼望过来。
“若陈矣堂真的是天运命定之人——”郑庭落言至于此，却不再往下说了。
他想问傅长时，他是不是还要杀了自己。
前夜的话究竟做不做数。
还是只是欺骗他的借口。
傅长时将发簪插进束好的青丝里，拨了拨他额上碎发，弯身下去吻他。
郑常欢他们午间回到城中，边境战报还没能及时传回京城，百姓之间倒是传得沸沸扬扬。
甘泉城官员将领都已经跑了，周边城镇便自觉来了些人，主动将西疆守军填补起来，免得万一雅洛人卷土重来，难以再抵挡住。
客栈老板回城后，厨子也跟着回来了，郑庭落终于不用再天天啃包子，催着让傅长时去点菜。
楼下一堆人围在一起闹嚷，郑庭落抱着茶杯挤进去一听，讲得情绪激昂那人猛地一拍桌子，把他吓了一跳。
那人激动道:“说时迟那时快，将军突然神灵现世，那柄红樱枪‘嗖’地飞出去，将那雅洛二王子的脑袋一下子削下来，顿时血溅七尺，骨肉分离——”
郑庭落:“……”
郑庭落嘀咕道:“怎么传得神叨叨的。”
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傅长时在外头喊他:“郑庭落，吃饭。”
他便又挤出去。
傅长时将他衣袖撩开看了眼伤势:“还疼吗？”
郑庭落含糊道:“都快好了，哪里还会疼。”
“哥哥他们呢？”
“在屋里，许是又在吵架。”
郑庭落“哦”了一声。
也得亏傅长时这淡漠的性子，他想，要是傅长时性子如常人一般，前世他们应该已经吵过许多架了。
郑庭落只觉得有些难过。
前世爱恨嗔痴都是他一个人，如今想来，像是无端做了一场顾影自怜的噩梦。
若是可以，但凡吵一架，他都不会那么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