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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寒船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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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杭州南郊有一处圆如草帽的湖泊,岸边停着几艘破败的小舟,看着有些年头了,相传这里是寒船山庄开派祖师开悟之处,几百年来早已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观景之处。

    如今正值寒天,这里自然不多行人,湖边有一位老翁披蓑独钓,只不过他身旁的竹篓里一条鱼也没有;不远处还有一位少年,正低着头往南走去。

    “几位都爷莫要再跟了,想必手中的长剑早已按捺不住了吧!”

    树后跳出五人,落地时竟没有激起半点尘土,这般轻功用来跟踪可谓再合适不过。

    “你若识相便乖乖跟小爷回去,也省下待会你再遭罪!”

    几人的言行宛如城中的街痞,但他们身上却穿着漆黑发亮的袍衫。

    兀儿赤。

    “小人何罪?”

    陆适庸十分客气,至少他现在仍没有将恨余剑出鞘,也算是给他们留一丝逃生的机会。

    “无罪,但小爷我就乐得捉你!”

    五名兀儿赤纷纷将励翼剑抽出,他们之所以不在城中动手,为的便是避人耳目,毕竟将少年捉拿后要偷偷送去柳家,而不是兀儿赤司。

    “小子,你若不从,便将你的手脚筋统统挑了!”

    兀儿赤狠辣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今日陆适庸势必无法躲过一场厮杀。

    “你们别吵,都把老夫的鱼吓跑了!”

    钓叟回过身来,在陆适庸身上盯了片刻,脸上的抽动转瞬即逝。

    “小兄弟,你且过来!”

    钓叟似乎并不畏惧兀儿赤,反而提起竹篓走到陆适庸身旁,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似是对少年手中的宝剑很感兴趣。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钓叟话音方落,他的右手快如闪电般一伸,掌中瞬时甩脱出五枚石子。

    随着兀儿赤几声惨叫,他们的眉间血流如注,刚一迈开步子想要逃走,鲜血反而流得更快了。

    陆适庸清楚看到,五名兀儿赤如同被人抽去筋骨一般瘫软在地,在抽搐几下后,便再不动了。

    钓叟缓缓走了过去,一手一个将死去的兀儿赤轻松提起,右脚只一跺,地上当即凹陷一个深坑,仿佛遭了砲石打击一般。

    “过来搭把手。”

    钓叟面相和蔼,似乎这杀人埋人的活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十分平常。

    随着钓叟运气一挥,地上的飞尘很快便将深坑的痕迹所遮掩住,任凭如何察看,也决计看不出任何破绽,可谓做的滴水不漏。

    “你还没回答老夫的问题呢?”

    钓叟微微一笑,陆适庸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杀气,反而打心眼里产生一股亲近之情,让他觉得眼前的老人不是坏人。

    “宋宋九”

    “正欲何往?”

    “回家。”

    “家在何处?”

    “桂州。”

    一听“桂州”二字,钓叟脸上竟然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兄弟,你已经被墨奴盯上了,若信得过老夫便只管跟来,老夫能够帮你脱身。”

    “敢问前辈名姓?”

    “待会便告诉你。”

    (二)

    “好刀法!!!”

    几片残叶被猛力击落,站在树下的沈向璎抽刀急砍,只两刀便干净利落地飘下的残叶整齐地劈作两半,让人一时不知该夸赞人的武艺高超还是刀的刃口锋利。

    “这还叫好,”沈向璎潇洒收刀,对着一众新入门的弟子笑道:“你们没见着掌门的刀法,他能够将一片落叶削出飞鸟的模样来!”

    众弟子一阵高呼,看着既惊又疑。

    “掌门回来了!”

    幽静的门派中突然传来几声高呼,沈向璎立刻运起轻功,前去迎接。

    令沈向璎奇怪的是,今日掌门并非一人回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左顾右盼的少年。

    “小兄弟,你在厅中稍候。”

    陆适庸点点头,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他身前的这名钓叟,正是寒船山庄的掌门人,洛凡。

    “这位少侠是老夫旧交,先带去厅中招待!”

    包括沈向璎在内的所有人都对洛凡的言行感到惊奇,毕竟两人的年龄差距看起来实在悬殊。

    沈向璎领着陆适庸走到中厅,一双倩目时不时在少年身上打量着,自小好武的她忍不住对少年的本事感到好奇。

    直爽的性子让这位寒船山庄女弟子一时忘了礼数,竟猛然抽刀,想要趁掌门不在与少年切磋一二。

    “你你做什么?”陆适庸惊问道。

    “还请少侠指点!”

    说话间,沈向璎的宝刀便夹带着一股劲风砍来。

    陆适庸知道此处是寒船山庄,自然不敢造次,只得步步后退,不愿进招。

    但寒船山庄终究不似江湖末流,一柄裹玉刀在沈向璎手中犹如游蛇,招式多变难以捉摸,陆适庸用剑鞘抵住右侧,长刀又自鞘具上迅速滑走,直往自己左肋砍来,慌忙向左边防卫时,那刀尖却又直攻心口。

    只听“仓”的一声,陆适庸终究宝剑出鞘,转瞬便将女子的妙招格开。

    沈向璎一招不成,有些羞恼,不禁双手持刀,使出寒船刀法中的“双手式”来,试图以力取胜。

    “力增则速怠!”

    陆适庸有意卖个破绽,引得沈向璎一刀砍向自己面门。

    当刀刃急速落下,陆适庸身子后蹲,待沈向璎砍空又欲抬手挥刀时,急忙进剑搅住,抵在裹玉刀背之上!

    沈向璎一见自己势亏,赶忙拼尽双手气力想要将刀抬起,陆适庸见状猛一抽剑

    沈向璎未曾防备,一时收力不住,刀背反倒向自己的面门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早有准备的陆适庸就势一挥,剑刃精准打击到刀面之上,只听当的一声,宝刀脱手飞出,径直插入一旁的门板之中。

    “少侠好身手!”

    洛凡出现在了两人身后,此时他早已换上白袍白衫、玉带玉簪,就连颔下的胡须,都要比刚刚白净不少,衬托得尤为仙风道骨。

    “宋少侠,”洛凡缓缓将一头雪白的散发束起,然后卷起宽袖问道:“请随老夫入内叙话。”

    静室之中,不再有刀剑做摆设,反而是书案上的毫锥与宣纸,为这间相对偏僻的房屋增添了一丝雅淡。

    “恨余剑!”

    当洛凡的口中喊出这三个字时,用不着回答,单从少年惊愕的神情中便足以说明一切。

    “这剑名叫恨余,是三十年前我亲手赠与一位好友的。”

    陆适庸两目圆瞪,一口大张,望着缓缓走来的洛凡,竟忘了起身。

    “当年老夫游历步州时,偶然在城郊的溪流中捡到了此剑,观其铸有旧工却精致不减,绝不似当世凡铁,于是收在匣中。”

    “老夫那时正值青壮,满腔豪情,想着一心报国,痛恨偷闲贪乐,故而将此剑取名‘恨余’。”

    噌的一声,洛凡将恨余剑猛地抽出,顺带出的剑气犹如一条出云的长龙,在空气中盘旋而上。

    “一别三十载,如今老夫借武避世,他却始终忠悃不移,昔年兄弟三人柳下盟誓,终是只有老夫输得彻底”

    洛凡的眼中显得有些黯淡,尤其是当长剑入鞘时所发出的那一声剑鸣,更是在这位老者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愁苦。

    “这剑确确实叫”

    陆适庸已经惊得不知如何回话,只能低着头等待洛凡继续“解惑”。

    “少侠可是打南边来?!”

    “我我前辈您”

    “他最近可好?”

    “前前辈话中问谁”

    洛凡缓缓坐在陆适庸身旁,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大新荣国公、辅国大将军、江南九路都部署、北讨大都督、乌鹏卫指挥使—宋远知。”

    “啊!!!”

    陆适庸惊得猛然站起,而洛凡也从少年的脸上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老夫猜对了,”洛凡轻轻捋着短须,而眼上的一对长眉令他看上去像是下凡的神仙一般:“少侠果然是宋公所倚重之人,要不然这柄宝剑也不会成为你的兵刃。”

    陆适庸呆坐许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洛凡轻呷了一口香茶,似是在回忆从前,不由得微微笑道:“旧时,老夫与宋公及另一位才子交识,我们三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于是就在洛阳城外的柳下盟誓,协力兴国、致君尧舜。我见宋公醉心武学,遂以这柄恨余剑相赠。后来,老夫因仕途不顺,辞官回乡,而宋公与另一位兄弟则是一武一文,投身宦海。”

    说罢,洛凡又一次看向恨余剑,眼中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旧人旧物犹在,王庭却换别家”

    陆适庸见洛凡神情黯淡,立马回道:“宋帅身体无恙,南事又多捷报,晚辈若是归去,必定替前辈带去问候!”

    洛凡微微一笑,深感欣慰,含泪说道:“他既能以此剑相赠,足见你颇受倚重,望你心念家国,助宋公早就恢复之功!”

    陆适庸这才明白,寒船山庄掌门洛凡与宋远知其实是鲜有人知的生死兄弟。自大新灭亡后,这么多年寒船山庄一直悄悄派人往南方送去银钱以供军需。

    但陆适庸不知道,洛凡还有另一个身份,这个身份是他与宋远知之间的一个秘密,很重要的秘密。

    “少侠,你的姓名当真是宋九?”

    洛凡眯起眼睛笑着,似乎早已看穿了少年的心思。

    “我我其实”

    “你叫顾少炎,是不是?”

    洛凡将陆适庸误认成了战功赫赫且深受宋远知赏识的少年将军,毕竟这段时间关于顾少炎的传闻,实在太多。

    “不不是,我叫陆适庸”

    陆适庸低着头,终是说出了自己暗暗认定的那个名字。

    “陆适庸陆适庸”

    洛凡低头思索着,毕竟宋远知从来没有提及到这个名字。

    “大哥,大哥!”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陆适庸听着十分熟悉。

    未几,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直冲进来,此人正是参加木托大会的洛成!

    “大哥,有墨奴找上门了,是不是”

    洛凡眉头一皱,而洛成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少年,赶忙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洛掌门,那些墨奴可能是为我而来的,我这便告辞了”

    “陆少侠且慢,”洛凡伸手拦住了将欲行的陆适庸,之后自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缓缓递到少年的身前:“还望少侠将这个带给宋公。”

    “大哥,你”洛成一脸惊惧,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小册子看上去有些破旧,令人奇怪的是,里面空无一字。

    “大哥!”洛成张开双臂堵在门口,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陆适庸,低吼道:“怎能让一个毛头小子怀揣着如此重要的东西”

    “你先让陆少侠走,我待会与你细说。”

    “不行,如此重大的事情,稍有闪失便是灭门之灾,还是让向忠去为好!”

    说这话时,洛成的眼中已经有了杀意,都是冲着陆适庸去的。

    “不可胡来,快让开!”

    洛凡本想上前劝阻,但洛成的刀反而更快一步。

    洛成仿佛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堂堂副掌门竟对一个少年挥起了屠刀,使的还是寒船刀法中最为迅猛狠辣的“吐吞五水”!

    腾腾杀气令陆适庸明白,若不全力抵挡,自己的面门便会被劈成两半。

    恨余剑出鞘了,但仅仅出了三分。

    剑刃泛着寒光,抵挡住了洛成的蛮力,当炽热的剑气迅速充盈剑身,陆适庸的双眼也隐隐泛红,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就连呼出来的鼻息都滚烫无比。

    “这这是”

    洛凡脸色大变,他察觉出了少年身上的气息,与乌鹏卫的恣意抟飞功大抵相似。

    洛成一招不成,正要再战时,少年的手臂快如残影,剑刃已经割向了洛成的咽喉。

    “陆少侠!!!”

    滴答滴答

    有鲜血砸在了地面上,瞬间碎开了八九瓣。

    洛凡应该庆幸,剑刃距离自己兄弟的咽喉,仅有一寸距离。

    “你”

    洛成盯着喉前的宝剑,汗水早已渗了出来。

    血是少年的,从他的鼻孔中急速滑落的。

    “陆少侠,你这身手”

    这股炽热且很辣的剑气,让洛凡想起了一些旧事,想起了宋远知曾告诉他的一种剑法

    陆适庸终于收住了杀性,他猛地将口鼻间的鲜血抹去,转过身来,脸上的冷酷神情渐渐消融。

    “洛掌门,您还是将小册子收回去吧”

    “不,这东西只有交给少侠,才足够安全。”

    “我”

    “老夫信少侠!”洛凡的回答很是坚定,就像是获得了证据的判官。

    陆适庸将小册仔细收在了胸口,又对着洛成鞠躬致歉,一个快步便迅速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三弟,那少年”

    “呀!”

    原本表情呆滞的洛成竟猛地抖身,不停地拍打着额头。

    “师弟,这是作何!?”

    “这剑我见过!”

    洛凡微微一笑,回道:“你在何处见过?”

    洛成急忙回道:“木托大会!”

    洛凡眉头一皱,低声回道:“速速说来!”

    洛成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师兄可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位九嶷派弟子?”

    洛凡说道:“就是那个连败六位坼天力士的宋九寒?”

    洛成点点头,继续说道:“老夫见那少年武艺非凡,当即留心打问,得知与宋九寒同来的还有一人名叫许二尚,我清楚记得,那时许二尚怀中抱着的正是今日这柄宝剑!”

    洛成再次将木托大会之事细细讲来,洛凡低头沉思许久,缓缓问道:“我再问一遍,你当真不知那宋九寒使得是哪家剑招?”

    “其剑法时而灵巧多变,时而狠辣果决,竟能将坼天力士那刀枪不入的铜铁身子刺破,功力可见一斑。”

    洛凡又是一阵深思,低声道:“这少年横空出世,仿佛天降一般”

    “再仔细想想,别疏漏了细节”洛凡小心提醒道。

    “喔,对了,”洛成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道:“当初薛洪灵那贼也在场,他见到宋九寒出招,神色亦是有些慌张,还急切上台要擒拿!”

    “快快派人将那少年好生请回,切记不得用武!!!”

    洛凡突然想到什么,竟令洛成带人出门去寻。

    洛成见掌门如此惊慌,急忙带人出门找寻,但陆适庸轻功了得,早已跑出好远,哪里还能看到半点人影。

    洛凡呆呆地坐在椅上,一改往日从容模样,心绪久久难以平静的他口中不断低喃道:“若真是那那剑法,难道传言是真,难道传言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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