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下又逢君（上）
“那贼必是夜侯杀手，快追，快追！”
夜晚的深林中，就算是一丝动静、一点火光也显得格外清晰。
树后躲着两个少年，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只待那几人跑远后，才敢出声。
“九哥，有条山溪就在不远处，你且随我来。”
许佑川用力搀扶起陆适庸，同时不忘说出自己刚刚的遭遇。
“九哥，你我还需仔细，刚刚我听到有几人去南边追捕夜侯弟子了。”
“我也听到了。”
陆适庸眉头一皱，步伐略微放缓。
“九哥，切莫搅入其中，你我还是速速”
望着陆适庸有些凝重的脸色，许佑川生怕他的大哥“多管闲事”。
“佑川，我们去看看。”
果然，许佑川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任凭他如何劝阻，陆适庸始终没有停下南去的脚步。
陆适庸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只觉自己心中十分不安，似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牵引着自己往南边跑去。
“看你还往哪跑？！”
当一个得意的声音传来，陆适庸这才放缓脚步，悄悄躲在树后探望。只见明亮的月光下，一位夜衣杀手倒在溪边，而在他身前则站着六个手执刀剑的江湖弟子。
“九哥”
好不容易追赶上来的许佑川刚想说话，却被陆适庸一把捂住口鼻。
“莫要吵闹！”
陆适庸将手缓缓移开，指了指溪边，两人一起偷偷望去。
“师兄，这贱人身上带伤，我们一起出手，他势必阻拦不住！”
“夜侯杀手功夫了得，你我还是谨慎为上，不若摆出三庭剑阵来，待割下贱人的脑袋再去官府报功！”
“两两位师兄，还是问问清楚些为好莫莫要冤杀了好”
“似你这般软善心肠，何时能够成就大事？！”
“哼，”月光之下，那名伤重倒地的黑衣杀手竟冷哼一声，低声说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夜侯弟子，不过想要杀我领功，只怕”
“哟，听这声音还是位女子，没想到今夜小爷我福缘不浅，竟能有幸一睹这罗刹女的容貌，哈哈哈哈哈！”
罗剑门弟子肆意的大笑惊走了停在枝头的飞鸟，一时让人分辨不出到底孰正孰邪？
“大哥，我们还是离开吧，莫要再惹事上身了”看到陆适庸没有动弹，许佑川又低声劝道：“既然那人是夜侯弟子，多半是做了恶事，死不足惜”
一柄黑色的宝剑缓缓抽出，月光映在上面，瞬间闪射出明亮夺目的剑光，直刺进陆适庸的眼中
许佑川不明白，陆适庸为何会闭口无言；
许佑川不明白，陆适庸又为何会握紧双拳；
许佑川不明白，陆适庸究竟为何会浑身微颤、额鬓生汗
“上！”
随着一声令下，其中早已备齐阵势的三名罗剑门弟子一拥而上，锋利的剑气直逼那名夜侯弟子。
令许佑川最不明白的是，陆适庸竟然戴着面罩冲了出去！
就在他以为陆适庸是为了争功而去的时候，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陆适庸持剑拦在了双方之间，他选择用后背去面对那名夜侯杀手，反而将锋利的宝剑指向了那六名正派弟子！
许佑川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忘言，他又怎会明白，陆适庸如此举动，只是因为认出了一柄长剑而已。
“你你是”
几名正派弟子观察了片刻，果然认出了身前之人。
陆适庸稍稍往前一步，立刻惊得六人慌忙后撤，半天不敢发招。
“你你竟敢袒护夜侯杀手！”
“她不是坏人”
“住口，江湖中人谁不痛恨夜侯杀手，今日你你若敢对我等出手，那那便是与所有江湖正派为敌！”
“我相信她”陆适庸缓缓转过身去面对着那名夜侯弟子，眼神中顿时生出一股柔情，一边装出凶狠语气一边缓缓将面罩摘下：“绝不是恶人！！！”
“你胡说什么！”
陆适庸眼神坚定，望着那名夜侯弟子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我说，我相信她绝不是恶人！！！”
皎洁的月光将陆适庸的眉眼映得清晰，同样将那名夜侯弟子惊愕的心绪照得透亮。
六名正派弟子刚刚参加过木托大会，心里自然清楚少年的实力，为求自保，他们不得不放弃了抓捕，但临走时也没有忘记扔下几句狠话。
“瞧着吧，整个江湖都会与你为敌！”
“罗剑门和火刀门绝饶不了你！”
当脚步声渐渐远去，躲在树后不住怨叹的许佑川才敢迈开步子，未料右脚还未落地，却又听得陆适庸的口中喊出一声：
“恩人”
“啊？！”
许佑川更加迷茫了，明明是陆适庸救了这夜侯女子，却为何要反过来唤她恩人？
许佑川彻底成了“傻子”，僵在那里仿佛变为了举止滑稽的塑像，只能直勾勾地盯着月下好似相识的两人
“唔”
那名夜侯弟子并没有感谢陆适庸的救命之恩，反而将剑插在地上，强撑着站起，转身便走。
“化煞”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在陆适庸的口中说出，便好似一副镣铐，牢牢锁住了那名夜侯弟子的双脚。
“哎”
这一声轻叹声中，全不见了冷气与杀意，反倒生出一丝情意。
那夜侯杀手缓缓将面甲摘下，那副面庞正是陆适庸日思夜想的。
陆适庸呆呆地望着木湛秋，一年未见，本就气质如兰的木湛秋面庞上又添了些许英气，细长的双眉仿佛是俢描出来的，但陆适庸记得她从来不会妆容。
“伤伤口还疼吗”
一声轻柔的询问，其中饱含着三分惊惑、三分幽怨与三分不安；当然，还能隐隐听出一丝藏不住的思念。
木湛秋的双眼瞥向陆适庸的腹部，那里的伤疤仿佛成为了两人迈步过去的门槛。
“不疼了”陆适庸摇了摇头，过了会又猛地点点头，低声说道：“偶尔想起来时还有点疼”
木湛秋被逗笑了，少年还是那么憨傻。
两人重逢的画面，一年来陆适庸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心头总是期待占得多些；但今夜，明月似是窥透了少年的心思，这会悄悄躲在了纱云的后面，不至于将那张喜忧参半的面庞映得太过清晰。
千言万语最终在心中酿成了一句话，说出口时未尝不烈：
“你你那日为何要刺”
尽管声音极低，但深林中静得可怕，这句话还是被木湛秋听到了。
“看来，刺得还是轻了！”
木湛秋上前两步，用一根葱指点了点少年的脑袋，嬉笑的脸上掩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愧歉之情。
陆适庸不敢与美人对视，但他心中多少好受了些，那块天桂固血膏，果然饱含着浓浓的善意。
“我不问你为何在此，你也别问我，行吗？”
木湛秋挑了挑眉，腹部又传来一阵剧痛。
“恩人”
“快走吧。”
木湛秋背过身去，缓缓坐在溪水旁，如瀑的长发倾泻下来，瞬间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香气。
“这一年来，夜侯到处杀人夺剑，恩人这次也是为了和光”
“难怪你会在这里，”木湛秋转过头来，挤出一个讥笑说道：“瞧你这狼狈模样肯定上台比武了吧，只怨我去得晚，没有一睹宋大侠的风采。”
“为了几柄剑，你们为何要滥杀”
“在那些名门正派眼中，夜侯不就是这样子吗？”
因为一些变故，木湛秋已有近一年没有离开师门了，但她根本不屑于为自己辩解。
“你要替武林除害最好快点，晚了我便要逃走了”
木湛秋坏坏一笑，将化煞剑扔到了陆适庸的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加入夜侯”
陆适庸的声音极低，但他始终无法对眼前的女子产生恨意，一丝也没有。
“要你管，”木湛秋侧过头来，扬起一捧水泼在了少年的脸上，笑道：“快走吧！”
少年没有躲闪，连脸上的水渍都没有伸手去擦。
木湛秋一脸催促了几次，但少年始终低着头不肯离开，固执的像个傻子，却又有些傻得可爱。
“呆子，你生气了？！”
陆适庸摇摇头。
“那那你是嫌弃了”
陆适庸依旧摇摇头。
他根本没有在意到，木湛秋在问这个问题时，脸上挂着微微颤动的口唇与满是不安的双眸。
“呼”木湛秋悄悄松了口气，但腹上的伤痛再次袭来，她只能故作轻松、勉强笑道：“那那就好，我我还以为要失失去一个会烤肉的仆从呢”
木湛秋憋了一眼呆立的陆适庸，轻轻一笑，同样隐去了脸上的一丝无奈。未几她掬起清澈的溪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伤口。
“唔”
木湛秋本想全力忍耐，但猛烈的疼痛与突来的凉意还是让她将自己的虚弱暴露出来。
极低的呻吟声如同一把尖刀刺破了陆适庸的双耳，他连忙走上前去，将一瓶早备下的创药递到了木湛秋的身前。
“这还差不多。”
木湛秋伸手接过药瓶，先将左臂的伤口处理妥当，然后俯身想要清理腹伤，但剧烈的疼痛使她根本无法弯身。
“你来！”
木湛秋将药瓶塞到了陆适庸的手中，少年却是一脸茫然与错愕，只呆呆地望着。
未想到木湛秋毫不在意，竟忍痛将衣衫掀起，露出纤细雪白的腰身来。
陆适庸呆呆地坐在地上，羞红了脸却又看直了眼。
“亏亏你还想做个江湖大侠，竟还在意那些世俗礼数！”
陆适庸为自己的心思感到羞耻，他立刻低下头去，像个孩子一般缓缓凑近，跪在一旁为木湛秋处理伤口。
“唔唔”
剧烈的疼痛阵阵袭来，额上的汗水顺着两鬓滑下，有一两滴正巧砸在了陆适庸的手背上。
“明明明是我受伤了，为何你倒摆出一张苦脸，看着像是被人砍了几刀似的。”
望着满脸忧容的陆适庸，木湛秋想要缓解一下气氛，但眼前的少年全不似旧日那般喜爱说笑了。
“恩恩人你到底为何要加入”
尽管知道会扰了各自的兴致，但陆适庸终究忍耐不住，还是再次问了出来。
“那里是养我长大的地方，也曾是师父的去处。”
木湛秋微微一笑，说出“师父”二字时，她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温情。
“可可是夜夜侯的名声实在”
陆适庸话说一半，终究将另一半咽回了肚子里。
“我早说过，自己从不在乎那些冷眼与误解，这些年早习惯了。”
木湛秋回答得十分轻松，仿佛是真的一样。
“可是那些罗刹女”
陆适庸赶忙收口。
“嘶”
陆适庸以为自己下手重些弄疼了木湛秋，赶忙抽手，稍稍凑前观察着伤口，生怕再渗出血来。
“想不到一年未见，见识没长，色胆倒是长了不少啊？！”
木湛秋弹了一下陆适庸的脑袋，脸上又泛起了旧日的嬉笑模样。
陆适庸这才知道，木湛秋刚刚是在戏弄自己。
但他没有回应，甚至连笑容都无心挤出。
“喂，你说话算数吗？”
木湛秋突然发问，陆适庸不禁有些疑惑。
“你刚刚对那些罗剑门弟子说过的话，算数吗？！”
木湛秋盯着陆适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异常平静。
“算算数”
“结巴什么，重新说！”木湛秋轻皱着眉，脸上写着不悦。
“算数，”陆适庸坚定地点了点头，尽管旁人一再提醒他莫要轻信他人，但这次他还是固执地依从了心中的直觉：“我相信恩人与那些夜侯杀手不一样，绝不是恶人！！！”
“好了，你走远些，我要洗洗脸。”
木湛秋突然背过身去，催促着陆适庸走远一些。
陆适庸不明白，明明腰身都看得，为何洗脸却偏偏要将他赶走。
见陆适庸依旧傻傻地蹲在原地，木湛秋强忍着侧过头，装作妩媚地说道：“要不你来帮我洗？！”
说罢，木湛秋便做出褪衣衫的架势来，骇得陆适庸赶紧甩了甩头，紧张得一时不知自己应该先迈出哪条腿，十分滑稽地在地上爬了两步后，这才快步跑远了。
木湛秋掬起一捧溪水。
“呜”
当冰凉的溪水拍在脸上，木湛秋终于可以哭出来了，强忍的滋味实在熬人心肠，毕竟她害怕、十分害怕那个唤作宋九的少年再也不理自己，甚至今后与她成为厮杀的仇敌
憨傻的少年又哪里知道，自己早已成为少女心中无比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