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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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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什么都是错。

    郑庭落知道,男人要的不是他的回答。

    不过是一些恶劣的逗弄罢了。

    男人轻飘飘地伸手拨弄他额上碎发,意味深长道:“你有些紧张哦。”

    郑庭落笑嘻嘻地嗔怪着:“天底下谁见了您不紧张害怕呀。”

    “倒是伶牙俐齿。”

    男人坐在椅子上,将郑庭落揽过来,杯子塞到他手里:“这样,你喝了这杯酒,我就把她放了怎么样?”

    郑庭落手腕一颤。

    “庭庭。”

    傅长时的冷冷淡淡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郑庭落恍然若失地昂着头看他。

    他想起那个中年男人是谁了。

    陈矣堂。

    燕国的皇帝陈矣堂。

    郑庭落浑身发抖,他听到傅长时问他:“你想起了什么?”

    郑庭落没回话,他只是怔忡地望着远处,直到一只白鹭从远处飞来,掠过眼前落到芦苇荡中,他才一字一顿地反问道:“春和十九年那夜,陈矣堂要杀我。”

    “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春弦闻言愣了愣,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直往傅长时身上瞟,似乎对他的回答也很感兴趣。

    傅长时不动神色,淡淡道:“我不知。”

    郑庭落已经完全想起了那夜的情形,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依然让他觉得心中悲愤。

    他想起自己为了那个已经不记得是谁的刺客,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之后陈矣堂仰脸大笑,抚着掌出去了,厢房门口顿时清净下来,悄然无声。

    郑庭落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颤抖着将敞开的衣襟合拢。

    他忽地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刚到门口便感到腹中阵痛,像是插了一把刀在其中来回搅弄。

    郑庭落脚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陈矣堂端来的是毒酒。

    先前没有听清的话,此刻也想起来了,他说:“此酒名唤斩忠。”

    郑庭落痛得蜷缩着身子,泪水与血水交融,沾在衣衫上,落在地上。

    心里却恨极了,他想,哪怕是化为厉鬼,也要将陈矣堂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他失神地躺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一颗金色的小光球,用尽力气对着光球说话。

    他说了许久,大部分都没发出声音。

    只有一句说出去了。

    他喊了傅长时的名字。

    昏迷前,郑庭落看见一身鹅黄衣裙的春弦顶着稚嫩又慌张的脸庞出现在门口。

    往后的事,又想不起来了。

    郑庭落只听见傅长时的否认,他松了口气,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一般。

    傅长时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一时间四个人都有些沉默。

    白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不出傅长时和郑庭落之间的奇怪氛围,只是自己一个劲儿来回游走,焦急道:“这雨好大。”

    他陷入了无边的焦虑当中,像是魔怔了一般,疯痴得有些吓人。

    郑庭落看得出他现在状态不太正常,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这雨怎么了吗?”

    “会有洪灾。”白理急道,“佑京二十二年那么多暴雨,为什么没人来治洪?”

    佑京二十二年已经过去许久了,春和二十年后改了年号为盛世,如今已是盛世十三年。

    三十余年过去,白理似乎仍然活在那一年里。

    可那年没有治洪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他为什么偏偏忘得一干二净?

    郑庭落有些想不明白,转头看了看傅长时。

    傅长时似乎也在思索,他冷俊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微微皱着眉。

    这雨下了许久都没有要停的意思,春弦嫌脚下泥泞会弄脏裙摆,一直用手提着,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站了一会儿,她突然看见不远处乌泱泱的来了一大片人,春弦定睛一看,惊道:“那杨忠直带了好多人过来!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郑庭落和傅长时齐齐转头望去,还没等反应,江里的白理已经弹射出水,“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春弦目瞪口呆:“什么东西那是?”

    郑庭落:“……啊,白理……白理不是离不开这片水域吗?”

    傅长时若有所思道:“许是执念已至。”

    他自然地伸出手去牵郑庭落:“走,过去看看。”

    “哦哦。”

    白理的执念就是杨忠直,不过这份执念与情爱没什么关系。

    白理像是见了血海深仇的仇人,杨忠直只看见一团白肉像自己扑来,吓得尖声惊叫:“啊啊啊这是什么!快拦住他!”

    但他的侍卫比他更怕鬼,一个二个惊慌失措来回逃窜,倒是给白理开了路。

    白理这会儿真像个厉鬼,面目恶心狰狞,还浑身带着恶臭,有胆子大的侍卫举剑冲上来,又一边“呕”一边退走了。

    白理之前被郑庭落嫌弃顺带挨了傅长时两顿冷眼,但是他挺喜欢郑庭落的,只是觉得有点委屈。

    这会儿委屈加愤怒等于怨气冲天,白理“啪”地一声糊在吓尿了的杨忠直身上,高声怒骂道:“呕他娘呕,给爷死!”

    姗姗来迟的郑庭落等人:“……”

    郑庭落高声道:“啊啊,快下来,杨忠直在吐白沫了。”

    为了不让杨忠直死的太简单,白理只能先下来,让傅长时把人捆住。

    之后四个人将杨忠直拖到了江边的芦苇荡里。

    白理是突然想起杨忠直这个人的。

    佑京十九年白理上任,那个时候杨忠直是他的别驾。

    杨忠直不服白理的带领,在他看来,白理就是个毛头小子,空有文学和傻子才有的热忱,根本就不懂官场那些心照不宣的尔虞我诈。

    最主要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白理不一样,他有十把火,太过于正直,一点也不圆滑,杨忠直这些手脚不太干净的官员在他手底下落不得好。

    白理上任后第三个月就开始治洪。

    治洪要花费的人力财力太多,杨忠直和他产生了分歧。

    白理不想从百姓那里筹钱,杨忠直不肯放掉公款,白理和他大吵一架,最后想主意将杨忠直锁在了屋子里,自己去治了洪。

    佑京二十一年,白理为了体验生活,装成一个为情所伤的穷家小子上山,路过一家道观,死皮赖脸地在里面蹭住了一晚。

    就是蹭的这一晚,他发现了这个道观的秘密。

    白理回到府中便着手去铲除那家道观,然后顺藤摸瓜发觉这身后竟是一个庞大的人口买卖组织。

    最后查到了杨忠直的头上。

    白理动作很快,他一边上书到京城禀告,一边下令抓捕杨忠直。

    但杨忠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风声,先一步跑了。

    白理没等到先帝的喻令,杨忠直不知道从哪勾了山匪给白理找乱子,那段时间白理忙的焦头烂额。

    一直到年底,在外征战的护国将军郑桦成回来了,刚好带着夫人在江南游玩,路过此地出手帮白理解决了山匪。

    但郑桦成离开以后,白理的性情一夜之间变了,抓捕杨忠直的不了了之。

    白理如今忘了后来的事,只记得自己在抓杨忠直,没想到自己死了,杨忠直还做上了太守。

    白理“呸”了一声:“苍天无眼。”

    郑庭落只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一个人好端端的忽然性情大变本就让人生疑。

    更何况,还将那之后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就像是那段时日躯壳里住了另一外一个人一样。

    郑庭落灵台忽然一瞬清明。

    他猛地转过头去望傅长时,一丝犹豫都不曾有,直戳了当道:“我死前,是不是也和白理一样?”

    傅长时沉默了片刻,应道:“是。”

    郑庭落忽然感到头重脚轻起来,像是被泼了一盆凉入骨脊的冷水,令他不得动弹。

    他仓皇地抓住了傅长时的衣袖,喃喃问道:“我变成什么样了?”

    他死死抓着傅长时,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我变成什么样了?”

    卑鄙龌龊?还是奴颜媚骨?

    傅长时没回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将郑庭落抱在怀里,亲吻他的发顶。

    一直等到郑庭落平静下来,才低声道:“你和白理不完全一样,庭庭,你只是被放大了心中的仇恨而已。”

    郑庭落微微睁大眼。

    杨忠直被吓晕了片刻,醒过来时,白理那张烂的看不到五官的脸就在头顶。

    杨忠直呆了呆。

    白理冲他咧嘴一笑。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春弦在一边骂道:“白理你他娘无不无聊啊,吵死了!”

    杨忠直一听到那个名字就傻了眼,懵然无语了片刻,恍惚道:“白理……白理不是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吗?”

    白理嘻嘻笑道:“所以我来找你索命来了呀。”

    杨忠直吓得快撅过去,一转头,又看见和傅长时站在一边的郑庭落。

    杨忠直没见过生前的郑庭落,只觉得那青年美得如同精致的傀儡,可惜脸色太过苍白。

    白理往他脸上吐口水:“色鬼,死到临头了还不忘看美人。”

    说着便用手抠住色鬼的眼睛。

    杨忠直感受着腐臭味从鼻腔直冲进脑子里。

    杨忠直:“呕!”

    白理下手更重了,痛得杨忠直哇哇叫。

    郑庭落和春弦:“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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