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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丹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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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距离丹洋湖最近的一处市镇,名叫耳庐镇,镇子并不大,但却十分热闹。

    若要细问原因,便不得不提镇上那间兴旺赌坊,名字虽然起的顺耳,但每日都会有人自那里面骂骂咧咧的走出,一瞧便是输了不少钱财。

    “我说郜家二郎,你还玩不玩了,若是不愿下筹那请”

    今日,显然输家轮到了郜顺。

    赌坊内养着五六个身材粗壮、面相凶狠的打手,若是论着平常,似郜顺这种输光了钱财又赖着不走的赌徒,多半会被打手扔出去,另外赏上几口唾沫。

    但郜顺不同,别看他长得颇为俊秀,但远近都知道他绝不是善茬,平日靠着捕捞鱼蟹练成了一身气力,拳脚也耍得有模有样。

    记得他第一次走入兴旺赌坊时,便将这里的店家、打手全部揍了个遍,即便输光了钱财也照样在两名貌美女子的脸上亲了个够。

    听说那两名美女是店主为吸引赌徒特意招来的,如今早已容颜不再,只能凭借着单薄的衣衫来吸引尚有色心的汉子。

    “不耍了,不耍了,真他娘的晦气!”

    郜顺骂了几句后摔门而出,竟没有像往常那样赖账。

    目下正值秋肥,赌徒纷纷以为这个惹不起的硬汉必是靠着鱼蟹赚了不少,但只有郜顺自己心里清楚,今日输掉的银钱上面沾着人血,留在身边难免招灾,倒不如用来消解赌瘾。

    这几年,郜顺的性子确实收敛不少,这多亏了他的兄长郜忠,一位丹洋湖上的艄公,忠厚本分、瘦小如猴,但无甚本事的他偏偏能治得了郜顺这个罗刹。

    “听说了吗,那个邝如意又被人宰了。”

    “听说了,有人传是夜侯所为”

    “我倒不信,都传那夜侯中多是女子充作杀手,难道女子还能打得过官兵?”

    “管他呢,明日编出个故事来,卖与镇子上说书的,又能捞些钱财。”

    与郜顺一同走出赌坊的还有两名鼠吏,显然也输了不少。

    这些胥吏平日里无有官府俸禄,只能靠着敲诈、欺骗与赌博多赚些银钱。

    “无趣,呸!”

    一旁的郜顺忍不住啐了一口,恨不能将身上的臭运气统统吐出。

    又走两步,街上不知是哪家的美娘子,惹得郜顺停步注目,不觉望得痴了。

    “郜二郎,当心被你家那位瞧见了,又要与你哭闹。”

    街边的摊贩老罗一边笑着一边高喊,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好好卖你的热面,管我作甚!”

    郜顺毫不在意地笑着摆摆手,随手拿起一个梨子啃食起来,临走时不忘从怀中摸出仅剩的五枚铁钱,扔给了身后不敢张口讨要的梨童。

    望着渐渐走远的郜顺,摊贩老罗一脸嫌弃地说道:“这二郎,家里养着娇妻,竟还整日在镇上厮混,当真不知艳福!”

    准确的说,镇上的男人谁都羡慕郜顺,并非是他本事不小,而是他娶了一名貌美如花的娘子,名叫丰三娘,听说就连宣州城里的富家公子,都想要来此一睹这位娘子的姿容。

    出了镇市往东五六里,便是郜家兄弟居住的村子,村子紧挨着丹洋湖,村里人均是靠着渔猎为生。

    “二哥!”

    郜顺还没走入村子,牛大便快步迎了上来,虽是凉秋季节,但这位汉子却只穿一层无袖短衫。

    “你好端端的不在船上待着,跑出来作甚?”

    郜顺虽说责备之语,但他脸上却泛着笑容,看得出他十分看重眼前的汉子。

    “今日午后村里来了两个骑马的少年,”牛大神情紧张,凑近说道:“似乎在打探你和大哥的住处。”

    郜顺眉头一皱,不由分说便跳入湖中,待牛大反应过来,郜顺已如游鱼一般冲出好远,只留下湖面上两道细长的水线。

    (二)

    “输光了?!”

    湖心小舟上,一位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汉子蹲在船头,如同坐在山石一般安稳。

    “还还剩了五钱,顺手给了镇上那个贩梨子的孤儿”

    郜顺静静站在黑汉身后,浑身湿透,一脸紧张。

    “跟你说了多少遍,去赌不要紧,但不要赔光”

    “哥哥,这钱揣着晦气!再说,咱兄弟不愁钱财不来,我听说近来宣州地界又闹了大事,想必又会有富人惊走,到时候再将这些祸害劫到湖心,一刀”

    “住口!”郜忠明显有些动怒,他转过身来,带些怨气地说道:“你既知道这等钱财拿着损德折寿,竟还整日惦记着;我看你是这几年杀人杀多了,性子也变得这般狠辣!”

    郜顺低着头不敢再辩,兄弟二人这才讨论起村边那两位来历不明的少年。

    入夜,郜顺换了一身行头,长衫锦靴、骨扇玉佩,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城中的富家公子,颇具风流。

    倚在他身旁的女子面容美艳,巧饰淡妆,尤其是那一对媚眼、一副楚腰,竟要把人的魂魄生生勾去。

    两人一边嬉笑一边沿湖边漫步,月光正好将前行的道路照亮,也将两位少年的身影照出。

    一着短衫,一背长剑。

    短衫少年虽然看上去并非是恶徒,但郜顺总觉得他心思不简单,眉宇间透着一股浓浓的圆滑气,似是城府极深。

    换句话说,郜顺讨厌他。

    而负剑少年则是稚气未脱、满眼无害,若不是他身后背负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郜顺还以为他是哪家走丢的孩子。

    “官人,你瞧”

    与郜顺只顾着看人不同,丰三娘则是时刻盯着那柄宝剑,这位美娘子似乎将剑看做了上好的胭脂,脸上早已难掩贪婪。

    牛大的话果真没错,负剑少年一上来便开口询问郜家兄弟的住处,好似心中根本藏不住事情一样。

    为探明缘由,郜顺与丰三娘扮成了一对月下幽会的璧人,笑着说要去湖心赏月饮酒,至于少年的问题,郜顺则甩给了一旁正驾舟舣岸的兄长。

    “你去问问艄公,他兴许知道那俩赌鬼现在何处?”

    郜忠将小舟缓缓舣岸,脸上全然不见了冷酷与镇定,反倒是一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模样,只会低头憨笑,不时还挠挠后脑。

    “敢问伯伯,那郜家兄弟现在何处?!”负剑少年心急问道。

    郜忠咧嘴一笑,舟上的烛灯映得他那满口黄牙更加呕人,却也让他更加亲善。

    “那那俩赌徒欠了赌资,此此刻正躲在湖心的小舟上。”

    郜忠说话结结巴巴,连头都不敢抬起,就连郜顺都不得不佩服兄长的这身伪装本事。

    三言两语间,两位少年与一对璧人相继登上了郜忠的小舟。

    行舟之上,丰三娘炽热的目光引起了短衫少年的注意,而那名负剑少年则只顾着远眺,似乎非常期待与郜家兄弟的见面。

    “大哥,”郜顺来到船头,悄悄对撑船的郜忠说道:“穿短衫的那个小子已经起了疑心,待会要不要”

    说罢,郜顺缓缓撑开自己手中的那把骨扇,只见扇骨皆是精钢所制,其尖形似小刃,分明是取人性命的凶器。

    郜忠微微一笑,说话也不再结巴:“不必,待将船摇至湖心,我去吓他一吓,不愁他们不说实话!”

    平静的湖面上哪里见着一只小舟,唯有游鱼偶尔跃出水面,激起的水花声吓得那位负剑少年直呼有鬼!

    “今日真是不巧,那郜家兄弟不在湖中。”

    郜忠嘿嘿一笑,声音略显沙哑。

    “既如此,烦请伯伯将小舟摇回岸边,容我们兄弟另投别处找寻。”

    负剑少年果然天真,让郜忠竟觉得是自己的笑容还不够阴险。

    “嘿嘿”

    郜忠又是一笑,这一笑明显透露出三分杀气,他转身自船板下抽出一柄尖刀,上面还带着尚未擦净的血迹,看起来十分骇人。

    “若是乖乖将钱财交出,爷爷便许你们投湖去喂鱼虾,倒也免得皮肉遭苦;不然,三两下将你们剁碎,喂了这湖中猛兽!”

    放在平日里,这句话早已吓破了富商的胆子,但短衫少年却丝毫不乱。

    “跳!”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短衫少年竟自己跳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只留下负剑少年呆呆地坐在船上,一时不知进退。

    丰三娘轻轻笑了起来,她温柔的靠在郜顺的肩头,眯起一双媚眼瞧着黑漆漆的湖水,似乎在等待着一出好戏。

    果然,当平静的湖水泛起了涟漪,随之传来的还有少年溺水的呼声!

    这下,连郜家兄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切莫害我大哥性命!”

    负剑少年万分担心,两条眉毛都要挤到一处去了,看得出他确实肯豁出一切。

    “牛家大郎别玩闹了,快把那少年郎扔上来吧,人家两人情深义重,誓要一齐上路呢。”

    杀人的话竟在美人口中轻松说出,负剑少年的眼神不禁又冷下三分。

    水里面确实有“鬼”,不过却是人扮的。

    自幼游湖嬉戏的牛大深习水性,就算在湖中潜个两日两夜都不会感觉疲累。

    “走你!”

    牛大将半个脑袋探出湖面,粗壮的双臂猛地扬起,顿时将短衫少年抛到船上。

    “咳咳咳”

    只可怜那短衫少年吃水太多,早已呛得不省人事。

    “他无事,只要你乖乖将剑交出,老夫自有办法救他。”望着满脸不安的负剑少年,郜忠低声说道。

    丰三娘再次瞧向那柄泛着金光的宝剑,内心十分激动,不免笑道:“小兄弟,你这剑珍贵无比,仅赊你们二人性命,实在太亏。”

    令三人意想不到的是,负剑少年竟一改平常模样,“噌”的一声将那柄宝剑抽出,仓仓剑鸣瞬间划破了寂静的湖面,不禁为少年增气壮力,就连潜在水下的牛大都不由得身颤一下,悄悄露出脑袋窥看。

    负剑少年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愤怒,精通武艺的郜忠也察觉出渐渐汇聚剑锋上的阵阵劲气。

    “好强大的剑意!”郜忠暗赞道。

    “这剑,不是我的。”

    负剑少年并没有对三人出招,看得出他在尽量避免杀伤。

    “将船靠岸,如若你们不做纠缠,来日我定会取些钱财来报答你们!”

    天下竟还有如此呆傻之人,要跟害人性命的水匪讲信用?!

    “大哥,你小心,这小子不简单”

    郜顺察觉出了少年身上浑厚的剑气,他右手缓缓展开骨扇,心里想着若是少年一剑刺来,自己便抢在大哥和娘子之前挺身而出。

    这些年,郜顺在乎的人不多,恰好身旁就有两位。

    “二郎,先将船靠岸!”

    郜忠的话便是命令。

    郜顺撸起袖子、抓起船杆,一只小舟竟如羽箭般自湖面上飞速穿过,不一会便停靠在了岸边。

    负剑少年绝不好惹,说不定这趟“买卖”不仅无法捞来那柄宝剑,反倒有可能因为拼斗而身负重伤。

    所以,郜顺有些后悔了。

    但转眼之际,更令他后悔的事便发生了。

    郜忠突然发难,手执尖刀的他使出一招“游鱼争跃”,直向那负剑少年的心口刺去!

    郜忠的武功绝不差,尤其是一柄尖刀鬼神莫测,往往看似劈砍却又突然变化,短小的兵刃在他手上如同飞鸟一般灵活。

    但负剑少年身形未动,腕力只一轻送,手中长剑在烛火下分出千万重影,招式仿佛旋风一般,直将郜忠刺去的尖刀环裹在当中,巨大的剑气登时逼得郜忠赶紧甩去尖刀,这才免了指腕受伤。

    咚!

    伴随着负剑少年潇洒收招,那柄尖刀也稳稳插在了船板之上。

    “小子,你找死!”

    郜顺见兄长对招不敌,当即怒火攻心,竟想要挥动骨扇,将其中暗藏的飞针甩出,誓要与少年拼个死活!

    “这这是千虹剑法!!!”

    郜忠的一句话,惊得郜顺僵住了动作,两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嘴巴张得似是被塞进去了一整颗果子。

    “小子,你跟谁学的本事?”郜忠面容冷酷,低声问道。

    见负剑少年不肯回答,郜忠随手拾起两颗石子,甩手打向倒在船上的短衫少年。

    “嘭嘭”两声,两颗石子精准打在了少年的胸口上,溺水昏厥的少年登时吐出两大口水,紫青的面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

    “老夫已给出诚意,你可说得?”

    少年仍旧执剑而立,似乎在等待另一位少年的醒来。

    “我,便是你要寻的郜忠。”

    负剑少年猛然抬头,眼中又惊又疑,杀气在瞬间减弱不少。

    “说吧”

    郜忠的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不过他不敢再往下想。

    “拿出来。”

    郜忠转头看向自己的兄弟,然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大哥,这”

    郜顺见状大惊,他知道,自己与大哥怀里都有一件偷藏多年的“宝贝”,这十多年来从未示人。

    宝贝,不过是两块黑漆漆的牌子。

    但在负剑少年的眼中,却是莫名的眼熟。

    “想必你身上,也揣有一块吧?!”郜忠低声问道。

    “是”

    负剑少年终于肯作出回应,缓缓自怀中掏出一块同样的黑牌子。

    明亮的烛火下,郜忠捧着三块黑牌上仔细对比,正面的暗纹隐隐呈现出了乌鹊的模样,雕工极其精致,若是通些工匠本事,一样便能看出这是宫廷手艺;

    唯一不同的是,负剑少年那块黑牌子的背面,用古篆刻着五个金字:振裔赤抚使;而在五字之下,还隐隐泛着一只金线大鹏栩栩如生,威风无比。

    郜顺双腿打颤、口齿不清,若是外人看到他这副神情,必定以为这位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罗刹”真的撞见了鬼。

    “自那日听到饮马川上死了不少人,我这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郜忠缓缓将腰牌还与了负剑少年,眼里添了一丝悲苦:“今日一见,果然是出事了”

    “这是我师父的”陆适庸睹物思人,不禁湿了眼眶。

    “这腰牌名叫‘鹊引’,是距今足足有二十年的“古物”!”

    虽是句玩笑话,但郜忠仍不忘提醒少年,这腰牌是万万不能示人的,尤其是在那些墨奴面前。

    “孩子,我说的,你都记下了?”

    郜家兄弟转变了自己凶恶的态度,就连那位美艳的丰三娘都收起了贪婪的目光,从笑脸上传达出久违的温柔。

    “记下了,有些事,连身边的人都不可说”

    当牛大摇着小舟再次驶向湖心,负剑少年竟打起盹来,这是心有安全感的表现。

    而站在湖边的郜家兄弟,则满脸忧虑地低声交谈着。

    “大哥,想不到饮马川上的事,竟然是赤鹏”

    “哎,赤鹏‘适南’,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大哥,明日我去找找那冯老鬼,看看有没有能够出海的航船?”

    “我与你同去,必须找到舟船尽快送他离开!”

    “难怪那少年会耍出千虹剑法,如此说来,那宝剑便是”

    “噤声!”

    郜顺赶紧将嘴巴闭得紧紧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想不到,小主竟然唤作陆适庸,我还以为会跟着赤鹏姓徐呢。”

    “姓陆姓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平安将他送走,不然将来到了地下,你我的罪责可就大了!”

    “自打那个姓顾的小子醒来,便一直眯着贼目直往腰牌上瞧。”

    “被他瞧去了?”

    “没有,那小子倒也机灵,见我一瞪眼,他便缩着脖子走到一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留神些,这小子心思应该不简单。”

    两人又是一阵低语后,各自将腰牌藏在怀中,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将其视作珍宝,因为这是乌鹏卫身份的象征。

    同时,也是胡廷苦苦搜寻的“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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